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节

  昭华郡主泪停住了,愣愣地看着皇帝。
  承平帝嘴边泛起苦意,又道:“其实,少有人知道,当年太医曾偷偷告诉朕,安阳有一阵日子时常头疼,有时候会疼得晕过去。太医也检查不出原因,只道是那头磕到脑袋留下的后遗症,生怕留有什么隐患,太后只能给她开些安神的药,这些年来,见她没病没灾的,朕也以为安阳没事了,却没想到……自从七月份安阳生病时,朕派人去瞧过她,便听说她开始觉得头疼了,朕以为这次和以前一样,很快便会过去。没想到……太医已经和朕说过了,安阳突然离世,恐怕是与她当年受伤有关。”
  昭华郡主惊呆了,然后唇角边泛起了苦意。
  自从知道母亲去逝的消息时,她听了父亲大骂妹妹的话,也认定是妹妹气死了母亲,心里也恨极。母亲那么疼爱妹妹,妹妹怎么舍得那样气她?可是……
  “……是不是,若那时萱儿不气母亲,母亲或许也不会骤然离逝了?”昭华郡主近似自言自语地道。
  承平帝此番心情也有些抑郁,没有留意她的话,只叹道:“应该吧。”或许也有安阳的年纪大了,身体不若以往健康,方会在这一次爆发出来。
  ****
  天空开始下雨了,昭华郡主失魂落魄地离开了皇宫。
  马车车轮辗过湿漉漉的青石砖,昭华郡主迷茫的神色渐渐变得清明,最后眼里一片冰冷,突然出声道:“去公主府。”
  车夫答应一声,便调转马头往公主府行去。
  听说出嫁的姑奶奶回府,公主府的管事忙过来迎接,丫鬟打开了油纸伞,小心地扶着昭华郡主下车。
  “大郡主……”来迎接的管事嬷嬷一副惶惶然地看着她。
  昭华郡主微蹙眉,小心地拎着裙摆,漫不经心地道:“又怎么了?是萱儿的病情加重了,还是父亲思念母亲过度又不吃东西?”她今儿一早便进了宫,对娘家的事情也习以为常了,父亲和妹妹都是不安生的,让她着实放不下,时常往娘家跑。为此婆婆心里都有了意见,不过碍于皇帝舅舅不敢说什么罢了。
  管事嬷嬷呜咽一声,说道:“大郡主,出事了……”
  等昭华郡主去了父亲的房里,看到躺在床上、双腿缠着泌着血的白纱布的父亲,面上又悲又苦,更有着莫名的恨意,声音都有些颤抖:“气死生母、弑杀生父,不忠不孝不义……她还有什么干不出来的?!”声音到最后都有些嘶哑了。
  在场的都是公主府的心腹——或者说是孔驸马的心腹,但是听到这话仍是止不住倒抽了口气,慌忙道:“大郡主慎言,小郡主她不是有意的,先前驸马不过是见她房里的丫鬟伺候得不精心,方会出手处置,没想到郡主会直接带了人过来……”
  “我看她是故意的!”昭华郡主气得胸口一鼓一鼓的,怨恨地道:“若不是你们进来得及时,她一定已经杀了父亲,哪里会让父亲只陪了条腿?”她素来知道妹妹不是个安份的,还跟着家中的侍卫学了些拳脚功夫,没想到她会用来对付自己的父亲。
  在场的下人噤若寒蝉,不敢再说什么了。
  昭华郡主正欲再问时,床上的孔陵轩已经醒了。他的神色十分憔悴,整张脸都瘦得凹陷下去,显得两颊骨颧骨突出,整个人完全无昔日那等翩翩公子俊美的风彩。
  昭华郡主长这般大,何时见过父亲如此凄惨的模样,心里又悲又怨。
  孔陵轩感觉到双腿处传来的疼痛,还有那种无能为力之感,差点有些承受不住自己瘫痪的事实,一口气堵住心口中,回想起先前的事情,捶着床柱,怒声道:“那个孽女……”
  “爹,到底是怎么回事?您的腿……萱儿怎么会如此狠心?”昭华郡主泣道。
  提起小女儿,孔陵轩脸庞扭曲,声音嘶哑地恨道:“那个孽女,害死了她母亲不够,还想要杀我!我是她父亲,不过是骂她几句又如何?真的想要害死我不成,莫怪会如此狠心气死生母……”一连串的骂声让这个曾经温雅斯文的男子完全没了风度。
  等昭华郡主跌跌撞撞地离开父亲的房里,心脏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捏住了。今天知道的东西太多了,甚至有些无法承受。母亲骤然离逝,父亲双腿瘫痪,一切都是疼爱的小妹妹干的,让她情何以堪?
  无意识地走在飘着寒雨的回廊中,等她回过神时,才发现自己竟然到了萱雨居前。
  萱雨居的大门紧闭,跟着昭华郡主的丫鬟婆子忙去敲门,可惜那门紧闭着,无论如何也不开。
  “给我撞门!”昭华郡主寒声道。
  就在婆子们去找了侍卫过来要撞门时,门打开了,里面同时走出一群侍卫。昭华郡主眉头蹙了起来,她在公主府生活了那么多年,自然知道这些侍卫是母亲留下来的,没想到让妹妹笼络去了,怨不得先前一路走来,那些值守的侍卫都是前院的侍卫。
  “小郡主说,让大郡主一人进去。”一名嬷嬷板着脸说道。
  昭华郡主听得火冒三丈,这话是什么意思?莫不是在防她对自己妹妹不利?她再恨妹妹不孝不义、冷血无情,也断没有想要害她的想法,倒是先防起她来了。
  “若是大郡主要带人请进,请恕奴婢无礼了。”那嬷嬷继续道。
  昭华郡主胸口起伏了会儿,方勉强压下怒意,方认出眼前拦住她的嬷嬷,是原来伺候母亲的阴嬷嬷,勉强笑了下,说道:“既然阴嬷嬷如此说,那我便自己进去吧。”然后伸手接过了丫鬟递来的伞。
  阴嬷嬷刻板的脸上终于露出许些松动,慈爱地看了她一眼,带了她进萱雨居。
  路上,昭华郡主打量着美轮美奂的萱雨居,沐浴在一片雨雾中的萱雨居美得让人心驰神往,也是公主府最漂亮的一个院子。安阳长公主极疼惜小女儿,即便小女儿脾气不好,却什么都顺着她。昭华郡主想起小时候母亲无论妹妹提什么过份的要求,都笑盈盈地顺着妹妹的意时,心里又忍不住有些悲伤。
  她是姐姐,理应让着妹妹,所以她什么都不说,母亲再偏心也只是偏心妹妹,她让自己听话。可是,母亲那么疼爱妹妹,为何妹妹还要气死母亲呢?现在连父亲也要杀……她真不知道自己可爱的妹妹怎么会变得这般可怕的样子。
  “阴嬷嬷,妹妹为何要做这种事情?父亲失去了母亲已经够悲痛了,为何妹妹仍要那般对父亲,父亲也不过是说了她几句……”
  阴嬷嬷原本慈爱的眼神顿时变了变,冷冰冰地看着她。
  昭华郡主心里有些发寒,阴嬷嬷是母亲身边的极有脸面的奴才,连她们这些作姑娘的也得给她几分薄面。而且阴嬷嬷一向极疼爱她们两姐妹,为何现在却如此看着她?
  阴嬷嬷的眼神有些失望,最终没有说什么,将她带到了昭萱郡主所居的正院中。
  昭华郡主进去时,发现屋子里已经烧了地龙,乍进去时觉得温暖,但呆久了就觉得热了。视线一转,昭华郡主方看到了靠坐在床上的少女,整个人瘦得仿佛只剩下了一层皮和骨,显得那张小脸上的一双眼睛大得吓人,也不知道是因为生病之故,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让她心里有些心惊。
  突然,床上的少女露出了如同小时候一般甜美的笑容,软声叫道:“姐姐,你来看我了?萱儿好想你……”
  昭华郡主鼻头一酸,眼泪又落了下来,忙坐到床前,摸摸她白惨惨的脸颊,怜惜地道:“你怎么瘦成这样?母亲已经去了,这是无法改变的事实,你如何难过自责也须照顾好自己,母亲才走得安心……”
  昭萱郡主也落下泪来,一时间屋子里只有姐妹俩的哭声。
  昭华郡主拿帕子试了试自己的眼泪,又帮她擦试,擦着擦,突然抱着她大哭道:“我的妹妹明明是那般善良可爱,为何要气死母亲不说……还要弑杀亲父?你告诉我啊,为何要这样对父亲?母亲已经不在了,咱们只剩下父亲了,你为何如此冷血无情,要做出这样的事情来,没了父亲,咱们就什么都没了……”
  昭萱郡主仰着头,眼泪慢慢地干了。
  然后,她突然生出了股子的力气,将抱着她的姐姐推开,声嘶力竭地道:“他不是父亲!父亲才不是这般可怕!都是因为他,娘亲才死的……我恨他……”
  昭华郡主呆呆地看着她。
  昭萱郡主突然呕出一口血,再也承受不住,软软地倒在了床边。
  外面的阴嬷嬷带着丫鬟冲了进来,将呆傻住的昭华郡主挤到了旁边,忙将昭萱郡主扶上床躺好,又让人去叫太医。
  星叶突然跪到昭华郡主面前,泣道:“大郡主何必如此气小郡主,她心里已经够苦了,这些日子来身子糟踏成这般,今儿早上驸马借故打死了星桠,还当着郡主的心口踹了一脚,郡主都吐了血了,恐怕以后要留下什么病根……大郡主为何就看不到郡主心里的苦?为何就不能体谅她……”
  昭华郡主失魂落魄地看着这一切,简直不敢相信,喃喃地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
  阿竹看着陆禹,嘴唇抿了起来,脸上的神韵不自觉给人一种倔强感。
  何泽说完话,湿嗒嗒地站在那里。
  陆禹挥手让何泽下去,想了想,便对阿竹道:“你现在要回靖安公府还是在此地歇息?”顿了下,又道:“这里是端王府的一处私产,无人知晓,你若想留在此地歇息也行。”
  阿竹听出他的意思,这里明显是私宅,不会有人知道是谁的宅第,她在此地呆久一些也不会有人知道而坏了她的名声。但是她现在根本顾不了这些,只想知道昭萱郡主如何了,公主府到底出了什么事情。
  但是明显的,她手上没人脉没有力量,就算想要动用靖安公府的人手来探查,恐怕她大伯第一个不答应。毕竟,一个已经没了公主的公主府,不过是个空壳子,她家大伯那么会计算得失的人,绝对不会多投资,或者是为她得罪人的。
  阿竹的目光再次瞄向了旁边的男人,却见他的目光直直地望着自己,被那样美丽的凤眸注视着,仿佛你就是他的全世界一般,普通人早就脸红心跳了,但是她却只觉得心惊肉跳。
  “王爷,能不能再让人去探查一下公主府,看看昭萱郡主可安好?”咬了咬牙,阿竹道:“就当臣女欠王爷一次!他日王爷若是有需要,臣女作牛作马还您!”为了好姐妹,她霍出去了。
  “你什么都没有,身份地位财物等都是家族父母给的,连吃的一粒米喝的一口水也不是你自己亲手挣得的,你好像没法给本王什么东西呢?”陆禹慢慢地道。
  阿竹:=__=!为毛觉得这话很耳熟呢?卧槽,好像是她当年拒绝他的话……
  阿竹顿时感觉到无比的心塞,终于知道这位王爷一副风光霁月的君子表相下,完全是个小气计仇的货,完全糟蹋了他那张男神的脸了。
  这时,又听见对面的男人突然幽幽地道:“胖竹筒长大了……”
  “……”更加惊悚了肿么破?
  “该嫁人了呢!”他意有所指地道,然后看了下自己袖子的方向——先前抱她时,她身上的血迹便是蹭了点在他衣袖上。
  “……”太可怕了肿么破?麻麻救命!qaq
  “你说呢?”陆禹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说、说什么?这到底是神马的神转折啊!为毛能从公主府的事情转到这上面来?不是不是她自作多情了?能不能当作听不懂?她这种骨子里还保留着小老百姓的传统,只求这一生富足安康,从来没想过飞上枝头变禽兽啊!
  作者有话要说:
  嘤嘤嘤,有亲提出月事来了不能用香油,码字码得太h了,一时间没查资料注意,所以改了。谢谢提出来的“huhu”亲,已经改回来这个小bug了。
  还有,乃们真的不用脑洞开那么大,昭萱昭华真的是驸马和公主的孩子,也木有皇帝兄妹乱x,更没有换孩子的事情,最多只有驸马以往的一件狗血事件,但是完全不用管这种,加上长公主之死确实是有些人插了手……就酱紫!
  昭萱妹子是个彪悍的,而且是个烈脾气的,所以孔驸马的腿是她亲手弄的,不是皇帝弄的,以后她还会弄死一些插手的人。
  嗯,还有,端王求婚了,瘦竹筒表示她和她的小伙伴都惊呆了!
  ☆、第63章
  阿竹浑浑噩噩地离开了。
  当然,离开之前,为了安她的心——或者是为了表示自己的诚意,陆禹又派了人继续去探了公主府,而这次得到的结果是去打探的人差点被发现了。
  “萱雨居中的守卫加重了,属下无能,无法进去。”打探的侍卫如此回答。
  先前何泽能轻易地进去探查,不过是因为公主府还混乱中,何泽是钻了空子。等公主府的事情理顺了,重要的院落重新调好了人手,公主府马上又恢复成了铁桶一般,甚至发现萱雨居的守备侍卫,比平常多了一倍的人手。
  阿竹对公主府极为熟悉,而且对排班的侍卫也有些概念,细心地询问了一些问题,确认了萱雨居并非是被人为地封锁,而应该是昭萱郡主安排人手将萱雨居保护起来时,终于松了口气。
  虽不知道公主府现下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昭萱郡主能调动公主府的护卫将萱雨居保护起来,她暂时还是安全的。今天的事情,让阿竹不免怀疑起是不是昭萱郡主和孔驸马发生了什么冲突,虽然孔驸马脚筋被人挑了有些骇人听闻,但阿竹觉得昭萱郡主的情况应该也不太好。
  陆禹亲自将阿竹送出了门。
  雨似乎越下越大了,几丈外便是一片雨雾朦胧,看不清楚环境,他撑着一把伞与阿竹并肩而行,穿过回廊,细心地没让她身上沾到水。
  阿竹有些局促,不知道说什么,只能默不作声。
  很快便看到候在二门前的马车,车夫穿着斗笠和斗蓬,坐在马车前的挡雨板下。阿竹忍不住瞥了身旁的男人一眼,还真是大胆,竟然将靖安公府的车夫也叫到这里来了,阿竹深深地感觉到了这位王爷的处心积虑。
  “以后有什么事情可以来此寻本王!”陆禹摸了摸她的发髻道。
  阿竹脸皮抽搐了下,不是不知好歹,而是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回应好,只得含糊地应了一声,正想着快快离开时,却发现他将伞微微倾斜,挡住了后头跟随的丫鬟们的视线,温热的气息拂过她耳畔,当听到了他近似耳语的那句话,差点脚一歪直接扑到了廊外的水沟中。
  “待你及笄后,本王便来娶你,可好?”
  顾不得被雨水打湿了裙子,阿竹闷着头爬上了马车,将自己缩在了马车里头。钻石懵懵地跟上去,看到自家姑娘瞪着一双美眸一副饱受惊吓的模样,心头有些纳闷。
  “姑娘,您的裙子湿了!”钻石小心地帮她拎起被打湿的裙摆,那时阿竹在上车时差点踩空了小凳子,一脚踩到了刚积的小水洼上,裙子便沾湿一块了。
  阿竹呆呆地看着她,没有反应。
  钻石仍是纳闷中,感觉到自家姑娘怪怪的。不过很快她便没心思纠结阿竹现在的情况了,有些忧心道:“姑娘,今儿的事情……怎么办?”
  阿竹沉默了会儿,方道:“你不必理会,我去和爹娘说!至于车夫……端王殿下应该会有吩咐罢。”
  这车夫姓孙,大伙都叫他孙伯,以前曾是个庄子的车把式,后来被柳氏调到了府里给二房当车夫。这些年来阿竹每回去公主府,都是由他驾车过去的,也算得上是二房的心腹了。阿竹觉得,端王心思那般慎密之人,应该不会这般大大咧咧地留下这么个隐患,定然是有所依仗。
  果然,到了靖安公府后,孙伯什么都没说,在阿竹下车时还咧着嘴憨笑道:“姑娘安心进去吧,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奴才省得的。”
  阿竹道了声谢,便在来接她的丫鬟婆子簇拥中回了府。
  柳氏已经等很久了,主要是见下雨了,担心女儿回来要被淋雨,多少有些担心。女孩子家不同男人,这种天气淋了雨,受了寒不说,容易留下什么体寒宫寒的毛病,于未来子嗣不利不说,以后老了还有得罪受,自然担心极了。
  等阿竹回来,发现她身上穿的衣服并非出门时穿的,不禁愣了下,然后紧张起来,赶紧拉住她有些冰冷的手道:“怎地换了身衣裳?在哪儿换的?是不是淋雨了?最近可能会有好几场雨,你莫要再出门了,等雨停了再去探望郡主也不迟。你这孩子也真是的,既然下了雨,便等雨停了再回来也不迟,你以前也不是没在公主府留宿过,情况不同,也不必计较那等虚礼规矩了……”柳氏从来是懂得变通的人,说出来的话也与别人不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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