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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3节

  “还说沒事儿呢,都快把苦胆吐出來了…”朱重九急得火烧火燎,冷不防抓起禄双儿的一只胳膊,就开始找寸脉所在。
  禄双儿却又被弄了个脸红,强忍着羞意,低声提醒,“夫君,夫君,脉在大拇指那边,不是小拇指。您弄错胳膊了,应该是男左女右…”
  “那是医生瞎扯,左右都是一样…”朱重九手忙脚乱,低声反驳。但寻來寻去,他最终也沒察觉出禄双儿的脉搏有什么特别变化,又冲着妻子低声吩咐道,“把嘴巴张开,让我看看喉咙。啊……,对,就这样…”
  “啊………”禄双儿迁就地张大嘴巴,露出雪白的牙齿和淡红色的舌头。
  朱重九勉强能认得扁桃体和腭垂,沒发现太多异常。禄双儿却因为嘴巴张的时间有些长,又开始呕吐了起來。“呕,呕。。。。。”,一口清水跟着一口清水,片刻不得停歇。
  朱重九越看越担心,忍不住又开始摸额头,听后背,查脖颈两侧。反复折腾了好一阵儿,依旧沒任何收获,倒是把禄双儿的注意力给分散开了,不再继续呕吐,斜躺在靠枕上,跟他有一句沒一句地唠起了家常。
  “什么时候的事情?”朱重九却拿出了自己的科技宅男精神,继续寻找蛛丝马迹。
  “今天上午突然开始的…”禄双儿不想让自家丈夫太担心,只要顺着他的脾气如实回应。
  “最近胃口怎么样,我在外边跑來跑去,也沒顾上跟你吃几顿团圆饭…”朱重九有些内疚,望着妻子的眼睛,低声赔罪。
  “看你说的。你是做大事的人,岂能把心思全花在儿女情长上…”禄双儿笑着看了他一眼,脸上露出几分满足。
  “那你胃口到底怎么样?”
  “还好吧,其实妾身最近挺能吃的。您瞅瞅,肚子都起來了…”
  说着话,她有些担心地拉着丈夫的手去摸自己的小腹。朱重九却猛地眼前一亮,翻腕将妻子的手紧紧握住,急切地追问道:“你,你,你这个月的月事來了么?”
  因为紧张,他的声音在不知不觉中就已经开始发颤。禄双儿被吓了一跳,手指瞬间深深地扣住了朱重九的手背,“沒,沒來。原本七八天前就该來了,夫君是说,夫君是说。。。。。天啊…这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朱重九的心脏,瞬间被巨大的幸福所填满。双手捧住妻子的胳膊,仿佛捧着的是一块和氏璧,“你想想,你最近是不是老爱吃些怪怪的味道。是不是老觉得头晕?是不是力气不够用。是不是,是不是不愿意闻油烟味道?是不是总想呕吐?。。。。。。,对,你还呕吐,不停地呕吐…”
  “嗯…嗯…嗯…”禄双儿只顾着小鸡啄米般点头,一刹那,泪水就淌了满脸。
  夫妻二人成亲多年,却始终一无所出。对她來说,早已经成了一块心病。而朱重九又不是个见异思迁的人,对八名媵妾始终有些疏远。结果站在禄双儿角度上,反倒看成了是因为自己专宠,导致了朱家迟迟无后。所以在丈夫这里得到的怜惜越多,心中的郁结就越沉重。
  如今好了,一切都瞬间烟消云散了…只要丈夫的判断正确。。。。。自家丈夫怎么可能判断不正确?他连日月星辰的运行规律都了如指掌,怎么可能看不出女人是否怀了孩子?…!!
  “别哭,别哭,小心动了胎气…”见妻子激动成如此模样,朱重九赶紧用粗大的手指,替妻子擦拭面孔。
  话虽然说得体贴,他自己的胳膊,却也开始不停地哆嗦。一颗心脏在胸膛里跳來跳去,恨不得立刻飞到半空当中。代替他高声向全世界宣布:“我有孩子了。我朱重九有后人了。谁说朱大鹏一定就是朱元璋的子孙…这世界上,又不止他一个人姓朱…”
  第三章 建章立制 上
  长期以來,朱重九心上一直有一个绕不过去的结。
  朱大鹏是朱元璋的第某世孙儿,如果他最终杀掉了朱元璋,世界上就自然沒有了朱大鹏。然后,自然穿越回來的灵魂也不复存在。现在他的,将依旧被打回当初那个懵懵懂懂的朱老蔫模样,万劫不复…
  当正式确定自己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去抱朱元璋的大腿之后,这个结就一直缠绕在他心头,每过一段时间就不由自主地紧上一下,令他始终无法放手施为。
  虽然有时候他也明白,朱大鹏的家谱和他的历史知识一样不靠谱。因为即便不算满清入关后对朱氏子孙的大肆屠戮,朱大鹏也不可能同时是朱熹与朱元璋两个人的后代。因为历史上的朱元璋,曾经非常自信地宣布,他五代以内祖先都是种地的庄稼汉,根本不屑去跟那个南宋小吏朱熹攀亲戚…(注1)
  可万一呢,凡事都怕个万一。毕竟朱大鹏记忆中的历史资料,偶尔也会准确上一回。所以他又唯恐是朱大鹏的家谱偏偏成了真,让自己一下子就陷入穿越者自己消灭自己的逻辑怪圈。
  此外,还有一个与穿越者相关的“项氏魔咒”也让他始终放心不下。那就是,当适应了穿越者做出的改变之后,历史终将还会自我修正,借助巨大的惯性,回到原來的轨道当中。这里边,最鲜明的例子就是某部神书中的项少龙,虽然曾经亲眼目睹了一个嬴政死掉,最终却依旧被自己亲手扶持起來的假嬴政所驱逐。而他的养子,却恰恰就是未來的项羽。
  今天禄双儿的怀孕消息,则瞬间让两个魔咒同时崩溃于无形。第一,无论朱重九将來是否在干掉了朱元璋的同时,心智和性格,又瞬间变得和当初那个朱老蔫一模一样。按照这个时代的传统,他的儿子都将继承他的事业,在众文武的辅佐下,驱逐蒙元,进而将淮扬模式复制于全国。
  第二,如果历史真的按照惯性自我修正的话,他现在将历史推得偏离原轨道越远,历史将來自我修正的成功性就越低。项少龙沒有后人,而他却有。无论是儿子还是女儿,至少“项氏魔咒”在他身上已经不成立。
  正所谓,人逢喜事精神爽。当心结彻底打开之后,朱重九做起事情來精神头格外足。而众淮扬文武,也因为自家主公有了后人振奋不已。在这个人活到三十岁已经可以自称老夫的年代,朱重九“无后”,乃是整个淮阳系上下最大的恐惧。因为万一朱重九“创业未半而中道崩殂”,整个淮扬系就失去了主心骨。将來能不能一统天下就瞬间变成了未知。
  如今好了,吴国公有儿子了,淮扬基业就能一代代传承下去了。哪怕朱重九真的有什么不测,只要少吴王在,整个淮扬系就不会分崩离析。而以目前的发展事态,只要淮扬系自己不内乱,周边的各路诸侯,早晚就都会成为大伙的猎物。包括庞然大物蒙元,随着时间推移,也必将被淮扬取而代之。
  至于为什么禄氏夫人怀的不是女儿?那怎么可能…以吴国公的天纵之资,他的第一个后代怎么会是个女儿…整个淮扬上下,对此都自信得很,虽然谁都不知道他们的这种自信有什么依据。
  特别是老榜眼逯鲁曾,自打从郎中嘴里确定孙女的确怀了孩之后,整个人精神头就提高了三倍。非但替朱重九准备好了婴儿的衣服、鞋子、帽子等若干用品,甚至连孩子的名字都引经据典取了上百个。只待吴公殿下从中筛选出其中一个后,就要将少主启蒙之师的位置纳入囊中。
  这种盲目的自信,令禄双儿感到了极大的压力。而朱重九虽然明白那个著名的染色体决定论,除了妻子之外,却无法对第三个人说起。因为这里边涉及到了一系列实验和逻辑推导,偏偏朱大鹏的记忆中只有一个最终结果。其他相关具体研究和推导细节,却是一片空白。根本无法给他的论断提供任何有效支持。
  正当朱重九犹豫着,是否先弄出一台简易显微镜來,从细胞开始引入另一个时空的近代生物学之时,刘伯温却主动找上了门來。先送上一块龙岩端砚,为少主贺。然后就迫不及待地提醒朱重九,要以此为契机,建章立制。
  “何谓建章立制?”朱重九将端砚放在书桌上,有些心不在焉地询问。
  对于眼前这位算无遗策的超级军师,他现在是彻底沒办法了。在料敌和定谋方面,大总管府帐下文武百官当中,无一人出其右。但在处事社交方面,朱重九却越來越坚信,刘伯温的生涩程度,与另一个时空的宅男朱大鹏几乎不相上下。
  就拿自己即将得子(女)这件事情來说吧,别的文武要么送佛像、要么送金锁、麒麟之类,以示祝福。只有刘大军师,才会端着一块冷冰冰的石头当贺礼,也不嫌春寒冻手。
  所以怪不得刘伯温当年在蒙元那边当官时就总是受同伴们排挤,这情商,再加上这份倔脾气,能跟他成为知交的,恐怕比凤毛麟角还要珍稀。
  然而此时此刻,刘伯温才不在乎朱重九和同僚们怎么看待自己。先仔细整理了一下衣冠,然后退开数步,再度向朱重九拱手,“所谓建章立制,乃是定立一国之祖规。最宜建于创业之初,百法未成。昔日文王初归西岐,即遵后稷、公刘之业,则古公、公季之法,立周礼,兴德治,约束百官,怀保小民。故而文王之后,方有东西二周八百年国运。”
  看了朱重九一眼,他朗声启奏,“高祖初入关中,感秦法之繁苛,即与百姓约法三章。方尽收天下之民心,立前后两汉四百年之基。”
  “而主公雄踞两淮已久,百废俱兴,王霸之相渐露。年前又受封吴公之位,年后喜得子嗣,龙兴之气日显。何不于未冲霄之时,先立典章,定制度,以待将來推行天下?…若典章制度成,我淮安军每克一地,则勒石为铭,以新法晓谕百姓。如此,则贫富良贱皆有规矩可凭,百官断狱,亦有法度可询…天下万民,有喜我淮扬制度者,自然翘首以盼王师。刁顽蒙昧,厌闻礼仪教化者,则自窜他乡。。。。。。。”
  注1:民间关于朱元璋的污蔑性传言很多,其中包括向朱熹攀亲戚被拒等。而事实上,朱元璋早在做吴王时,就亲笔写了《朱氏世德碑记》,只字沒提朱熹。所以同时以朱熹和朱元璋为祖宗的家谱,基本上可以认定全是攀附。
  第四章 建章立制 下
  “嗯………”朱重九**着揉了下鼻子,发现自己的鼻尖有点儿歪。
  刘基的话虽然文四骈六,并且用了许多典故,但最基本的意思却表达得非常清楚。那就是,你朱重九原來沒儿子,所以怎么任性胡闹都能理解。反正最后即便打下江山來也不知道会便宜了谁,所以原來你就干脆由着自己的性子胡折腾,哪管自己死后洪水滔天。
  但是现在不行了,你朱重九也是有儿子的人了。你将來必然会建立一个新朝代,八百年也好,四百年也罢,那就得讲点儿规矩。该复周礼就复周礼,该兴汉法就兴汉法。重农抑商,礼贤下士,罢黜百家,独尊儒术,以求统纪可一而法度可明,民知所从。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东拉一条,西扯一条。总是先出了问題再补窟窿,总是只看眼前利益,过一天算一天…
  “伯温,眼下还未出正月。”沒等朱重九想起來该如何回答刘基的话,军情处主事陈基抢先笑着提醒。
  “是啊,刘参军。如此大的事情,怎么可能三两句话就定下來…”平素和刘伯温关系不错的冯国用,也笑呵呵地说道。
  非但他们两个,其余在场众文武,也觉得刘基今天的提议有点儿不合时宜。纷纷开口附和:“臣以为,此事不急在一时…”
  “多练兵,广积粮,缓称王,此乃主公亲口所提出來的国策。刘参军,你是不是太着急了些!”
  人都是爹娘养的,谁还不通个情理?主公为无后之事已经烦恼多年了,好不容易才得到个喜讯,你刘伯温就非要给他填点堵。这不是沒事儿找事么?况且这建章立制也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稍有错失,就会影响整个淮扬系的前途。
  然而,刘伯温却对这些善意的提醒声置若罔闻,笑了笑,傲然反驳道:“诸君可知,前宋因何而亡?文恬武嬉,朝令夕改。乃至女真人已经杀到了汴梁城下,满朝文武犹在梦中…”
  这话,就说得越发过分了。
  的确,大宋是因为文恬武嬉,开春头一个月朝廷基本不理政务而日渐衰败。也的确,大宋从仁宗皇帝开始,就日日琢磨着变法,结果变來变去,把自己硬生生给折腾死了。可大宋是大宋,与淮扬有什么关系?大过年的谁不想听几句吉利话,就你刘基,却像只乌鸦般叫唤个沒完。
  当即,老长史苏明哲先冷了脸。用包金的拐杖狠狠敲了下地面,沉声呵斥:“刘参军,请慎言…自你入主公幕府以來,主公虽然未曾对你言听计从,却也始终视你若肱骨臂膀。你岂能在主公大喜之日,出言诅咒整个淮扬?…”
  “是啊,刘大人,你今日究竟为何而來。欲卖直邀名乎?抑或嫌主公待你不够仁厚,急揍一曲长铗归來兮?”户局副主事李慕白一直就看刘伯温不太顺眼,见连老长史苏明哲都不再对其忍耐,立刻站出來,跟此人划清界限。(注1)
  “刘参军此言甚矣…”
  “刘参军今日举止太过…吾等虽然不才,却也知道轻重。哪个敢像刘参军,每每口不择言?…”
  其他在场文臣,除了胡大海之外,也或多或少,对刘基表达了不满。凭心而论,朱重九这个主公,除了行事不拘古礼,对商贩百工过于器重之外。其他方面,绝对堪称一代明君。气度恢弘,心胸宽阔,从不因言而罪人。待麾下文武也推心置腹,礼敬有加。该给的待遇一点都不比蒙元那边少,而淮扬系有了发展,还懂得立刻跟大伙有福同享。
  像这样开明宽厚的主公,你上哪找第二个去?你刘伯温为何还不知足,非要一次次当众令他难堪?
  倒是武将那边,大伙出于佩服的原因,沒有人立刻加入对刘基的声讨。反而由胡大海带头出面,先用咳嗽声打断了众人的质问,然后笑着给双方找台阶下,“伯温,你最近是不是劳心过度了,有些口不择言?主公,各位同僚,且听胡某说一句。伯温他向來就是个直心肠,最近可能忙晕了头,大伙切莫跟他认真计较!”
  谁料,他不和这番稀泥还好,一和稀泥,刘基反倒更來了劲儿。只见此人,先整顿了一下衣冠和袍服,然后给胡大海郑重施礼,“多谢胡将军替刘某美言,但刘某却知道,自己现在清醒得很。”
  随即,他再度躬身,又给苏明哲行了个长揖,“也多谢苏长史提醒,令下官更坚定了今日报主之心。大总管待刘某之厚,不亚于当年燕王之待乐毅,信陵君之待侯嬴。是以,下官才不敢尸位素餐,对我淮扬眉睫之危装聋作哑…”(注2)
  沒等苏明哲反驳,他再度转头,冲着朱重九又是一礼,“主公当日与微臣有约,主公当若秦王,微臣当效郑公玄成。此语,微臣沒齿难忘。但不知道主公依然记得否?…”
  “嘿,好个伶牙俐齿,你倒真敢说…”如果人真的能七窍生烟的话,此时此刻,苏明哲的鼻孔里绝对能喷出半丈长的火苗出來。
  君臣之间,当如秦王与魏征的话,的确是朱重九对刘伯温说的。身为长史的苏明哲,过后也曾听朱重九亲口提起过此事。但在他看來,那不过是朱重九珍惜刘伯温的才干,勉励他全力效忠的客气话。谁料此人居然顺着杆子往上爬,居然真拿他自己比起了贞观名臣,郑国公魏征魏玄成來。
  正当他气得几乎抡起拐杖,给刘伯温來一记当头棒喝的时候。朱重九却已经缓过來了第一口气,笑着摆摆手,大声喝止,“苏长史,退下。诸位兄弟,也请先行落座。朱某的确要求过刘参军,若发现朱某有失,勿吝直言而谏。他今日乃依诺前來,有功无过…”
  最后半句话,他几乎是咬着压根说出來的,心中的真实感受,在场众人有目共睹。但是,既然身为主公的人都忍到了这个份上,大伙当然也一样能忍。且按住心头怒火,看看刘伯温这个恃宠而骄的家伙,嘴巴里到底还要吐出什么象牙來…
  “朱某未下扬州之前,就已经受已故李平章的提携,与群雄定立了《高邮之约》。”深深地吸了口气,朱重九尽量让己的声音听起來平静缓和。
  想做一个秦王也不容易,他现在有点儿相信,传说中李世民某一天在发怒之后,就立刻去推倒魏征的墓碑的传闻了。性子再宽厚的人,被刘基这类“诤臣”指着鼻子骂一辈子,估计也恨不得将他掘墓鞭尸。
  但朱重九很庆幸刚才自己沒有爆发,因为他突然发现,刘伯温藏在衣袖下的手臂,其实一直在颤抖。也就是说,刘伯温今天,是特地想激怒自己,特地做好了以死相争的准备。不惜拼着一死,也要将自己,将身后的整个淮扬系拉入他所坚持的正途。
  那个正途,的确看起來美好无比。只可惜,从朱大鹏的记忆里,朱重九知道大明朝的最后凄凉结局。集中了朱元璋这个草根帝王,和李善长、朱升、刘基等一众名臣制定的大明国策,祖宗成法,从一开始就运行得十分艰难。导致终明一朝,国君和群臣们都在不停地斗争。直到李自成入了北京,依旧还在倾轧不休。结果白白便宜了崛起于关外的女真人,让华夏再度沉沦于黑暗当中。
  “高邮之约,乃诸侯之间的盟约,并非我淮扬之典章制度…”刘伯温好像早就料到了朱重九会拿高邮之约來搪塞自己,又拱了下手,沉着脸反驳。
  “攻克高邮之后,大总管府也一刻不停地在整饬律法,因地制宜地下达各种政令。光是经朱某亲笔拼阅后交付各路各府执行的律例政令,恐怕就不下两百条。”朱重九看着他笑了笑,继续补充。
  能憋住第一口气,就能憋住第二口。刘伯温想做个以死相谏的忠臣,他朱重九却不想做个传说中的桀纣之君。
  “此乃头疼医头,脚疼医脚的应付办法,非微臣所说,百年之典,千年之制!”刘伯温翻了翻眼皮,毫不客气地戳破了朱重九的糊弄言辞。
  “那伯温能否告诉朱某,世间可有千年之国,万世之君?”朱重九被逼得退无可退,只得迎难而上。
  “大周。。。。。”刘伯温本能地就想拿周朝为例。但是他却迅速发现这里边存在一个陷阱。东西二周加在一起也不过798年,前后两汉则是405年。严格的说,都无法算得上是千年之国。当然不可能采用了千年不易的典章制度。
  但刘伯温今天想要朱重九接受的是,儒家之大道,而不是具体时间上的细节。因此眉头微微一皱,就拿出了另外一套说辞。“周之后,得称明君者,皆言克己复礼。汉以降,得问九鼎者,莫不先与民约法三章…今日主公欲驱逐鞑虏,恢复华夏。却不兴周礼,不言汉法,只是一味地在钱财两个字上做文章。即便他年逐鹿有成,当为华夏乎?抑或夷狄乎?”
  “嗯……”朱重九气得眼前又是一黑,好险沒从腰间把杀猪刀给抽出來。他自起兵之后,虽然关于个人的目标一直在变,但关于事业,却始终定位于“驱逐鞑虏,恢复中华”八个字上。谁料就是因为不肯完全采纳儒家的思想,不肯给士大夫们人上人的地位,今天就被刘伯温认为即便立国,也属于夷狄。这让他如何能够忍受得了?…
  然而,手指反复开合的数次,他却依旧把刀刃插回了鞘中。
  朱大鹏的灵魂,始终在影响着他。虽然不能告诉他什么是正确的道路,却能告诉他,什么样的丑行,必将贻笑千年。
  我不同意你的观点,但我誓死捍卫你说话的权力。此为言论自由。
  我们在讨论民主自由,请你闭嘴,否则挂电线杆。这是王八蛋逻辑。
  想到这儿,他忽然平息了怒气,摇头而笑:“好,好,伯温问得好?何谓华夏,何谓夷狄?三代之治,尧可曾划万民以尊卑?舜可曾分百姓以良贱?倒是那外來蛮夷,恃强凌弱,掠男为奴,掠女为畜,禽兽之行不绝于史…”
  趁着刘基说得一愣之时,朱重九将自己的声音陡然抬高:“是以朱某以为,华夏之所以为华夏,乃因仁,乃因义,乃因好学,乃因包容。乃因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乃因义之所在,虽千万人吾往矣…乃因三人行,必有我师;乃因朝闻道,夕死可矣…非因残虐,凡天下不如我者皆为奴隶。非因佞幸,利不在我,则义无所归。非因守旧,闻邻有善,自毁耳目。非因固执,凡他人先达之道,我必弃之…伯温,你以为然否?”(注3)
  若论诡辩术之大成,莫过于二十一以世纪论坛上的“胡搅蛮缠”之法。看似旁征博引,实为满地打滚儿。而朱大鹏对此道也算颇有研究,再加上与禄双儿成亲之后,日日受学霸姐的熏陶,此刻用起典故,一时间竟如同信手拈來。
  这番话,说得刘基半晌都沒法接茬。想找出个破绽來反驳几句,却发现处处好像都是破绽,处处好像又都能自圆其说。
  况且三代之治原本什么模样,史册上也多为推断。而按照儒家标准观点,尧舜禹三位帝王,的确曾经跟着百姓一起下地干活,舍己为人,不计付出。却从沒说过要把百姓分为士农工商,区别对待的话。更沒说过官员和读书人,就应该地位高高在上。
  所以再三品味之后,刘伯温居然发现自己竟无言以对。而朱重九却被刚才他自己的歪理邪说彻底激发了天性中的执拗,笑了笑,大声补充道:“伯温今日劝朱某,效仿当初汉高祖,约法三章,为大汉百法之祖。可朱某的以为,约法三章,还是太繁杂了些。我淮扬若是定立开国之祖法,其实一条就已经足够了…”
  深深吸了口气,他目光迅速扫过所有惊愕的面孔。十根手指在腰间缓缓握紧成拳,“苍天之下,人人生而平等…这就是朱某与各位,与天下百姓的约法。若立国,则万世不易…”
  注1:战国策,冯谖客孟尝君。冯嫌孟尝君给自己的待遇差,就弹剑作歌,准备辞行。
  注2:燕王待乐毅,信陵君待侯嬴,这两个例子,都是古代礼贤下士的典范。所以被厚待者,都以国士报之。
  注3:里边的话,都引用于古圣先贤语录。被朱重九引申,发挥,肆意曲解。他学问底子差,大伙勿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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