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节
林沁歪着小脑袋想了想,痛快点头,“好,不提了。”
她虽一直被家里娇惯,但并非任性不讲理的孩子。
林枫很是欣慰。
他才心松了片刻,林沁两只小胳膊便环上了他的脖子,笑的很甜蜜,“爹爹,那我能叫得意么?”
----高元燿的名字不许叫,匡得意许不许啊。
“阿沁你……”林枫看着宝贝小女儿发呆,不知该说什么是好,罗夫人和林开、林昙、林寒同时笑弯了腰。
阿沁,你不只是咱家的林檎果,你更是咱家的开心果啊!
说笑了一会儿,林枫要过去看看苏师爷,“夫人,你打发阿寒和阿沁早早上床睡觉,我带阿开和阿昙过去看看。”罗夫人知道他们定是有事要商量,笑道:“见了苏师爷,替我问候一声。”林枫答应着,亲亲林沁,把她放到罗夫人膝上。
林枫和林开、林昙起身出门,林沁笑咪咪的冲他们挥挥小手,“早去早回啊。”
无忧无虑,天真可爱。
林枫带着长子长女到了位于林府外院一个开阔幽静的庭院,熟门熟路的走到东南角一间厢房前推门进去,笑道:“伤得如何?要紧么?”
苏先生正半躺在床上,百无聊赖,见林枫前来慰问,脸红了红,含混道:“小伤而已,不值一提。”林枫亲自替他看了看伤势,见果真是小伤,便放了心,揶揄道:“这便是你卜算的结果么?神算子先生,你有没有算到自己会有血光之灾啊?”
苏先生气的吹起了小胡子。
林枫忍笑,“早就跟你说过,我今晨有事,不能相送,让你改天再走,你不肯听。这下子好了吧?受了伤再回来,且得养一阵子呢,你算是走不了了。”
“你-----”苏先生气极,怒目而视。
林枫很随和的坐到床沿上,“你先养着伤,等你伤完全养好了,我也应该把真凶捉住了,前因后果弄清楚了,到时候我讲给你听,也是个乐子。”苏师爷嗤之以鼻,“一州之长,遇到件劫案还想着乐子不乐子的,林逾明,你害羞不害羞啊。”林枫用安慰的神情看着他,“我知道你被劫了色,心里不舒服,可是,讽刺挖苦我会让你难受得好一些么?”
苏师爷:…………
两人大眼瞪小眼。
林开和林昙是见惯了他俩这样的,也不以为异,林开笑道:“爹,苏伯伯,虽然目前证据尚且不足,不过我总觉得苏伯伯遇劫和怀远王殿下突然到了安定是有关系的。”林昙点头,“是啊,良叔说那两枚金弹子是忠王府一个门客的独家暗器,说不定是京城那些个王爷争这个争那个的,都争到安定州了。”
林枫和苏师爷不再斗口,正色道:“极有可能。”
当今皇帝登基之时原配郑妃已过世,他追封郑妃为皇后,并以伉俪情深为名,一直没有册立继后。而且,不知究竟因为什么,皇子已经陆续成年,他也没有册立皇储。如今储位空悬,哪位皇子没有野心,不想继承皇位?自然是各自拉拢朝臣,扩大势力,八仙过海,各显神通。怀远王奉旨出京,办的应该是要紧事情,如果他身边出现一位千娇百媚的美人,一位来历不明的美人……这背后的事,就耐人寻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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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人静,林枫方才回房。
罗夫人在灯下等他。
床上,林沁小脸蛋红扑扑的,睡得正香。
“阿沁一直强撑着不肯睡,要等你回来。”罗夫人过来替林枫宽去外衣,小声告诉他,“我又拍又哄的,总算把她哄睡了。”林枫歉疚,“明天我一定早回,陪阿沁玩耍,哄她睡觉。”罗夫人抿嘴笑,“好啊,这可是你说的,不许反悔。明天我就陪阿沁坐着,眼巴巴的等你回来。”林枫也笑。
他换了家居衣裳,洗过手脸,和罗夫人坐在一起,执手细语,“……如今还有些摸不着头脑,好在有匡得意,明天见了他,或许便会清楚了。”
罗夫人平时总是很专心的听他说话,今天却有些心不在焉。
“怎么了?”林枫觉察到妻子神色不对,低声问道。
罗夫人面色越发不对,显然是心中在挣扎、交战。
林枫也不催促,只是温柔的看着她。
罗夫人仿佛下定了决心似的,全盘托出,“我和表姐重逢,回忆起许多往事,那些让我悲痛欲绝的往事,我一件一件,都回想起来了。”性情一向明快爽朗的她,此时脸上却阴云密布,整个人被笼罩在哀伤、悲恸之中。
林枫眼中闪过丝灼痛,轻轻揽过她。
月影移墙,树梢风动,一个黑色的人影在月色中趁着风势跃上屋顶,循着灯光摸了过来,伏在屋檐侧耳倾听。
窗棱上映出两个抱在一起的人影,男人好像在安慰女人,女人在哭诉什么。
“……那时阿开和阿昙只有四岁,粉雕玉琢,聪明伶俐,咱们一家四口和美度日,何等快活,如果不是突遇山贼,你和我不会跌落山崖,阿开不会受伤将死,阿昙也不会被孤零零的被送到深山中的尼姑庵,受尽欺凌……虽然父亲奔袭数百里,血洗了整个山寨,我还是不解恨!他还放了把火把整个尼姑庵给烧了呢,那又怎样?阿昙还是受委屈了,我可怜的阿昙……”哭得愈发梨花带雨。
林府夜间有家丁、婆子巡逻,眼见得提着有两盏灯笼往这边过来了,房上的黑影不敢再逗留,似一片树叶似的飘然落下,消失在黑暗中。
林枫替罗夫人拭泪,柔声开解,“咱们遇袭之时,太夫人即将过七十大寿。她正欢欢喜喜准备过寿辰呢,想必那时听说我和你、阿开下落不明,只有阿昙被人救了回去,觉得咱们小阿昙晦气、不吉利,故此才把阿昙送到尼庵暂住,却没想到阿昙会被庵中尼姑凌虐。太夫人确是做错了,不过,如今她已做古,咱们阿昙也长成了聪慧美丽的姑娘,这段往事,就忘掉吧。”
罗夫人恨恨,“我忘不掉!太夫人做的这件事,我永远记恨她,一辈子也忘不掉!不光这辈子,就算是下辈子、下下辈子,生生世世,我都要诅咒她、恨死她!”
黑色人影出了林府,拐进僻静小道,一路上警惕的避过街上巡夜官兵,回到了临水轩。高元燿尚未就寝,黑衣人回来之后立即求见,将在林府听到的事一一禀明,方才退了出去。
更深露重,高元燿房中却一直亮着灯。
“殿下怎地还未安寝?”邓合这晚值夜,见深夜时分怀远王房中还有灯光,未免心中奇怪,踮起脚尖,看了又看。
良久,灯光总算熄灭了。
“睡了啊。”邓合长长松了口气。
寝室之中,高元燿独自坐在长榻上,几缕乌黑长发垂在脸畔,如绸缎般亮泽顺滑,衬得他那原本俊美却冷酷的面庞竟有几分温存清雅。
他手中拿着两个泥土捏就的娃娃。
一个娃娃是男孩儿,一个娃娃是女孩儿;男娃娃要大一些,女娃娃一脸稚气。
高元燿温柔和女娃娃说着话,“怪不得我一直找不到你,原来是这样的。”
你外祖父放了把火,把尼庵烧成了火海,什么痕迹也没有留下。
他眼前仿佛又出现了那面孔精致的小女孩儿,她被庵主递成光头,伤心的不行了,摸着没了头发的小脑袋哭个没完没了,可怜死了。
“我答应娶你,你才破涕为笑的。”高元燿凝视女娃娃,轻声问她,“你还记得么?”
☆、第013章
手中的泥娃娃表情依旧可爱,可是一动不动的,并不会回应他。
高元燿声音低低的,如同梦呓:“那年你才四岁,你会不会……还不记事啊?”他幽深的眸光中有了彷徨之意。
匡先生睡梦中被人叫醒,“匡先生,匡先生!您醒醒,殿下有急事!”匡先生揉揉眼睛坐起身,看到眼前是怀远王的亲信侍卫秦舞阳、邓合,立即披衣下床,“是,我这便过去。”
匡先生以为怀远王是有什么紧急事务要跟他商量呢,谁知见了面,怀远王却是手中拿着个小孩子玩耍的泥娃娃,郑重其事的问他:“匡先生,四岁的小姑娘会记事么?”一瞬间,匡先生脸上出现了痴傻呆愣的表情。过了片刻,他方温和的说道:“殿下,不拘是姑娘还是小子,四岁大多是不记事的。”见怀远王似有失望之色,道:“却也不可一概而论,若真是聪慧过人,又相当别论。”不肯把话说死了。
从怀远王处出来,回到自己的寝室,一路上匡先生都是晕晕乎乎的。
上了床,躺到枕头上,他反倒清醒了,一骨碌坐起来,“四岁的小姑娘记不记事,很重要么?殿下为什么问这个?为什么深夜召我,就为了问这个?”想来想去,也不得要领。
百思不得其解。
叹口气,他重新躺到了枕上。
“若是小阿沁那样机灵的孩子,或许会记事呢,也说不定。”他闭上眼睛,喃喃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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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沁一大早起来,便嚷着要珊姐姐。
罗夫人亲自打发她梳洗,笑吟吟道:“你珊姐姐就在咱家住着呢,想见她容易。阿沁乖,先把小脸洗干净,头发梳好,我这便命人请你表姨姨和珊姐姐去。”林沁果然乖乖坐在罗夫人前面的小凳子上,让罗夫人给她梳头。
罗夫人喜欢打扮小女儿,给她梳了两个漂亮的小鬏鬏,小鬏鬏上带了珍珠发环。这发环的珍珠并不是常见的白色圆形,而是浅粉色、水滴形,光泽柔和,温润细腻,衬得林沁粉嘟嘟的小脸蛋越发好看了。
梳好头发,替她挑了件亮粉色明光锦衫子,湖水蓝色的贡缎裙子,裙子上绣着水草、游鱼,小鱼儿绣得活灵活现的,跟真的一样。
林沁穿上罗夫人给挑好的衫裙,高兴的转了好几个圈儿。
“让小鱼动!”她摇摆着裙子,“让小鱼游水!”
看着裙子上的小鱼儿果然随着她的摇摆动起来,嘻嘻笑。
罗夫人不禁笑了,一屋子的侍女、仆妇也笑了。
二小姐,这到底是小鱼在动,还是你在动啊?
罗夫人命侍女去请谭慧和珊姐儿,不多时这母女二人便到了,林沁一见珊姐儿便眼睛亮晶晶的过去拉她,两个孩子一起到小桌子上吃早饭去了。
一边吃,一连叽叽咕咕说话,从头到尾嘴都不闲着。
罗夫人也和谭慧共用早餐,却注意到谭慧用了很厚的脂粉脸色还是有些憔悴,似是昨晚没睡好,奇道:“慧表姐,我记得你不认床啊?”谭慧笑的有些勉强,“倒不是认床,唉,才从京城过来,有些疲累。”掩饰的端起小瓷碗,喝起粥。
站在谭慧身边服侍的秋睛忍不住说道:“我家太太昨晚半宿都没睡着,还不是因为二爷……”
“住口!”谭慧放下碗,低声喝道。
秋睛眼圈微红,曲曲膝,低头站在一边。
“表姐夫怎么了?”罗夫人关切问道。
秋睛口中的二爷便是尚铭了,尚铭在尚家排行第二。
罗夫人摒退侍女,问之再三,谭慧方苦笑道:“他一个人先来的安定,来了之后便讨了个风尘出身的妾,妖妖娆娆的很不像样子。我便说,家中浅窄,又有珊姐儿这样的小姑娘,留这样的女子在家做甚?不如卖了吧。他当着我的面满口答应,谁知他非但没把人卖了,居然还……昨晚我命秋睛回去取衣物,正好撞见他们在我的卧房……”她咬咬唇,现出耻辱之色。
尚铭就算讨妾,也不应该把妾召到正妻的卧房中做乐,太过份了。
罗夫人大怒,很想痛骂尚铭一顿,不过转念想了想,当着妻子的面骂丈夫到底不好------她的人不好,她可以骂;但若是别人跟着骂了,她便是嘴上不说,心里也会不悦。算了,夫妻间的事,外人还是少搀和为妙。
“不过是个妾,好便留着,不好,提脚卖了。”罗夫人故作轻松,“慧表姐,你是做太太的人,犯不上为这样的事苦恼。来,这小米红枣发糕很松软,是你爱吃的,来尝尝。”夹了块发糕到谭慧的碟子里,劝她多吃。
谭慧夹起发糕咬了一口,发狠道:“你说的对,提脚卖了便是,我为这个苦恼做甚?可不是闲的么!”又羡慕起罗夫人,“你家可没有妖娆之人,也没妾,表妹你快教教我,你是怎么做到的?”向罗夫人取起经。罗夫人不由的一乐,“这个说来可就话长了。一则,我这个人的脾气你是知道的,翻起脸来六亲不认,想活命的妾就别进我家;二则,阿开和阿昙这两个孩子鬼机灵,有一回他们的爹要出门数日,阿开亲笔画了幅莲花图送给他爹做饯行之礼,阿昙郑重其事的送了句话,‘希望爹爹像这高洁的莲花一样,洁身自爱,一尘不染’。慧表姐你说说,家里有这样的孩子,他好意思给我带个妾回家么?”谭慧听的眼都直了。
侍女进来呈上份讲究的信笺,“山家三夫人差人送来的。”
罗夫人打开看了,道:“山家三夫人的弟媳妇五太太带着儿子山嘉南、女儿山嘉华从京城回来了,山嘉南和阿寒一般大,山嘉华和阿沁差不多大,三夫人的意思是想和弟媳妇、侄子侄女同来,问我方不方便。”谭慧笑,“这有什么方便不方便的。山嘉南虽是男孩儿,才七八岁,还不到避嫌的时候。”罗夫人也笑,“可不是么,说起来都是孩子。”命侍女备笔墨,起身至书案前,亲笔写了回信,交给侍女。
山家来送信的人还没走,交给他带回去就行了。
谭慧是听说过山家这位五太太的,告诉给罗夫人,“她家老爷山诚仁在户部江西司郎中,听说理财上很有一套,颇得圣上赏识,光是今年就召见过五六回呢。”户部江西司郎中除了掌管江西户口、田赋之政令,还要负责卫所禄俸、边镇粮饷,权力还是很大的。一个正五品的郎中能亲自得到皇帝接见和嘉奖,可见他确有几分才干。
“不过这位五太太我只在罗府的宴会上见过一次面,点头之交罢了。”谭慧颇觉可惜。
“以后见面的日子尽有。”罗夫人不以为意。
谭慧苦笑,心中有些幽怨。表妹,你嫁了个既能干又体贴的男人,家里什么事也不用你操心,只要照看好两个小的便万事大吉,我可没这个福气呢,我家里的事,若是我不管,珊姐儿的爹才懒得费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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侍女笑盈盈的进来回道:“三夫人、大太太一齐到了。”
谭慧忙跟着罗夫人一起站起身,“三夫人和大太太年长,咱们极该迎一迎的。”
林沁早拉着珊姐儿的小手,一溜烟儿似的跑到了最前头,“快点儿,溱溱和攸宁一准儿也来了!”珊姐儿跑的气都不匀了,“阿沁,慢点儿行不?”林沁很好心的安慰她,“快了,快了,就快到了,珊姐儿你忍忍。”等到了垂花门前,正好山家三夫人和向大太太等人也到了,众多侍女簇拥,花团锦簇,气派非凡,所有的这些林沁全不在意,眉花眼笑冲人群中两个小女孩儿招手,“溱溱,攸宁,过来,快过来!”
那两个小女孩儿看样子年龄和林沁差不多,一个身穿水蓝色衫子,一个身穿赤霞粉上衣;一个清秀,一个明艳;却是手拉手,很要好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