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232)

  如意是你外祖父授意外祖母所做。与你母亲没有关系。谢青鹤说。
  原时安竟有些脱力,仓惶间看向贺静,贺静握着他的手,说:不是你娘。
  那我娘也不是被我爹掳劫回家的,对吗?原时安急切地问。
  这个事情略有些复杂。谢青鹤想了想,你娘嫁给你爹是有一些目的,很快就被你爹拆穿了,所以,你娘才会被软禁在内室。杀死你娘的不是你爹,她也不是疯癫自杀。是你外祖母。
  那把如意的目的是控制你的魂魄,操控你的皮囊,不是为了让你离魂而死。
  这些年焦夫人用心血养着那把如意,是为了加持如意的效力,不让它失去控制你的力量,并不是为了保护你。如果她没有每三个月就往如意上滴血,在你外祖母死去的同时,如意就失效了。
  原时安被这么大一堆陌生的情报塞进脑子,正在浆糊的时候,贺静不住拍他的手背,安慰他:好好好,就这好。那你就不会死了,以后也没事了,万事大吉。
  原时安莫名有点哭笑不得。
  那咱们现在去焦大学士府上?谢青鹤询问谭长老。
  贺静连忙拉住他的衣摆:先生,我要跟你一起走!
  他不傻。没有谢青鹤与谭长老保护,迁西侯可劲儿耀武扬威,就算把他打杀在迁西侯府,这也是世俗权贵之间的恩怨,寒江剑派是不管的,谢青鹤八成也管不了。
  迁西侯府毕竟是极其得势的侯府,贺静唯一的靠山魏国公,已经从他的曾外祖父变成了舅外祖父,关系拉得那么远,人家未必肯为他拼命。
  原时安刚要说话,迁西侯在旁提醒道:安儿,府内要举丧。你身为迁西侯府世子,这时候不大方便去焦大学士府上。
  贺静见原时安又磨磨蹭蹭起来,哼了一声,动手去接缠在腕上的腰带。
  眼看那条腰带就要解开,幼时好友就要分道扬镳,原时安突然伸手捡起了垂下的腰带下摆,重新给贺静缠了上去,缓缓地说:叔母身故,我身为侯府世子,亲自前往大学士府报丧,才对得起叔母迁西侯夫人的身份。还是,叔父想亲自去一趟?
  迁西侯怒道:你到底知不知道
  叔父就是吃定了我想要守着迁西侯府,想要对得起父亲留下来的家业。早些年做什么去了呢?早早地告诉我,想要世子之位,我岂能不让?又是如意,又是火烧,闹到今天的地步,叔母也已经死了叔父养在宣和坊的美妾娇子,什么时候接近府来?原时安突然问。
  所有人都想不通,迁西侯为什么要冒险暴露焦夫人的身份,原因居然如此简单。
  悍妻镇宅,岳父擅弄鬼神之术,压得迁西侯喘不过气来。迁西侯未必有胆子谋害焦夫人,然而,在谢青鹤出现在成渊阁的时候,迁西侯发现了一个绝妙的机会除掉妻子和岳父的机会。
  他的动机如此诡秘,连谢青鹤都被他唬住了,一直没弄清楚怎么回事。
  直到原时安一语喝破。
  迁西侯冷笑道:你懂得什么。
  第172章 溺杀(18)
  谭长老带着专门的摄魂木牌,直接就把焦夫人的魂魄收了进去。
  他对迁西侯府的恩怨纠葛没有任何兴趣,也已经遵从诺言把谋害富贵儿的真凶找了出来,告知了贺静。原时祯使辛仲道谋杀富贵一事,里面没有半点世外仙术的痕迹,谭长老不管惩戒。要报仇也是贺静自己的事了。
  那边迁西侯和原时安还在牵扯外室私生子的事情,谭长老招呼谢青鹤:走。
  贺静是坐着椅子叫人抬进来的,这会儿就扒拉着原时安:快走快走。
  谢青鹤见他那倒霉样子,本想去背他,原时安已经把贺静扶了起来。
  贺静刚抬脚踩地就嗷,原时安实在扶不住,两人胳膊又缠在一起,只好想办法绕着胳膊把贺静抱了起来他体格还算健壮,倒不似当初贺静背着他双脚拖地那么尴尬。
  你这么抱着我,好像我是你屋里人。贺静不自在地挠了挠头发。
  原时安心情复杂没能跟他开玩笑,抱着他默默跟在谢青鹤身后。贺静只好自己打圆场:我在你屋里睡的时候也不少哈,哈哈哈。
  谢青鹤突然说:原时祯呢?
  原时安与贺静都是一愣,马上搜索院内廊下各处,都没看见原时祯的身影。
  原时祯刚刚还扒在门口,苦苦哀求贺静救他的母亲,这种紧要关头,他不在正堂等着,会去什么地方?还是,他在门口已经知悉焦夫人身故的消息了?
  谭长老解释说:走了有一会儿了。
  那你!那您不拦着他啊?贺静小声嘀咕,谁知道他又干什么坏事去了?
  谭长老连正门都没有走,身形一闪,直接飞上了屋檐,很快就消失在天边。
  很显然,谭长老不在乎原时祯干什么坏事去了。原时祯不懂得修行,没有任何修为,不在谭长老的管辖范围内。至于谢青鹤、贺静与原时安管不管这件事,谭长老也不干涉。
  让你抱谭长老的大腿,你就是这么抱的?谢青鹤叹了口气。
  原本谭长老还打算带着谢青鹤一起去焦大学士府,现在直接把谢青鹤扔在迁西侯府,自己跑了。
  先生不急,我这就让人备车。原时安说。
  备马备马。贺静嫌弃马车太慢,先生能骑马。那晚我去客栈接先生来给你看病,就是骑马回来的。先生骑术不比你差!
  谢青鹤能骑马这事儿也让原时安颇觉惊异,想起刚才谢青鹤向谭长老解释说施祖血裔云云,他又打消了这份疑惑。若是自家就有一份传承,他身上的各处不凡也就都说得过去了。
  最终三人骑了两匹马,贺静脚底有伤踩不得马镫,非要跟原时安同乘一骑。
  再神骏的马也禁不起这么使。谢青鹤看不得他两个身量骨骼都已成熟的大男人挤在一匹马上,徒手把贺静提到了自己的马背上,轻夹马腹,走了。
  贺静一边给他指路,一边好奇地问:先生,其实你跟原兄是亲戚?
  谢青鹤撒了一个谎就得编无数话来圆,听见贺静多问就板起脸:不同姓不同宗连谱都叙不上了是哪门子的亲戚?你不要再问。寒江剑派法脉从来以师徒承继,施祖离山之后,传下来的法脉是血继,如今焦学士府上闹出这么大的事,你非要把我算成他的亲戚,是想让我一起连坐?
  贺静不禁睁大眼睛:这还得连坐?
  谢青鹤熟练地控马绕开人群,耳边风声呼啸,他解释说:我坐在千里之外,念一句咒文,就能让你死于非命。这样的神通法术一旦流入世俗之中,若不连坐,你以为控制得住?
  正是因为有连坐机制,懂得修法的师父不敢乱收徒弟,收了徒弟更得严厉管束。一旦出事,不仅授业恩师要受牵累,同门师兄弟也得跟着吃挂落,为了自保,全都得互相监看,绝不许行差踏错。
  贺静咂咂舌,突然反应过来:谭长老刚才在侯府他是故意等你?
  谭长老压根儿就不在乎迁西侯府的恩怨纠葛,谢青鹤又说谭长老已经顺藤摸瓜找到了焦夫人背后的法脉来源,那他为什么非要等在迁西侯府,等着原时安派人去请谢青鹤和贺静,才开始收网?
  焦夫人认为谭长老必须等她供词,才能确认法脉的根本。
  事实上,那是焦夫人的错觉。谭长老只要拘出焦夫人的魂魄,马上就能审出真相。
  谢青鹤想了想,这里面夹杂着谭长老的暗示和保护,他也不能说得太明白:他老人家对我没有恶意,也没有怀疑我与焦夫人是同门同脉。我与焦学士那一支根底不一样,内行都看得出来。
  谭长老是寒江剑派的内门长老,论城府心机,哪可能真的将情绪轻易展露?
  他近乎浮夸的恶意其实是对谢青鹤的警告,告诫谢青鹤不要因为焦夫人或是焦学士祖上姓施,就对同宗血裔生出护短怜悯之心,对寒江剑派清理门户的宗法胡乱插嘴。
  确认了谢青鹤的情绪态度之后,谭长老才转身去焦大学士府收拾残局。
  谢青鹤觉得,谭长老的态度很明显,他还是想收自己做徒弟非常想那一种。
  赶到焦大学士府时,门上已经是哭声一片。
  门前的小厮家丁都在抹泪,头上缠着丧布,正在摘院墙上挂着的彩条,准备挂上丧布。
  另有一个穿着丧服的家丁跪在门口,这是防着临时有人来见,或是早已约定来见的访客登门,即刻报丧事情显然发生得很突然,访客很可能出门时不知道出事了,穿金戴玉、着紫穿红,这时候再进门就不合适。又或是访客家中有喜事,也不方便来吊唁,彼此冲撞。
  谢青鹤勒马驻停当场。焦大学士府上办丧事,闲杂人等当然不好拍门求见。
  原时安这才往前一步,飞身下马,直接往门上询问:这是怎么了?
  这些年原时安都在羊亭县读书,回来没两天就被焦夫人放倒了,还没来得及到焦大学士府拜见长辈。门上下人们辨认了片刻,才终于把他认出来:世子,是世子来了!
  一帮子下人哗啦啦跪了一排。马上就有下人送来熟麻丧服,当场就让原时安换上。
  原时安被门上换的是小功丧服。照当世的丧礼,本家不论。外家只有外祖父母、舅父、姨母死了,己身服小功,其余外家小辈有丧皆服缌麻。原时安的外祖母六年前已经死了,焦大学士府上能让原时安服小功的亲戚,只有外祖父大学士焦金举与舅父焦寰。
  这时候正在夏天,原时安顾及身份体面,也不能跟街头懒汉一样袒胸露背,衣料再是透气,里外也穿了三层。焦家下人把他的外袍撸了,给他套上丧服,熟麻料,裹着他里头内衬的中单丝衣,那是又沉又死板,没多会儿就憋得他汗水哗哗往下掉。
  你们在这儿哭了半天,谁出事了?!哑巴了?原时安怒骂道。
  下人们被他骂得一哆嗦,小声解释说:是老太爷。老太爷归天了。
  好端端地,怎么回事?原时安心里已经有了猜测,还是得假装不知道,找下人盘问详情。
  他一边骂着人一边往里走,示意下人把谢青鹤与贺静也接进来。
  因是夏天暑热,谢青鹤与贺静穿得都挺素净,进府之前接了下人递来的麻布系上,贺静头上还戴着小冠,也匆匆忙忙摘了下来这会儿也不嚷嚷脚疼了,吸气憋着。
  好在灵堂设置的地方都不可能太深,没走两步就到了正堂。
  大户人家都是做惯了丧事的,下人们流着泪满眼悲痛,张罗起来纹丝不乱。灵堂已经搭建了七七八八,到处悬挂着丧布灵幡,丧主不在,倒是有穿着重孝的几个年轻人在灵堂前张罗。
  世子来得好快。焦麒走了出来,两眼微红,满眼仇恨。
  焦麒是原时安舅父焦寰的长子,原时安的大表弟。原时安与外家来往不多,这边的表兄弟接触得也很少,谈不上什么感情。他已经听下人说了,原时祯匆匆忙忙来了焦家之后,焦大学士就死了。
  有些事情,原时安被蒙在鼓里,被骗得团团转,原时祯倒是早已知情。
  原时祯在什么地方?原时安问道。
  焦麒上前一步,伸手就要推搡。
  原时安在迁西侯府是个弱鸡样儿,到了焦家就不那么好欺负了,眼见焦麒要动手,他抢先一步上前把焦麒推倒在地,怒道:前面就是外祖父灵前。你要和我厮打?
  焦家几个年轻人全都奔了上来,这几个都是焦麒的兄弟,十几二十岁不等,年纪都不大。
  迁西侯府说是侯府,因先迁西侯与皇帝的关系密切,威风比许多老牌公府、乃至王府还大几分。
  焦家早几年尚且要哄着这门姻亲行事,如今焦家最大的靠山焦大学士也死了,焦家几个孙辈都不想得罪原时安迁西侯府的爵位能够父死子继,焦大学士的身份又不能传给儿子。
  一向脾气不错的原时安突然发难推倒了焦麒,焦家几个孙辈都冲了上来,七手八脚扶(拦)住焦麒,七嘴八舌地劝:大哥,息怒。表哥说得对,前边就是祖父灵堂,咱们不能闹起来叫外人看了笑话,更不能让祖父九泉之下不得安宁!
  原时安顺坡下驴,上前硬生生地把焦麒抱在怀里,哽咽道:你我至亲兄弟,何至于此?
  焦麒被他说得两眼眨眨,眼底也含了些泪水。原时安表现得这么悲痛,他的态度很快就软化了下来,说道:你既然来了,去看一看祖父吧。他老人家嘴上不说,心里也很想念你。你近日在京城不在羊亭,赶得上见祖父最后一面也不至留下遗憾。
  这说的是原时安能赶得及在最后瞻仰焦大学士的遗容。
  许多时候,父母老病而死,子女飘零在天涯各处,赶回家就得花上几个月。有时候父母已经合棺下葬,就算等着独子回来操办丧事、停尸等着,那尸体多半也腐烂得不能看了。若能在下葬之前,看见曾经抚育爱护过自己的老人,最后还有个人样儿的遗容,会被认为是庆幸之事。
  这也证明焦大学士的死亡应该很安祥,否则,焦麒不会这么从容地叫原时安去看。
  原时安拍拍他的肩膀:舅父呢?
  焦麒神色悲戚:中伏暑热,父亲本就有些不好。听闻祖父归天的消息之后,他哭了一场,这会儿起不来了,请了大夫,正在将息。你问时祯表哥?他在我父亲那里。
  焦家上下似乎还不知道焦夫人已经自杀的消息。
  原时安又问道:外祖父一向身体康健,怎么突然?
  我正要问你。时祯表哥说,你带了人去二姑姑院里,逼问她什么如意的事,又说这事跟祖母有关,气得祖父当场就吐了血是不是这么回事?!焦麒怒问道。
  原时安反问道:你就不想想,原时祯姓原,姨母嫁入迁西侯府,堂堂侯夫人,照着宗法律法来说,她如今也姓原。原家的事情,本就该原家内部处置,原时祯为何要来外家喷脏?
  焦麒被问得一愣。
  这世道就是这么内外分明,本家和外家就是两家,除了年节送礼,彼此很少走动。
  出嫁的妇人走亲戚,走的也都是夫家的亲戚。小媳妇想要回娘家都得看婆婆的脸色,等自己熬成婆婆了,娘家父母也多半不在了,兄弟媳妇家里有什么好走动的?从律法上看,在室女与出嫁女,在家庭担任里的角色都截然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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