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节

  不过两个呼吸的时间,一辆青布马车从天际快速飞近,拉车的是一头看起来极为普通的骡子,马车甚至有些寒碜。
  但落地的时候稳稳当当,一丝尘土也没有扬起。
  一个中年妇女自己挑帘出来,简单的青布衣衫,头上别一支白玉簪子,若不是背上一柄寒意渗人的剑,她看上去就是一个简单的农家妇女。
  女人的出场比四王爷更有震撼力,看看原本懒洋洋地躺着坐着的妖族族长们瞬间挺直的脊背。
  女人环顾了一眼四周,看到王傲隽后眼睛一亮,径直向他走来。
  一阵惊呼,竟然又有一辆马车从天边飞来,比四王爷的马车更骚包,通身明黄,仆人众多,这样的排场,只有一人——人皇。
  铺天盖地的气势压下来,人修都有跪拜的冲动,就连四王爷,都从虎皮椅子上站起来,做出恭迎的姿态。有大哥在身边,这场战斗要战胜已经毫无悬念,他心中大定。
  唯有那个女人,一步一步稳稳地向王傲隽走来。
  女人在少年前面站定,一声不吭仔仔细细地看了他许久。王傲隽低着头,但目光太灼热,他有些尴尬的回视。
  阿金愕然焦急:“什么情况?那个危险的女人要找臭小子的麻烦?”
  树哥皱眉:“不像,要是寻仇早就动手了。葵花你可知晓?”
  葵花纠结:“大概,可能那是他娘。”
  “啊?!”
  “有秘密!”
  “隽儿,我的孩子。”女人又喜又悲,手抬起,想要触摸少年的脸。
  “娘,”王傲隽退来一步,垂着头,叫了一声,“我现在是小鬼之身,娘修的阳刚之道,莫要脏了手。”
  “我儿……”女人一瞬间泪如雨下,手却执拗地伸出,“我的儿啊!”
  王傲隽便多退了几步,又忍不住往前走了一步。
  他犹豫的动作却让女人嚎啕大哭起来,似乎受尽了委屈的小女孩,王傲隽不知所措,伸出手,想要接触女人,却还是收回来。
  他别过头,无奈道:“娘,我真的是小鬼,我身后的影子,是假的。”
  王傲隽动了动手指,地上紧跟着他的深色影子破碎了:“我死了有一万年了,骨头都成了灰。你别哭了。”
  女人擦干泪:“是谁,谁害了我的孩儿!”
  这一句平淡的话竟然像一声惊雷,把在场的人修与妖修都震得停住了动作。
  她在生气,在发怒,她日夜思念的儿子就在眼前,她却不能触摸!
  她的儿子是小鬼,她的儿子认为他自己是脏物!
  没有人做声,只有风吹过。
  王傲隽从怀里掏出来一只镯子,正是当初柳家的老道士打伤葵花的那只残品仙器:“是父亲手下的柳道人,他的符箓儿子没能破除。只是这只镯子,却是四叔当年遗失的宝物。”
  简简单单几句话,听在女人耳里如同九天惊雷。
  阿金跳出来,焦急道:“臭小子,你被跪着面朝下埋了怎么不说出来,还有封住你的符箓和魔剑,以及埋在树哥脚下出不来的一万年怎么都不说!你娘看起来能给你报仇,你快告诉她啊!”
  王傲隽的娘一愣,眼里满是痛楚:“怎么说!我儿死后还在遭罪?!”
  阿金不等王傲隽阻止,噼里啪啦地说了一遍,她情绪激动,有意让更多人知道他受的苦,声音特别大。
  其实在场的人修和妖怪都是耳聪目明之辈,这会儿人皇没有宣布开战,便都看起了热闹。王傲隽所受的罪很长久,说起来不过半柱香时间,阿金把柳家所有人做的事都说出来,连柳碧婳也没有放过。
  柳碧婳就在围观的人群中,四王爷起初有意把事情闹大,世家的修者和一些散修来观看他并没有阻止。
  王傲隽的娘泪流满面,周身的气势突然大盛,她转身,抽出背上的剑超虚空一划,众人修只觉得寒冬腊月般的冷气铺面,人皇的马车帘子被削掉了。
  这个女人,竟然敢对人皇动手!
  她疯了!就算再有实力,敢对人皇动手的人也是死路一条。
  众人还在猜测,却听得女人悲愤的发怒:“你还不出来!你儿子被你弟弟害到这种地步!你还有脸躲着!”
  人皇终于从马车里出来,高挑清瘦,像个中年文士,仔细看,与王傲隽有五分相似。
  他慢慢地走到四王爷面前,一脸疑惑:“我待你如至亲,为何要害了我儿?”
  他没有给四王爷申辩的机会,也不需要,能害死他儿子的人,太少。
  四王爷也知道这个时候已经不需要解释,他哆嗦着跪伏在地,对着看上去比他年轻许多的人皇不断地磕头:“大哥,我错了,我错了,不要杀我,我错了……”
  他重重地磕头,在他一群儿孙面前,在几乎所有的人修和妖修面前。
  人皇笔直得站着,看他磕得头破血流,也没有叫他停下的意思:“老四,你嫂子与我此生难以孕育,好不容易得了一子。你看,为了孩子你嫂子一万多年没有理我,今次却同我说话了。”
  “我若是还护着你,她怕是连我都会斩杀了吧!”
  “你明知我对她情深,她又最看重隽儿,你这般做法,是想给你大哥我绝后啊。”
  “我知你怕痛,便不让你嫂子下手吧,让我亲手送你。”
  人皇把手放在四王爷的头上,众人能清晰地听到噼噼啪啪的碎骨声。人皇竟然把四王爷的骨头一寸一寸的毁了!四王爷痛苦的尖叫让人毛骨悚然,凄厉的叫声响彻云际。
  “我儿骨头成灰,你这一身贱骨头便也成灰罢!”
  四王爷成了一滩肉泥倒在地上,元婴从头顶遁出欲逃离,却被人皇抓在手里,小胳膊腿一点点被撕开,最终被人皇捏爆。
  不寒而栗。众人都是战战兢兢的,人皇发怒了,平平静静地发怒。
  “四王爷一脉,从王家除名,筑基以上全部废去修为,与其他人等,发往蛮荒之地。柳家后人,也同去罢。”
  “是!”整齐有力地回答,几十万的人修队伍,井然有序地把四王爷一族架走了。
  一片哭爹喊娘声。
  柳碧婳想要躲,却被眼尖的修者发现,送到被流放的人群中。
  皇族的姓氏为王,人皇唯一的儿子,名为王傲隽。
  人皇慢慢地走过来,停顿在女人身边:“阿雅,这样的处罚,你满意么?”
  背着剑的简朴妇人没有回答,目光一眨不眨的落在王傲隽的身上:“再严厉的处罚又如何,孩子连身体都没有了。”
  人皇这才看向少年,与妇人的眼神同样深沉,半晌才呼了一声:“隽儿。”
  ☆、第26章 美人是狐狸精(九)
  王傲隽站了一会,才拱手行礼:“父皇。”
  他年少的时候就是被公认的继承人,有天赋,也努力。
  人皇手一抬,隔空扶起他:“让你受委屈了。”
  王傲隽轻轻笑了一下:“已经过去了。”
  人皇问道:“可有遗憾?”
  少年思索了一会,才道:“父皇曾教我,仁者为王,王者要仁。我对那柳道长与四叔忍了许多,却陨身在试炼之中,好在最终我赢过了这柄剑。”
  “今日观父皇所为,我才明白,为仁,先得站在让别人敬畏惧怕的高度。我当年不过一个毛头小子,在他们看来,只是可笑罢了。”
  “如今,我过得很好,妖怪倒是比人修更良善。要说遗憾,是让爹娘伤了心,还不能尽孝啊。”
  人皇脸上显出一丝苦笑:“是我没有保护好你,错过在我。”
  “世事难料,父皇与娘亲本该早就晋升,”王傲隽早就看淡了,此时安慰人皇道,“被我拖累了,于心难安。”
  “我儿,不需自责,本是爹娘照顾你不周,”他娘已经收拾好情绪,背着剑站得笔直,“不必担心,百年之内,娘必定了却你的遗憾。”
  女修者是个果决的人,话说完就转身挺着脊背进了她简朴的马车。那头看起来再普通不过的骡子通人性似的,不等出声就沿着原路返回,两个呼吸间,青布马车就成了天际的一个小黑点,消失不见。
  人皇一直看着那辆马车,许久才叹一口气,闲聊似的对王傲隽:“看,你娘还是老样子。”
  皇族的人修军队已经离去,围观的世家修者和散修在人皇宣布四王爷一脉的判决后也渐渐散去。
  皇室出了大事,人皇当场发作,虽然看了热闹,但这些事私底下说说无妨,当着人皇,赶紧跑吧,想想四王爷的下场,都睡不了安稳觉了!
  王傲隽很无语,他爹娘有时候其实都不太靠谱啊!
  不太靠谱的人皇一个人进了妖修的包围圈,从芥子空间取了几十坛烈酒,与妖族几百多族长拼起酒来。
  人生快意,喝酒吃肉。酒是好酒,聚日月精华所酿。三巡过后,醉醺醺的一大片,人皇眼清目明,举着酒杯敬天地:“狐族助我孩儿脱身,愿以此酒,与众位结友好之盟!”
  王傲隽与三只妖怪又回到了槐树林,阿金把四王爷的尸首也捡起来,装进那个无限大的神奇的小盒子,深深地埋到了树哥的根下。
  少年面前排排坐着三只(⊙o⊙)表情求真相的妖怪。
  少年:⊙﹏⊙
  阿金:坦白吧,我要知道所有的八卦。
  树哥:粗略地说一说就成。
  葵花:→_→
  王傲隽并不是个会说故事的人,他简简单单讲述了一下父母。
  他娘是人皇的师妹,她的天赋和努力是所有师兄弟中无人能及的,除了人皇。她与人皇两人青梅竹马,自小就相互爱慕,一万年前有了王傲隽。虽然子嗣得来不易,但人皇教导却极为严格,从四岁开始,就用各种严酷的试炼来打磨幼儿的心志。他这么做也是无奈,人皇与妻子的境界,若无意外,会在两百年之内飞升,他要在短短的两百年让儿子迅速成长,成为一个合格的王。
  很多的试炼都过去了,人皇试着让儿子收伏魔剑。
  一万年没了音信。
  人皇与妻子甚至去了魔界,找一柄又一柄的剑,查看里面的剑灵。
  无果。
  人皇从来就没有想过,自己的儿子会被亲叔叔算计诓骗,死后还要被困在一个小小的盒子里。
  王傲隽的娘是一个剑修,斩一切牛鬼蛇神,阴魂鬼物,她也从没有否定过自己的道。王傲隽没有见过她多少的喜怒哀乐,就算他在试炼后找她撒娇,她也总是淡淡的,推开他,给他看她的剑,她又进步了。
  儿子永远在追随着父母的脚步,变强,变强。
  变强。
  所以当王傲隽发觉他们的修为在一万年里竟然没有太多进步后,相当惊讶,他爹娘的落泪和苦笑,也有触动他。
  在他一剑灭了叶楠棋的时候,他就想起了许多事。
  王傲隽并不遗憾,即使没有与爹娘在一起,没有继承人皇的财富与资源,但是,也有另外的收获。
  “我脑补出了一个缠绵悱恻的爱情故事,还有一个内心寂寞孤独少年的奋斗故事,你们想听哪个?”阿金手舞足蹈的对着葵花与树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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