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9节
仅暗中思量,早朝之上,天子雷霆之怒,下这般狠手,怕是要杀一儆百。
六部九卿,武将功臣,同样心情复杂。
今日被摘乌纱之人,多为三品以下官员,无一名六部主官。天子能知晓一名八品照磨贪钱,如何会错漏正二品的尚书?
唯一的解释,杀鸡儆猴,以儆效尤!
“行刑!”
奉天殿前,石阶之下,十一名犯官只着中衣,被按在地上。
锦衣卫持杖,大汉将军报数,中官监刑。
犯官不停挣扎,惊骇欲绝,声音渐渐沙哑。传入殿中,愈发变得模糊,听不清楚。
啪!
第一杖落下,求饶声陡然变作惨叫。
啪!
第二杖落下,惨叫拔高数阶,不绝于耳。
啪!
第三杖落下,少数几名犯官,竟碍不住,当场晕了过去。
真晕还是假晕,无人计较。
锦衣卫在场,自有办法让人清醒。
禁卫没有半分留情,一杖接着一杖。到后来,只闻报数,听不到一声惨叫。
立在殿中,文武百官手脚冰冷,如同身受。
第十杖落下,犯官多已脸色惨白,晕死过去。中衣下摆却未见血痕。
非是行刑人留手,实是用了暗劲。
这些人中,有一个算一个,贪墨之数皆以千计。甭管投入诏狱,还是交刑部大理寺都察院会审,都是死路一条。
流放戍边?
怕还比不上砍头。
上法场,一刀了结,好歹痛快。流放南域北疆,路途遥遥,依这些官老爷的身板,十有八九会死在路上。
侥幸抵达,遇上土官作乱,鞑子扰边,必须和边军一样,举起腰刀,扛起长矛,戍卫边防。
问题是,走路都成问题,能扛得住鞑子的冲击?
综合起来,结果还是一个死。
廷杖行毕,大汉将军入殿禀报。
朱厚照坐回龙椅,摆摆手,道:“送刑部大牢关押。”
既要警告众人,投诏狱不如送刑部。
正好让六部官员天天看着,日日回想,觉睡不好,饭吃不香,一月瘦十斤,才算出了这口气。
顺便也告诉“逃过一劫”的诸位爱卿,朕的钱气势好拿?
不是不办,时候未到。
不想和昔日同僚狱中作伴,该怎么做,自己看着办。
“遵旨!”
得天子口谕,大汉将军行出殿外,传达圣意。
禁卫齐声应诺,抓起犯官手臂,拖着就走。
抬着?
想得美!
不打个血肉模糊,甭想有这份“待遇”。
犯官被拖走,耳边不再有惨叫声,奉天殿内仍是一片死寂。
朱厚照高坐龙椅之上,扫视群臣。
说啊,之前不是侃侃而谈,滔滔不绝,很能说吗?
更引经据典,弹劾杨先生狂妄,痛骂江浙卫军贪婪,顺便刺朕几下,直言朕不察,用人不明。
现下里,怎么都哑巴了?
“诸位卿家。”
四字传入耳中,同往日未有区别,甚至不带怒意。群臣却是生生打了个寒颤,不敢抬头。
“江浙设卫之事,诸卿以为如何?”
以为如何?
兵部官员当先反应过来,刘大夏未在朝堂,左右侍郎同时出班,平举朝笏,支持在江浙海岛设立卫所。
“陛下圣明!”
不支持,等着被拖下去打吗?
两人之后,礼部侍郎王华出班,朗声道:“双屿岱山等处,隔越大海,小大岛屿星罗棋布。其有天然海港,可为人员船只藏匿。群贼恃险,不服朝廷,藏身于此,出则劫掠商船番贡,入则上岸为祸百姓,祸积久矣。”
此言出口,奉天殿中又是一静。
先出列的兵部侍郎额角频跳,一个礼部侍郎,竟比兵部官员更晓此事,是要当面扇巴掌?
无视同僚怒目,王华继续道:“更有匪者,交通流民,勾结奸商,私贩鱼盐,肆意劫掠。遇官兵巡检盘问拦截,不悛者甚众。”
“有民商户之家,暗藏双桅大船,表为民,里为贼,买通贪吏,祸患更甚!”
“临海之地,有鱼盐芦管之利,似为富庶。然利不予民,仅丰地方文武豪商。”
接连几句,不只兵部,都察院众人脸色也变了。
“自成化年间,连年地动天旱,地产不丰。匪徒生乱,百姓不敢出海,渔获骤减。”
“地瘠民贫,朝廷宽仁,减免粮税。府州县衙门,有贪利者,阴奉阳违,违背上意,摊派杂费,民生更艰。”
“黎庶无田可耕,又失故业,为逃避差粮徭役,逃离原籍,流于海上,为匪徒所挟,为盗亦成必然。”
王侍郎陈列条目,言之有物。
朱厚照端正神情,李阁老敛起双目,同刘阁老互递一眼。
王华之子,兵部主事王守仁,随钦差南下,屡次立功。
前番有人弹劾杨瓒,王守仁也被波及。王华始终没为儿子说话,原来是等在这里。
和他人争执,打嘴仗,只能算“守”。
天子意明,处置贪墨之人,重提设岛卫之事,正可用来釜底抽薪。
长髯遮掩下,李东阳微现笑意。
平日里不显山不露水,许多人八成忘记,这位王侍郎可是成化十七年的状元,一路从翰林院做到正三品,岂是易相与之人。
口舌争锋,不过下品。
陈列江南之事,表忠圣意,顺带告上几状,可谓一举数得。
稳赢不输,立于不败之地,何乐不为?
李东阳猜中九分。
王华早在思索,只把王守仁摘出去,行得通,却不可为。
想要儿子彻底无事,必须保住杨瓒。
言地方官吏贪污不法,民生多艰,致匪盗四起,钦差剿匪,举发地方,才能名正言顺。支持天子设卫,才是预防星火再起,造福百姓。
朝臣主要的攻击目标,是杨瓒。
只要保下杨瓒,自己的儿子自然无恙。九成以上,还会升官受赏。
思定之后,王华没有轻动,一直引而不发,等待时机。
打蛇不死反受其累。
欲杀毒蛇,必中七寸!
今日早朝,天子发落贪官,重提设卫之事,王华立即知晓,机会来了!
兵部侍郎出班,王华没能料到。但有其做引子,他欲行之事,必会更加顺利。
果不其然,王侍郎一番话落,朱厚照面现愉悦,颔首道:“王卿家所言甚是!”
“谢陛下!”
王华行礼,继续道:“臣斗胆以为,为灭贼患,宜于江贼出入之冲增设巡检司,于海贼盘踞之地设卫筑墩,移卫所官军巡防。”
“善!”朱厚照点头。
“其次,宜行文巡按,并布告江浙福建三司,各府州县衙,清查流民,鉴别匪贼。首恶必诛,胁从查其罪状。逃亡者,弘治十六年至今田税,悉与免除。被海匪裹挟者,交银赎罪,可就地附籍。罪重者,当以徭役代刑,铸造地堡城台,充戍卫之列。”
“如此,则庶民无负,百姓无累,盗匪可息,浙海可平。”
“大善!”
朱厚照喜出望外。
王华所言,句句切中要点。
设立岛上卫所,重录户籍,实为主旨。增添陆上巡检司,安置流民,则为填补。如项施行,匪盗可息。
前者,两者俱有提及。后者,杨瓒却未能想到。
究其根本,杨瓒终究踏入官场不久,不比王华经验老道。
何况,王华还是状元。
杨瓒被点探花,总有几分运气在内,王状元及第,实打实全仗自身学问,碾压一众英才。
能教育出王守仁这样的神人,做爹的不是心有七窍,也是学霸范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