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节
夏语澹这才感到自己急切忘了分寸了,赶紧罢手,把揭开帐帘的动作改成搭在孩子的悠车上,一路手就那么黏着进了屋里。
满月多一点的孩子大部分时间在睡觉,现在这两个孩子就在睡觉,帐帘揭开,两个小人儿睡相都差不多的样子,两颊像包子一样的鼓囊着,中间花瓣似的小嘴巴开了一个小口,一只小手握成拳头挨在脸上,手指小小的,粉粉的说不出的可爱。
夏语澹俯身,没有抱起来,只是做了一个抱的样子,虚抱着背对了所有人,轻轻的在每个孩子额头上亲了一口,无声的口型各念了一句:“妈妈想你!”然后才稍微收敛这份心情,眼角泛着泪光向平都公主一福,轻声谢道:“谢谢姑姑了,两个孩子都重了不少,看着硬朗了不少。”
德阳公主也没有谦辞,虽然有一堆人伺候,但近一个月她大半的时间也是围在这两个孩子身上,自家几个孩子都丢开了,德阳公主近一月没有出西苑了。此时和夏语澹简单交代了孩子们一天作息吃喝的事,就归她德阳公主府去了。
有了孩子夹在中间,夏语澹不再深陷被人耍弄而深陷自责的心情里,赵翊歆不说他那些依然不想说的话。很多时候,赵翊歆其实是木呐不善言辞的,他只会做不会说。
两个第一次做父母的年轻夫妻,孩子对他们是延续,也是好奇。就围绕着他们,就有一堆说不完的话。
孩子的脸盘圆了,睫毛长了,眉毛浓了。睡醒了打个哈哈,小小的嘴巴喔成小小的一个圆,都可爱的不得了。连着襁褓沉甸甸的抱在手里,其实夏语澹还没有习惯抱孩子,抱了一会儿手就酸了,还是就着那个手酸,抱着不肯释手。
这种温馨的场面,直到被皇后的丧钟打破。夏语澹第一时间捂住孩子的耳朵。赵翊歆也同时捂住了另一个孩子的耳朵。但两个孩子还是被这陌生的声音搅得有点不安,由乳母们分开了孩子两头哄。
夏语澹望向赵翊歆,不用明说,也知道皇后是不正常死亡。还没有颁罪,就让她先走向死亡。
她是夏氏,夏语澹也是夏氏。
虽然知道自己被皇后利用之后,夏语澹有怨恨皇后的心里,但是现在皇后死了,夏语澹也没有多少亲者痛,仇者快的痛快,终归是关系纠缠在一起,滋味就有些复杂了。
皇后之死还是马上举行丧礼,丧礼办得中规中矩没有一点挑理的地方,甚至是皇后入葬的陵寝,尽然不是预备着和皇上合葬的,而是葬在了献怀太子的身边,形成了一座母子陵,朝廷上也没有挑一挑理。
虽然没有正式颁下罪诏,但皇后所为,也是朝廷里稍微明眼的人都知道的,这些是后话。
在皇后丧礼的过程中,刺杀事情的明查暗查都在继续。非要差得那么清楚不能含糊一点,是那把弓||弩。这件利器不查个清清楚楚,是不能结案的,而高恩侯府,淇国公府,甚至是那些已经被怀疑过的家族,都没有本事弄出这件东西来。
夏语澹不懂机械,也不敢轻忽这个时代任何一种机械进步需要付出的心血。每一个细微的改动,都要经过反复的算计,打磨,射杀。还有配合这个冰冷杀人工具的神箭手,百里挑一,千里挑一。
一把好刀都得十年磨!
而最后查到的结果,那把弓||弩和配合弓||弩的人,不是出自大梁,而是出自大梁的附属国安南。
☆、第二百四十二章 定罪
安南国,夏语澹印象比较深刻的是,慈庆宫一溜的横梁和整套的家具,都是安南国近二十年前进贡的木料做出来的。
安南国,前朝周理宗之前是属于大周的版图,周理宗在位期间,那块地方兵祸连连,大周又几次在那里失利,最后从大周的版图中脱离出去,成为了大周的附属国。
到了大梁朝,北方强邻盘踞,几代帝王深恐陷入南北两头烧的危局,也承认了安南国是大梁附属国的地位。几十年安南国政权一直动荡,现在安南国的胡氏王朝是在大梁支持下建立的,但是安南国内企图推翻胡氏王朝的势力一直都在。想要推翻胡氏王朝,就得排除大梁朝廷的干预,这才谋划的大梁皇储刺杀一事。
壮年的继承人死了,留下老的幼的就省心多了,要是再往下死,大梁自己都动荡,也无暇干涉安南国的内政。
这样一算这把刀真是磨了十年。然后参与此事的人,又得多加一个叛国的罪名。
整个事件所有的调查都放在赵翊歆面前,毕竟那些人杀气腾腾,是冲着他而来的。
夏语澹经过了皇后的事情有点心灰意冷,连一个相处几年的人都看不懂,夏语澹也不敢过问国事,而且夏语澹圈禁的状态还没有解除,不过赵翊歆还是和夏语澹住在一起,那么其实夏语澹是暂时躲在赵翊歆的后面了,然后不可避免的,国事家事天下事,事事入耳。
作为皇后在宫外的手足,高恩侯府那点事查清楚了。连着的淇国公府是夏语澹不得不关心的,因为她受过乔费聚的恩惠,现在一个不好,淇国公府是叛国谋逆的罪名。
淇国公府自己人抄起自己人来,对撕就从家里撕到了朝堂,彼此手里可都有些我知道,你以为我不知道的脏事,过几天就倒一件出来。
其中西府倒出了,淇国公乔致肖想老子的女人,和乔费聚屋里的姨娘不清不楚,箭头直指虞氏。
赵翊歆看到这一节的时候,随手给了夏语澹。夏语澹一目十行的看下来,直想撕了那几张纸,不过那是不能撕的,只当场打碎了一个杯子,当即为虞氏申辩道:“姨娘虽然早前不是清白的人,但是跟了老国公后是清清白白的,能被挑剔的,只是姨娘在衣食吃穿上的折腾,别的,别的可再没有了,就是年轻的爷们儿,姨娘也不多看一眼。”
何况乔致也是个糟老头子,屋里姬妾无数。这句话夏语澹没有说!
赵翊歆点点头,表示他信了。
夏语澹第一次光明正大的假公济私,求赵翊歆道:“我知道姨娘是有点在意这些声名之事,别让人平白无故的玷污了她。”
因为夏语澹的这句话,说出这件事的人提早死了,关于乔致和虞氏,再没有人说了。
审案这种事,堂官说这个,堂下之人说那个,说来说去几十年的恩怨都说了出来,还有各家和各家的过节,一时间整个京城风声鹤唳。每天送到华滋轩的公案是一箱一箱的论,因为他要做这个决定,一旦认定,就是死罪。
赵翊歆看这些公案的时候,没有阻拦夏语澹和他亲近,不过,夏语澹受不了这个。可能世上最大的权利莫过于断人生死,所以皇位才充满魅力,但是夏语澹目前还感受不到要人生则生,要人死则死的快乐,那一直坐在正在做这件事情的赵翊歆身边,也挺受不了的,好像身边坐了一个阎王殿的判官,压抑!
夏语澹想赵翊歆也不是快乐的,因为他时常表现出了疲惫的神色。
夏语澹站在书房门口,她不进去,三丈的距离,夏语澹看得清赵翊歆拿着一只猩红色的朱笔,双眼没有任何情绪的在草奏上划名字,意识到夏语澹站在门口,抬起了头,眉头深皱。
夏语澹要转身回去,赵翊歆让她进来,同时把案桌上的东西收了起来,不让夏语澹看见。
夏语澹轻手轻脚的走到赵翊歆身后,双手按揉他的肩膀,默不作声。
赵翊歆大致和她说了审下来的最后结果,夏语澹也想知道,杀他丈夫的人,到底是怎么做的,那必须得知道!
是安南国搭上了南安侯,南安侯搭上了乔庸,中间隐秘的找了一个王菌的米商,借了高恩侯府的地盘,做下了这件大事。
“南安侯?去年南安侯还想娶姐姐!”
原来南安侯娶平都公主是为了这个目标,夏语澹不会天真的以为南安侯是因为求婚不成而起了反叛之心,一个驸马爷的位置,早不能满足那等人的野心了。至于野心为什么会变得那么大,疯狂的人怎么理解呢,夏语澹只是想想就为平都公主后怕,虚压在赵翊歆肩上惶然道:“姐姐要走了,带着儿子和柴驸马去汴京,还说无需送别!”
赵翊歆和平都公主的真实关系,难怪平都公主一开始就回避了,连皇后的葬礼也只出现了一次,现在又是南安侯,平都公主的处境真的很尴尬。
“我没有怀疑过姐姐。”赵翊歆低低的道:“去了汴京也好,有我在,不会削减她皇家公主的尊荣,过个一年半载,还是可以回来的。”
“嗯!姐姐也说,她只是‘难为情’而已。”夏语澹轻声的道,停了半响有余,复才小心翼翼的又道:“南安侯到淇国公府这一节可查清楚了?我这辈子欠着那府上天大的人情!”
赵翊歆把夏语澹搂过来,与之同坐,才道:“淇国公府太大了,嫡枝就有三条,乔致,乔弗,乔庸。这回能那么快查得那么清楚,乔致乔弗两房也是有功的,不然外头也不知道那府里的秘辛之事,乔庸和南安侯是以父子情谊相待。”
乔庸和南安侯,乔庸是父,南安侯是子。从西府抄出来的,乔庸和南安侯的书信,格式都是这样的:“不肖男请,父亲大人万安……奉书恭启。”因为两家祖上曾经约为兄弟,约的兄弟,在世人的情谊里,也该和亲兄弟一般无二,你老子就是我老子,你儿子就是我儿子,这样的称呼用起来也不过分,算是南安侯作为子侄辈对长辈的敬意。但是自家人知道底细呀,那边污蔑了乔致和老子的姨娘不清不楚,这边就抖出了乔庸年轻的时候,和已经逝去的南安侯之母,也是不清不楚。
乔氏和南安侯的父亲,按乔氏生母林氏那边的关系排,是隔了一代的表兄妹关系,说是青梅竹马也不过分。南安侯出生前一年,乔致也在南安侯府客居过一段时日,三十年前的老黄历,又是无法鉴定的事情,说出来只由人信不信,反正乔庸打死都不承认南安侯是他的儿子。
赵翊歆浮现一丝嘲笑,道:“串联谋反,把身家性命交在对方手里,总该有点不为人知的信任。”
乔庸打死不承认重要吗?不重要!反正认定的人相信就好。
赵翊歆此生的瑕疵,也是他的生父,确实是皇上的别宅子。
“那乔家别的人……”夏语澹脑海里在想乔家那些人,一个一个模模糊糊的映象从脑海里略过,印象最深刻的,唯死去多年的两个人而已。
赵翊歆的目光从夏语澹脸上移开,平静的道:“乔致乔弗两房有功,这功远不足以抵过。乔庸一系罪当处死不必多言,乔致连自家弟弟都管不好,顶立庙堂,庙堂之上的群臣也不能服气。这个爵位是不能留了,家产不会全数抄没,乔致本人,就流放辽东了此残生吧,他的后人全部贬为庶民。乔弗是忠烈之士,他的遗孀张氏寡居三十几年,朝廷还是会继续优待的。”
“留下了性命就好!”夏语澹也只能为了乔家这群人说到这里了。还有夏家……夏语澹自己就是夏家的,几次想张嘴,却张不开嘴。
赵翊歆把夏语澹两只手包在手里,握暖了道:“姑姑回府那一日,兴济伯太夫人直接守在德阳公主府的大门。”
高恩侯府夏译之妻段氏,是兴济伯太夫人的嫡亲女儿,兴济伯太夫人是向通过德阳公主求情,在夏家还未处决之前,让段氏和夏译和离了。
夏语澹默然道:“姑姑回避了兴济伯太夫人,从小角门进去了……”
再后面的事,夏语澹不忍说了,兴济伯太夫人等了三个时辰,直等到天黑,溢出一口污血,被抬回了兴济伯府,三日后去世,兴济伯上表丁忧。即使这样,段氏也没能和夏译和离。
重法如此,高恩侯府的人逃不了。
“嫁出去十几年的女儿都想捞出来,你嫁给我六年了,我会把你捞出来的。”赵翊歆难得说了一句调笑的话,但这是正经话:“天下的女子必有个夫家娘家,夫家出事砍一次,娘家出事砍一次,那天下的女子不是该长两颗脑袋才够砍的。没有这样的法理,我也不答应!”
夏语澹缓缓的靠在赵翊歆肩上,闷闷的道:“那我也是罪臣之女了!”
赵翊歆扶着夏语澹的背,没有说话。
太孙妃确实成了罪臣之女。但那又怎么样的,他的祖父不把这四个字放在心上,发了疯般的想要抓住那个女人,赵翊歆已经抓住了,又怎么会放手吧。
☆、第二百四十三章 气你
夏语澹爱惜自己的性命,不会冲上去和那个腐朽的娘家一同赴死,不过罪名已定,夏语澹也不再那么避嫌,招呼了一声大理寺,对高恩侯府所有人,包括要处决的主子奴婢,要贬放发卖的奴婢们,留点体面。
牢狱之灾,夏语澹话本看得多,据说事实也是这样的,牢狱里面磋磨人的方法想象不到底,尤其是对于女人,下牢子如下窑子。夏语澹不想那些脏事发生,都快死了,死前的这段日子,就尽量活得体面一点吧。
夏语澹招呼了一声隔天,收到了来自江西夏家宗族要求休弃乔氏的请书,请书里同时露骨的表示太孙妃,夏文衍正妻的位置空出来了,她的生母阮氏可以填进去了。
婚姻,合二姓之好,上以事宗庙,下以继后世。
婚姻不是一男一女的感情,是家族利益的维护和家族秩序的巩固。皇后的罪行没有公之于世,乔氏之兄的罪行昭告天下,乔氏无疑变成了把夏家推进万劫不复的罪魁,江西抚州夏家的那份族谱上,耻于留下乔氏的痕迹。
乔氏早就从嘉熙院改投入大理寺了,她在大理寺拒接在休书上画押,并叫嚣着要见太孙妃。
见就见一面吧。
夏语澹正式的穿了一件太子妃制的常服,走在大理寺像棋盘格子一样昏暗阴湿,带着饭味,又带着屎溺味的一间间牢房。
领头的女狱典长尴尬的把腰弯成了九十度解释道:“娘娘,姐妹们已经打扫过了,这里就是……”
“我明白!”夏语澹对牢里的条件表示理解,吃喝拉撒在一个小房子里,通风又不好都是这个样子的,蹲大狱又不是住客栈,大理寺的监狱也一样。
“呵呵,呵呵。”女狱典长讪讪的笑笑。
“太孙妃……娘娘!”像是黑暗中看到一盏明灯,夏语澹身后七八丈远的一间牢房,段氏扯着嗓音撕心裂肺的大喊:“娘娘,救救我的孩子,安姐儿才一岁,她什么都不知道,她还不懂事!”
安姐儿,是夏译和段氏最小的孩子,不过夏语澹没有见过这个孩子,之所以会知道,是因为夏语澹看过那一个个勾兑过的人名。从家主夏文衍开始算,夏家直系三族之内的男女,统统处死,这个安姐儿就在三族之内,尽管她只有一周岁,尽管她还不懂事。
夏语澹停住了脚,没有回头。
先是一阵镣铐的哐当哐当声盖过了段氏的声音,夏尔彤尖锐的声音扬起来:“大嫂子你省省吧,她今天是来向我们耀武扬威的。”
“夏尔彤,你闭嘴!”段氏厉声喝,接着向夏语澹求救:“娘娘,我错了,孩子是无辜的,安姐儿也是你侄女儿,求求你了,求求你了!”
女典狱长万分难堪,使了眼色让身后的随从快去让段氏住嘴。
夏语澹没有回头,加快了脚步离去,她不会答应段氏,她不会为了一个人破坏这个时代的律法。律法言明了,一人犯错得死全家,还有人不顾全家死的要杀她的丈夫,那一人做事一人当起来,再想杀她丈夫的人,不是无后顾之忧了。
女典狱长擦擦额头上不存在的汗,跟上夏语澹脚步。
乔氏的牢房在深处。所以乔氏隐在阴影里先看见夏语澹。
夏语澹本来就有一张姿色殊丽的面容,来之前又稍微做了修饰,更添三分神彩,兼之太孙妃的常服穿在身上,再添一身华贵的气质。乔氏看着这样的夏语澹,手不知觉的抚上干燥到挂着皮屑的脸,但是在夏语澹眼看着快要靠近的时候,手马上缩了回去,露出不屑的神情。
女典狱长先带了几个人上前一步,在牢房外几个脚点上蜡烛,在乔氏五步之外放上夏语澹从宫里带出来的椅子,放上锦垫。
夏语澹看见了,乔氏是双手双脚都被铐住,拘束在了一个直径三步的圈子内,牢房旁边还有一个专门的人日夜看顾,是防着她自杀。
夏语澹来前已经听赵翊歆说出真相了,夏文衍当然不是病死的,也不是被提早用体面的理由处死的,是乔氏一剑杀死的。至于为什么那时候乔氏要一剑杀了夏文衍,天知地知他们夫妻知道,再没一个人知道,皇上没兴趣知道。只是乔氏做出了那么疯狂的事,知道的几个人也担心案子还没审明白她就畏罪自杀了,所有才有了这种算是高规格的待遇。
夏语澹落座,挥了挥手,让所有人都出去,这是她和乔氏两个人的恩怨。
当只面对夏语澹的时候,乔氏盘腿坐在地上,潜意思的把她身上的手铐脚铐在衣服下遮掩了些,似是随口一问,但是乔氏急切要知道的,道:“夏家的人都死光了,你的太孙妃还当得好好的?”
乔氏先前圈禁在嘉熙院,后来在大理寺,除了审问,没有人再于她多说一个字。不知道最可怕,她以为前有皇后,后有高恩侯府,加在中间的夏语澹,夹也顺便把她夹死了。
“好,有什么不好的呢?”夏语澹抚摸着她身上常服道:“我这不还是太孙妃嘛。那些已经死去,和即将死去的人,威胁不到我的位置。”
乔氏企图在夏语澹脸上看到一丝伪装来。
夏语澹心里有着气,所以故意正脸让乔氏看个明白,耐心的解释道:“我的丈夫不认为我和这事有关系,那你们做下的事,也妨碍不了我原来就已经有的好日子,也妨碍不了我们的夫妻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