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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8节

  “多谢韦公公提醒。”
  “杨侍读客气。”
  快行两步,同跟随的小黄门拉开距离,韦敏压低声音道:“不怪杨侍读不晓得,这样的小车已近二十年未见。车里都是犯了规矩的嫔妃才人,被遣送出宫。”
  “犯了规矩?”
  “正是。”
  说完这句话,韦敏不再多言。涉及内宫,杨瓒不便多问。
  接下来的时间,两人都很沉默。
  杨瓒心中揣着疑问,面上始终未现。会招来祸端的好奇心,还是压下为好。
  韦敏暗中打量,心下赞道,不愧得先帝重托,今上重用。冒着得罪人的风险,从高凤翔手里抢来这趟差事,果然值得。
  能同杨侍读说上话,得杨侍读一个笑脸,实在是不容易。
  天子身边的内官,只有张永谷大用几个有这份本事。韦敏调入乾清宫时间不长,根基不深。想要出头,必须要搏上一搏。
  成不了张永谷大用,也要高过丘聚几个。
  至于刘瑾,早年有些本事,今上登基之后,却是越活越回去,两次肿着脑袋被抬出乾清宫,已成十二监的笑话。又被司礼监提督掌印不喜,明里暗里收拾,着实让看他不顺眼的中官出了口恶气。
  仔细回想,刘瑾落到今天这个下场,里里外外,杨侍读的作用可是不小。
  韦敏翻翻眼皮,自己想要出头,即便无法得杨侍读几句夸赞,也不能像刘瑾一样被他厌恶,见着面就抽,以致失去天子信任。
  自到天子身边伺候,韦敏提着心,愈发了解天子性格行事。
  说起来不可思议,只要杨侍读一句话,甭管是谁,都会被天子厌恶疏远。
  杨侍读两次挥舞金尺,不只狠狠教训了刘瑾,也警醒了张永谷大用等宦官。想活得好,必要谨言慎行,一心做事,少挑拨是非。
  撺掇天子和朝臣针锋相对,趁机为自己求得恩宠,捞取好处,打死也不能干。
  刘公公成为鲜活的反面教材,时刻被众内官牢记在心。
  就结果而言,称得上劳苦功高,为内宫整肃风气做出巨大贡献。
  乾清宫前,禁卫手执长戟,站在廊下,一身铠甲闪闪发亮,如金制一般。走近会发现,铠甲表面都有磨损,部分还带着刀痕,应是早年之物。
  杨瓒皱眉,心中带着疑问,走进东暖阁。
  刚要行礼,就被朱厚照叫起。
  “杨先生不必多礼,快来看看,这身铠甲如何?”
  朱厚照站在暖阁正中,张永和谷大用几个围着,正为他系上护腰,套上臂甲。
  龙冠已被摘下,发髻重新束过,不用发簪,只以绣有金线的绢带固定。
  丘聚手捧头盔,小心翼翼上前,朱厚照抓起戴上,就要拉下面甲。
  “此乃太宗皇帝战甲。”朱厚照很是兴奋,“殿外禁卫铠甲,也是太宗皇帝年间打造。”
  杨瓒顿觉牙酸。
  难道这位没发现,腿甲正往下滑,肩甲多出一块,束胸甲的中官都快哭出来?
  穿衣服要符合尺寸,甲胄亦然。
  大体看,太宗皇帝这套甲胄必是量身打造。
  从腿甲臂甲和胸甲推算,太宗皇帝必是大明猛男。身高超过一八零,接近一九零,肩宽背厚,臂粗腿长。
  反观朱厚照,个子不矮,体格根本没法看。
  纵向对比,勉强能达到七成水准。横向对比,差得不是一星半点。不提其他,至少要把肱二头肌练出来,才能撑起肩甲,系牢臂甲。
  “太宗皇帝的甲胄,甚是威武。”
  杨瓒垂首。
  他说的是实话,即便是钻空子,所答非问,到底不会有欺君之嫌。
  “杨先生果真这么觉得?”
  朱厚照大喜,扶着头盔,拖着宝剑,丁零当啷往前走。
  杨瓒看得眼角直抽。
  幸亏自己站得近,再多走几步,难保不会从身上掉下几块铁片。
  “殿外禁卫的铠甲,杨先生都见到了?”
  “回陛下,臣已见到。”
  “觉得如何?”
  “甚是威武。”
  “善!”
  头盔遮住视线,朱厚照觉得碍事,摘下来捧在手里,眼珠子一转,忽然罩到杨瓒的官帽之上。
  “陛下!”
  张永几个惊呼出声。
  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杨瓒顿感头皮发麻。
  太宗皇帝的头盔岂能随便戴,传出去便是大不敬之罪。
  天子亲自给他戴的也不行!
  看着杨瓒,朱厚照捧腹,大笑出声,甚至捶起大腿。
  杨瓒表情紧绷,缓缓抽出进尺。
  “陛下,此举甚是不妥!”
  朱厚照被吓了一跳,还以为杨瓒要抽自己,忙将头盔取回,道:“此为太宗皇帝就藩时所穿,内府均有记载,杨先生无需介怀。”
  那也不成!
  戴皇帝的头盔是大不敬,戴藩王的也没好到哪去!
  杨瓒气得嘴唇发抖。
  亏他为这个熊孩子殚精竭虑,做好和满朝文武撸袖子大战的准备。结果倒好,没和预想中的对手开撕,先被“队友”坑了一回。
  这样的玩笑绝对不能开。
  朱厚照没意识到严重性,杨瓒却不敢用自己的小命冒险。
  “陛下,如这般举动再不可行!”
  “这里没有旁人,杨先生无需担心。”
  “陛下!”杨瓒加重语气,“难道陛下忘记寿宁侯之事?”
  “帝冠龙袍,彰显天子之威,岂可儿戏。纵是藩王甲胄,亦不可轻忽。”
  杨瓒退后半步,跪地行大礼。
  “昔日寿宁侯假醉酒,冒戴帝冠,冒犯天威,实大不敬,为天下所厌。”
  话到这里,杨瓒顿首。
  “臣不能规劝陛下,致陛下行此举,难辞其咎。降跽泥首,不能赎罪!”
  “杨先生……”
  “陛下,此事并非儿戏!”
  杨瓒话落,暖阁内落针可闻。
  张永和谷大用等不敢出声,朱厚照收起笑容,咬着嘴唇,头盔抓在手里,不知如何是好。
  “杨先生,你先起来。”
  “陛下,臣有过,不能起!”
  说话时,杨瓒高举金尺,当着朱厚照的面,反手抽在自己身上。
  啪的一声,激痛自肩头蔓延。
  杨瓒脸色煞白,不顾冷汗从脸颊滑落,狠狠又是一下。
  破风声在殿内回响,接连抽了三下,杨瓒方才停手。
  左肩以下失去知觉,手臂软软的垂着,手指均已麻木。
  “杨先生!”
  朱厚照的脸色比杨瓒更白,不叫张永等人,亲自上前扶起杨瓒。见其疼得皱眉,声音中满是焦急。
  “谷伴伴,传御医!”
  “陛下,臣无碍。”杨瓒连忙出声,“无需唤御医,惊动朝中更不好收拾。”
  “可……”
  “陛下,还请听臣一言。”
  朱厚照眼角泛红,叫住谷大用。
  “去内殿取青玉膏。”
  “是。”
  谷大用的背影消失在侧门,余下中官皆屏气凝气,双眼紧盯青砖,不敢轻动。
  “一件小事,杨先生这是何必!”
  杨瓒摇头,单臂撑着,从地上站起,正色道:“陛下,古有言,官怠于宦成,病加于少愈,祸生于懈惰。”
  朱厚照皱眉,似并不赞同。
  “秉节持重,谨小慎微,方不为祸始。”
  疼痛之后,感觉变得迟缓。
  杨瓒眼前发黑,仍坚持说道:“陛下仁厚宽爱,臣铭感肺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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