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节

  刘盈虽然本事平庸,却因为有得力的姐姐做宫妃,还生下了大皇子,因此时常以国舅自居,这回遭遇惨败,哪里肯老老实实的背下这个天大的罪过,因数万大军只回来了几个人,他就百般抵赖,将责任全推给了副将以及其他的将领,把他自己倒说成一朵无辜的白莲花,九死一生还不忘回归故国,一片忠君思乡的感人情怀啊……
  晋安王又如何肯让他这般轻松的逃过罪责,自然是带着几个朝臣在朝堂上据理力争,要严惩这断送数万大城将士性命的罪魁祸首……
  然而皇帝陈恒的昏君属性那时便已有了征兆,明里暗里的维护着自己的小舅子,各种替他洗白开脱,最后将责任分摊给刘盈和赵文广,赵文广已死,不能替自己说话,真是平白地担了个无能武将的名头。
  刘盈却只得到个不疼不痒的流放一干里的惩罚。
  还没过几年便赶上大赦天下,又生龙活虎地回到京城,虽没有明目张胆的再做官,却是开始通过妹子的门路,弄到了盐引和茶引,做起了富得流油的买卖……
  刘盈也因此得了一个很有内涵的名号,叫光杆将军刘百万……
  晋安王一直觉得那能征善战,聪明机灵的少年是被刘盈这昏庸愚蠢的主官给拖累了,因为此事晋安王对自己这个侄儿开始失望,从此之后就一直住在太和城,绝迹于京城。
  此时觉得这个女子有可能是赵文广的后代,态度上变和缓了几分,又问道,“本王记得,文广当年定了亲却还没来得及迎娶,你的生母不知是何人?”
  朱荟娘听到晋安王这般问,心里便涌上巨大的惊喜,忍不住热泪盈眶。
  果然没有寻错人!
  晋安王,王爷他,还记得父亲!
  要知道临来之时,她可是心中忐忑不安,患得患失,生怕已经过了这么多年,晋安王早就把自己父亲的名字给忘记了。
  又担心自己父亲不过是个埋骨异乡的败军之将,又不是王爷的嫡系旧部,晋安王也许根本就不想理会父亲的事情呢,可一听这样的语气,她就觉得所求之事瞬间有了希望!”回王爷的话,我的生母米氏就是当年跟父亲定亲的,父亲战死,母亲却已身怀有孕,后来只好迫不得已,嫁到朱家去做继室,之后八月便生下了我……”
  “母亲临终时将身世告诉了我,嘱我但有机会一定要去寻回父亲尸骨……”
  虽然说父亲母亲未婚先孕有些窘迫,但好在殿内只有晋安王和王妃二人……
  看到这两个人,面上都没有露出什么鄙夷之色,朱荟娘心怀感激地松了口气。
  云玄霜在一旁听到这里,这才忽然想起,上一世到了京城,也是听说过这段公案的。
  西征大军全都阵亡,只逃回来主将,而主将回来之后所说的经过,又是处处可疑,没有半点可信……
  再加上当初西征,名义上是讨伐苏合国为害西境,滋扰大陈客商,但出兵的理由究竟有些牵强,而且其实苏合国已经被攻下,大军是在回程之时,遭遇了打击,这才全军覆没的……
  但经过七八年前晋安王初次西征,大陈朝的西边已经没有什么大的势力,能一下子吃的下数万大军的……
  所以有关这次惨败,虽然朝廷三缄其口,几十年来闭而不谈,但在民间,却是流传着各种猜测杂谈……
  有说是回程大军沾染了无可救药的瘟疫,因此刘盈便丢下数万军中兄弟,独自带着亲信逃走……
  还有说是刘盈通敌卖国,故意将大军带到了危险的死地,结果被早就已等候在那里的西夷残部给包围了……
  甚至还有更为离奇的版本,说是那刘盈生性贪婪好色,一路之上只知寻欢作乐,搜刮美人财富,结果回程的时候误入了传说中的黑巫之城,被那邪恶的巫师将所有的人都变成了石头!那刘盈也早就不是原先的刘盈,而是那黑巫城的邪恶巫师披了人皮假扮的……
  后面这个版本无疑对光杆将军更是满满的恶意。
  即使刘盈的亲外甥做了太子也没能阻止这些流言的流传。
  不过对于那名被牵累的副将,却是很少有人提及。
  云玄霜偷偷瞥见晋安王一只手暗暗地拈着另一只手的袖子,晋安王总是一副淡定自若的高冷模样,仿佛天塌下来也不放在心上似的,可明显在听到朱荟娘自曝身份之后,就有几分激动起来……
  云玄霜在心里叹了口气。
  话说这位晋安王,虽然位高权重修为高深,却绝不是那不问世事,太上忘情的隐士风格……
  救命恩人的后人要照顾,王府手下人的未来要考虑,宗族里的孤儿要教养……这个当年一起打过仗的袍泽要帮着寻找……
  这般算起来,晋安王哪里是传说中冷酷无情,可止小儿夜啼的煞星王,分明是大陈朝好王爷嘛!
  “你的父亲曾经在本王麾下做过亲兵,是个英勇善战的好男儿,你既然能请到本王求助,也算是不忘生父的孝女,除了让本王帮忙寻找你父亲的尸骨之外,你可还有其他的要求?”
  晋安王虽然已经在心里相信此女的身份,但是经过了所谓的云素娥拿着假玉佩混进王府图谋不轨,晋安王便更为谨慎了些。”民女曾经拿出积蓄托人打听过,却是好多年也没有消息,这才想到了来求王爷,王爷肯念在父亲的面上,让人去寻回我父亲的尸骨,民女已是感激不尽,如何还敢有其他非分之想?只求王爷派人出发的时候带上民女……”
  晋安王倒是替赵文广感到有几分欣慰,虽然小伙年轻轻的就去了,但好歹还留了一滴骨血,这个小女子倒有几分骨气。”西境地域广大,环境艰苦,要寻到人也不是一两天之事,你一个弱女子,如何受得了那般艰苦?”
  大陈朝幅员辽阔,西边儿边境线极为漫长,地貌复杂,什么高山大湖,平原峡谷,沙漠丛林的都有,更接壤了大大小小几十个国家和部落,就算晋安王曾经西征过,而且身怀修为,都不敢说自己能在西境很容易查找到全军覆没的虎卫军,更何况是这么一个小姑娘了。
  朱荟娘匍匐在地,给晋安王叩头。”民女生母因父亲意外身故,致使所嫁非人含恨而终,寻回父亲遗骨也是母亲临终的遗愿,且荟娘也会几下粗浅功夫,从小也是做过粗活来的,不怕受艰苦!”
  晋安王略一沉吟,便应下了她。
  朱荟娘得了王爷许诺,心中已是喜不自胜感激零涕,退下的时候不光给晋安王行了大礼,还冲着云玄霜拜了几拜,这才抹着眼泪去了……
  云玄霜见朱荟娘去得远了,这才看向晋安王。”王爷难道就没有怀疑朱荟娘的话么?”
  这个时代也没有可以检测dna的办法,虽然修仙者可以通过大洞明术预见未来,但毕竟不是高效快捷的办法。
  晋安王微笑道,”那赵文广己逝近二十年,赵家又早已没落,连一个跟赵文广血缘近的都没有。若是有心人假扮的话,又如何能办得这般逼真?更何况少不了要让人在京城查一查这位小姐的生平过往,是否可疑?”
  忽然云玄霜就有些突兀地问道,“那请问王爷,若是那位假冒的云素娥来的时候是拿着真信物,王爷可也会这般谨慎小心,让人去碧枫城查呢?”
  如果是的话,她就能明白为什么上一世,虽然是信物被骗走了,却还有晋安王假扮大夫给自己治病的事了。
  第92章 夫妻
  晋安王微微一笑,“那是自然。”
  他这些年修身养性,脾气谦和了许多,并不似年轻时那般黑白分明,眼中不揉半点沙子,但是也绝非容得下人糊弄的。
  云玄霜回想上一世自己遇到晋安王的几回,好似的确有些蛛丝马迹。
  比如说,那位老大夫耐心格外的好,而且给她的药也是一服即灵,收费却很是低廉,还派了小药童来给她送药什么的。”王爷是如何想起要到碧枫城来寻故人之后的?”
  云玄霜很是奇怪,如果说上一世是因为云素娥一家人找到了太和城的去所以晋安王派人到地方成来调查云家的事,那么这一世,晋安王又是如何想起来的呢?
  晋安王咳了一声,目光飘忽,似乎在掩饰什么。”本王前些年,闭门修炼,不问世事,最近方才出关,偶然间想起当年,这才想着要看看故人之后是否安好?””那请问王爷,如果我没有修炼,只是小城平民女,王爷会如何安排我这个故人之后呢?”
  晋安王略一思忖,说道,”大约是暗中关照一二,若是你愿意的话,也许会带你回王府,为你挑上一门不错的亲事吧?”
  这些打算晋安王早就有想过的,只是不知为何今日说起来,却有些莫名的不悦。
  小丫头是在想些什么?总不会是真的想嫁人了吧!
  云玄霜长长的哦了一声,心里恍然明白当初晋安王为何要假扮大夫给自己治病,却没表露出真正的身份了。
  毕竟,一个小城平民女,突然一下知道了自己居然有那么大的一座靠山,难保不会多了什么攀龙附凤的心思,是以晋安王才暗中试探……
  后来,顾骅表现的对云玄霜一见倾心,好像是遇见了真爱的模样。
  顾骅是皇商顾家的大少爷兼掌舵人,虽然年纪大了几岁,可他还没有娶妻,以云玄霜那时的地位,能嫁给顾骅,那是妥妥的高嫁,无疑,在世人眼里,算是一门烧了高香的好亲事。
  既然晋安王最终的目标也不过就是给云家女儿找个好亲事,而云家女儿自己有了月老牵的红线,那晋安王也没有必要阻拦不是?毕竟,就算是他来安排,也未必能安排得比顾家还好……
  晋安王最后娶了那个假冒的云素娥,想必原因也和这一世娶云玄霜的原因差不多,只是那假云素娥,既然幕后之人不惜弄死数条性命也要实施这个计划,想必所图非小,就是不知道后来的发展如何?
  晋安王有没有中他们的圈套?
  还是说,以晋安王的修为,西贝云素娥的狐狸尾巴早晚会被揭穿?
  虽然,云玄霜有些遗憾没能知道上一世那晋安王妃的结局究竟如何,但是上一世,对那个“糊涂老头子”的怨言已经完全没有了。
  她会落得那样悲催的结局,是没有看清顾骅的真面目,识人不清,又过分轻信自己有穿越的金手指,没看出这门婚事从一开始就透着蹊跷,还觉得这种多金大少看上我的戏码在穿越剧里很常见呢……
  “玄霜这是怎么了?”
  晋安王正不着痕迹的打量着云玄霜的神色,就见那双秀眉轻舒了下,似想通了什么,可目光陷入了深思,如同秋水弥漫,又泪光晶莹起来,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难过之事?
  云玄霜听到晋安王的呼唤声,这才感觉到脸颊两侧冷冷的,原来不知不觉中,已是泪落两行。
  云玄霜其实算是一个心性比较坚韧的女子,上辈子落魄成那样,她都没有在顾骅面前流过眼泪。
  毕竟,眼泪这种软弱的东西,只有在在乎你的人面前流才有用。在仇敌面前,眼泪不过能增强他们的得意……
  而如今却在晋安王面前失态了,云玄霜有些不好意思的半低下了头,就去摸袖子里的手帕。
  偏偏今日巧得很,怎么摸都没有找到,她正准备起身告退时,面前已是多了一条雪白的帕子,似乎还带着淡淡的松香和皂荚的味道。
  云玄霜都不用抬头看就知道这帕子的来处,接过来捂在脸上,轻轻道了一声谢,却不由自主的带了鼻音。
  然后,只觉得一条温暖有力的臂膀伸过来,将她拥进了怀中。
  云玄霜眨了眨眼睛,晋安王这是……
  飞快地擦了把脸,云玄霜赶紧从晋安王怀中挣了出来。
  云玄霜有些赧然,”王爷莫怪,我只是想起了从前的一些旧事……”
  说起来,她来当这个晋安王妃,就相当于一个职业一样,可自己这样哭哭啼啼的,实在是太不专业了,还是得修炼啊……
  云玄霜匆匆欠身告辞而去,晋安王能坐在座椅之上,一只手臂环抱,只觉得有些虚空,又觉得方才那小丫头鼻头红红的模样又可爱又可怜,竟是他从没有过的感受,想到云玄霜说她想起了从前的旧事,晋安王不由得摸摸下巴。
  能让这小丫头感怀若此的,会是什么旧事呢?
  太和城的晋安王府里,王爷和新任王妃正处于新婚时期,无论是王府上下人等,还是太和城的普通平民,都是欢呼雀跃,为这一对尊贵的夫妻祈福祝愿。
  然而,在京城的顾府里,同样算是新人的小两口的婚事,就不那么受人祝福了。”母亲,请喝茶。”
  一位身着盛装的红衣少妇,眉目清丽,动作落落大方地跪在堂前,手持托盘将一盏茶送到坐在高堂右侧的中年妇人面前。
  那妇人皮肤白皙,微微发福的圆脸,眉眼细长,猛一瞧慈眉善目,但细细一打量,便可以看出来嘴角眉梢颇有好几道不善的纹路。
  此时中年妇人皮笑肉不笑的看着红衣少妇,两只手叠在一起,稳稳的搭在膝头,哪有半点要去接茶的意思。
  一开口便是长篇大论的开头,”……现在的年轻人,倒不是我们过去那会儿看重规矩,孝敬父母了,说起来,你和华儿的婚事是太仓促了些,这冷不丁的我儿子就领了你回来,说是已经在你家乡那边办过了亲事,哦,那是个什么地方来着?”
  说着老妇人就转头去看她身后的大丫头,那丫头也是个俊俏伶俐的,脆生生地回答道,”回太太的话,是封阴县,离咱们洛京城有一百多里地呢……”
  后面还有几句话没有说出来,那封阴县,是有名的穷县,年年遭灾,年年都有当地的老百姓逃荒出来,卖儿卖女,或是做了乞儿扒手,或是变成了跑江湖的戏子卖艺说书之流,反正一提起,这个地方来,但凡知道的就没有什么好话。
  因此,大堂里或坐或站的人心中都不由得暗笑,有位小姑娘甚至直接笑出了声。
  跪着的新媳妇,微低着头,目光就不由地闪了闪。
  顾骅就站在旁边,大红色的喜服更衬得他人品俊俏多情。
  他五日前在封阴县成的亲,昨日才回到了京城顾府,今天带着新妇来给父母请安。
  他父亲是个面团人,虽然对顾骅突然娶了个低门小户的媳妇心中很是不满,但好歹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而且顾骅又有克妻的名声,看着这个媳妇,长相倒还不错,顾老爷也就勉强喝了媳妇茶。
  可到了顾太太这里,那就没这么好过关了。
  当然了,其实顾太太也没有真的铁了心,要不认这个儿媳妇。
  她儿子都已经二十大几了,别人家跟他这么大的儿郎,早都已经孩子满地跑了,他可倒好,定一门亲事,就黄一门亲事!
  拖到了现在,连媒婆都不爱上他们家来,说是正经女方家一听说是给他们家说明,都要拿完大扫帚打媒人出去,谁让跟他们家定亲的女儿家,都没有好下场,非死即残,要不就是遁入空门,顾家再有钱,也得有命嫁过去不是?
  说给儿子先纳两个妾吧?虽然没有成亲,但先生几个孙子也不是不可以嘛,可这牛心左性的,总是犟着说,”未娶妻先生庶子这不合规矩,不是大户人家的做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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