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节
她望着头顶上方的梁柱,眼中情绪一时之间复杂无比。
这一整一闭眼的时间内,她走马观花的看完了一个人两世的经历,从科技发达的二十一世纪到历史上不曾记载过封建王朝,从订婚在即的豪门千金到记忆全失的两朝宠妃,任谁听了也会觉得这只是一个荒诞不羁的笑话,可是当这个主角就是自己的时候,她却再也笑不出来。
原来,梦境之中那个被她认定为光怪陆离离经叛道的世界,才是她真正的家乡。
因为十字路口的一场车祸,她的灵魂从现代穿越到了架空的朝代,占据了一个身世成谜的女子的身体,自此记忆全失,漫无目的的在陌生的朝代里生活了十几年。而今又因为一场古代版的车祸,想起了前世的一切。
前世她也姓顾,名字叫卿晚。顾倾城,顾卿晚,是否因为这两个读音相差不大的名字,所以她才穿成了顾倾城?
门外传。来轻微的脚步声,继而传来门被推开的声音,“主子可是醒了?”柳红的声音随即想起。
“没……”柳绿张口便想说没有,习惯性转过去去查看,却瞧见顾倾城睁开了眼睛,她愣了一下,而后惊喜道,“主子,你醒了!”
一旁的宋承鄞闻言,忙扑到床边,焦急道,“娘,你醒了!”
然而几人等了许久,却不见顾倾城回答。
——
再说李家。
替楚临风处理过伤口之后,李太医便带着自家孙子离开了。两人一路走到山下,坐上了停在山下的马车,直奔家中去。
路上,李修齐一直以一种好奇的眼神看着李太医,后者被他看得不耐烦了,吼道,“你又在想什么不靠谱的事?”
李修齐嘿嘿一笑,“祖父,今日在书院路上遇到的那个姑娘是什么身份啊?”
李修齐素来玩世不恭,李太医也顶多就是呵斥他两句,其余人更是宠得不行,因为李家三代单传,如今就得了这么一根独苗。李修齐从小到大,调皮捣蛋是附近出了名的,不过到底没越过界,是以从没人说过他一句重话,就连向来严肃的祖父,大多也只是笑骂两句。
然而在他问出这个问题之后,他亲眼见到祖父脸上的笑意在一瞬间消失殆尽,一双略显浑浊的眼死死的盯着他看了许久,字字道,“李修齐,她不是你能妄想的人,你若不想我李家自此绝后的话,最好是把有关她的所有事全部忘掉!”
李修齐被李太医从未有过的严肃语气震住了,呆愣了片刻,又恢复玩世不恭的样子,若无其事的道,“知道了,你老人家不必担心,我就是死也会先给李家留下几个大胖小子的,李家不会在我这一代绝后的。”
这一次,老人却没像以前一样被他的一番话安抚住,仍旧死死盯着他的眼睛,仿佛想要看透他的想法。
李修齐却浑不在意,“得了吧,再看也看不出朵花儿来,这么多年来,我答应的事,哪件食言过?”
“记住,她不是你可以妄想的人!”李太医又郑重的叮嘱了一遍,这才收回视线,身子微微后仰,靠在软枕上闭目养神。
而在他闭上眼睛之后,李修齐嘴角却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眼中掠过势在必得的情绪。
——
京城,燕子胡同,忠勇伯府。
楚临风在去往书院的路上受了重伤的消息是在第二天傍晚传到府中的,其母方才听到这个消息,就吓得晕了过去,反倒是老夫人,虽然心中担忧不已,却还强撑着作出一系列安排。
当天夜里,老夫人便做起了噩梦。
她梦见一个穿着一身单薄且布满补丁的衣裙的女子,悄悄躲在一条山道旁的的草丛中。冬日里的寒风凛冽吹拂,刮得裸|露在外的肌肤生疼,仿佛被一把钝刀子切割着一般。女子蜷缩着身子缩在枯黄的草丛中,身体不住的颤抖着,却固执的不肯离开,始终等在那里。
不知过了多久,女子的身体都已经麻木了,耳中忽然听到下方传来歌声。她眼睛一亮,颤抖着探头往下看去,便瞧见一个背着竹篓的女子正走在山道上。
山路狭窄而崎岖,杂草丛生乱石密布,那个姑娘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的,嘴里的歌声却是不曾断过,想来应该是为了给自己壮胆的。
“快过来,快过来……”
一身补丁衣裙的女子在心中一遍遍的念叨,手中紧紧攥着一节绳子的,绳子一头拴在一块大部分深埋进土里的石头上的,另一头链接着一张粗糙的藤网,网中堆着几块大小不一的石块,藤网悬在山崖边上,下方就是上山的必经之路,崎岖且险峻,若是一个不小心踩滑了的话,迎来的就会是万丈深渊。
眼看着那个哼着歌的少女一步步靠近石块悬着的地方,躲在上方的女子,心也一点点的悬紧,眼中情绪不断变化,期待,犹豫,害怕,狠心……
哼着歌的少女终于走到了悬着的藤网下方。
躲着的女子手上用力,将打结的绳子松开,藤蔓失去了固定松开,中间的石块一下子散落下去。她嘴角露出一抹残忍的笑意,下一刻却忽然僵住,因为下方的那个哼着歌的少女忽然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玉树临风的少年,只见他正仰起头看向上方,而那个躲藏在上方的女子,也换了一副熟悉之极的容貌。
“啊——”
寂静的深夜,忠勇伯府上老夫人的房间里传出一声凄厉的惨叫。
☆、第32章
外间伺候的丫鬟婆子被老太太的尖叫声吓得立马翻身从榻上爬起来,连衣裳都顾不上穿,火急火燎的冲进去,摸出火折子点亮了屋内的灯后,三步并作两步冲到老太太床前,问道,“老太太,怎么了?”
老太太此刻正拥着被子坐在床上,低垂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脸色看起来苍白得吓人,一头的冷汗浸湿了额间的碎发,伺候的婆子忙拢着袖子去替她轻轻擦拭,手摸到老太太背后也被冷汗浸湿,一片冰凉,心中忧心不已,忙喊了一旁的大丫鬟紫菱吩咐道,“去叫人烧些热水来给老太太擦擦身子。”
这一通忙活完了,外边天色也都快亮起来了,期间老太太一句话都不曾说过,紫菱偶然间瞧见她的眼神,吓的浑身一激灵。
阖府上下,谁人都知道老太太最是仁慈,逢年节都会给府中的下人以丰厚的赏赐,每年青黄不接的时节,也会派人到西城外去施粥。可是她刚才看到了什么?素来街坊邻里被人称道的老夫人,眼神阴郁狠戾的吓人。
紫菱心中震惊不已,忙低下头去掩饰自己的眼神与表情。
一堆人折腾了小半个时辰才将老夫人伺候妥当,伺候的人这才接连退下。紫菱是最后走的,临走前探头往内间瞅了一眼,瞧见老太太竟然还没睡下,那婆子也还在一旁,她一时鬼迷了心窍,竟然轻手轻脚的摸到了屏风后躲着,屋内二人说话的声音传来时,她才醒悟过来,整个热仿佛被定住了一般,僵立在屏风后动都不敢动一下。
“老太太梦到什么了?”那婆子问道。
老太太回道,“梦见了一个故人。”
婆子的声音一下子变得有些迟疑,“哪个……故人?”
老太太不屑道,“余莲房。一个死人而已,除了能在梦中与我不快,这些年来,也不见她能回来找我想我索命!”
“是是。”婆子连连道。
老太太又道,“我本不想与她计较,但她万万不该拿临风来吓唬我。今儿个天一亮,你就派人去顺舟奚山脚下,去将她的墓给我挖开,我要将她挫骨扬灰,好叫她知道,惹恼了我的下场!”
婆子应下,又安慰了老太太一番,这才准备起身离去。
躲在屏风后的紫菱被这一番言论吓了个半死,死死捂住自己的嘴,身体不住的颤抖,最后在婆子出来之前跑回了自己的榻上,匆匆拖了鞋钻进被子里,囫囵将身子裹住面朝里侧着身子躺着,听着婆子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她吓的呼吸都放慢了。
好在婆子不曾发现什么,一言不发的睡下了,没一会儿便传来平稳的呼吸声。
紫菱却是再也睡不着,她脑中不断回想着老太太方才说的事。
余莲房,顺州,奚山……
一般人可能不会觉得顺州有什么问题,而她却恰巧知道。她的老家便是顺州的,而顺州在承平二年以前,还是陈国的国土!紫菱不知怎么的,就想起了从前听已经离府的老人说起的一件事儿,说是老太太曾是陈国女子,老忠勇伯驻守边疆时与其一见倾心,奈何家中早已定下妻子,只得委屈了她为妾,是以后来老忠勇伯对其百般疼爱,在夫人病故之后,更是排除万难将其扶正。
紫菱想起今日听到的事,不由得有些怀疑,事实真是那样的吗?
——
距离京城上百里之遥的源县,时值傍晚,顾倾城一行人简单的用过晚膳,之后没过多久,简朴的校园便迎来了一位特殊的客人。
听到远门被敲响,柳绿忙走出去将门闸取下,将门拉开一条缝往外看去,瞧见来人是熟悉的李太医,她心中虽然疑惑,却也没问什么,将门拉开把人迎了进来。谁知李太医不是一个人来的,旁边还站了一人,方才柳绿从门缝里未能窥见。
“奴婢见过翟山长。”柳绿为两人引路的同时,一边问候道。
李太医有些疑惑,“柳姑娘此次应该是头一次出京吧,怎会识得翟山长?”
柳绿方才也只是一时嘴快,不曾想那么多,听得李太医的话,才方知失言,忙道,“白鹿书院乃是大晋学子心中的圣地,翟山长亦是盛名在外,奴婢自是识得的。”她这话听起来其实疑点颇多,但这两位都是见识渊博之人,也不会为难一个小姑娘,便不再追问。
然而无论是李太医还是柳绿,两人都没瞧见翟山长眼中一闪而逝的疑惑。
三人很快进到客堂内,顾倾城披着一袭雪白的狐裘,端坐在围椅上,手中抱着一个精致小巧的暖手炉子。站在她身旁的柳红瞧见随柳绿一道进来的人,眼中不掩惊讶,道,“翟山长,您怎么来了?”
李太医这下也有些压不住心中的好奇,正想开口询问缘由,却被翟山长抢了先,“我瞧着两位小姑娘颇有些眼熟,敢问一下,两位可是姓傅?”
柳红很快收敛所有的情绪,脸上浮起浅浅的笑意,回道,“我们姐妹姓柳,不姓傅。”
翟山长闻言,眼中不掩失望之情,道,“如此,是老夫认错人了。”
柳红点点头,之后便不再言语。
顾倾城这才开口,“不知翟山长此次前来,所为何事?”
她问得直白,翟山长便也直言道,“老夫此次前来,是为之前的事来向小姐赔礼,是书院失职,方才连累了小姐一行人险些遇难。夫人若有何要求,老夫定会尽力办到的,若是小公子愿意留在书院就读,老夫亦可保他通过考察。”
顾倾城闻言,抬眼看向翟山长身后的李太医,一脸似笑非笑的表情,后者此刻满脸尴尬的表情,不知如何是好。不过顾倾城很快便收回了视线,看向翟山长,淡淡道,“此事实乃意外,之前谁也预料不到,山长不必将一切揽到自己身上,至于山长说能保鄞儿通过考察的话,我就却之不恭,在此先谢过山长了。”
一场交易就此达成。翟山长达到了此行的目的,将所有可能对书院不利的留言的源头堵住,而顾倾城此行的目的也达到了,她从头到尾都只为了一件事,那便是将宋承鄞送入北地最有名的两座书院之一,而她要的也只是目的达成,不问过程如何。
翟山长与李太医又坐了一会儿便起身离开了,待两人离开之后,顾倾城一行人便早早歇下了。
李太医与翟山长离开顾倾城的院子后,一边走着,翟山长忽然问道,“那位宋小姐身边的两个丫鬟,真的不姓傅吗?”
此时天色还未曾完全暗下来,翟山长便瞧见了李太医脸上那种欲言又止的表情,叫他觉得很是奇怪,又想起之前的事,于是又问,“李伯阳,你今儿个是怎么了,我之前叫你与我一道前来时,你当时神情就有些不自然,这会儿又是这样奇怪的表情,你倒是得给我好好说说了。”
李太医嘴角抽了抽,“谁告诉她姓宋了?”他当时听到翟山长对顾倾城的称呼,整个人都有些懵了。
翟山长奇怪道,“那位前来求学的小公子姓宋,这位小姐能远道送他而来,应该是嫡亲姐姐或是本家的表姐之类的,那自然是姓宋啊。”
李太医闻言,简直哭笑不得,“翟学义啊翟学义,你什么时候才能改改这自以为是的毛病呢?”
翟山长被他这话激怒了,“李伯阳,你说话归说话,怎么又讨伐其我来了?”
李太医见状,嘲笑道,“我说的可是实话。你方才见着那位,可不是什么宋小姐,应该算是宋夫人,同样也不是宋小公子的什么姐姐,而是母亲。”
翟山长闻言,惊讶不已,“可我瞧着,她明明就梳着闺中女子的发式,且年纪顶多也就是双十年华……哦,对了,我忘了还有继母一说。”
李太医白他一眼,“这话我只与你说一遍,你可还记得方才那位夫人是怎么唤宋小公子的?”
翟山长道,“鄞儿。”
“那你可还记得,他的名字?”
“宋承。”
“连在一起,就是宋承鄞。而如今,正是宋家天下,当今圣上的子嗣,便是承字辈。再者,年前那段时间,圣上八皇子赐下的名字,正是承鄞。余下的,不用我说了吧?”
“你说,那是顾……”
“你自己知道就好,不必说出来。这事我连修齐都没说,若不是看在多年交情的份上,我也不会与你说。我大致了解那位主子的脾性,为人还算和善,虽不知她此行的目的是什么,但你只需要尽到自己的本分就行了。”
“能劳得那天宫之中的主子远道而来,所图谋之事必然不小,怕是自此以后大风将起,但愿不会影响到这白鹿书院,我曾在老山长床前启誓,定会让书院在我手中发扬光大,在我故去之前,须得为其挑选好心的继任者。”
“但愿吧……”
两位老人的声音消匿在凛冽的寒风之中。
——
算算日子,从离京之日到如今,也有七八日的光景了,顾倾城此次离开,并不曾事先知会过宋鸿逸,而今宋承鄞入学之事已经解决了,她也是时候该回京了。
然而,也正是这几日的光景,一来一回,心境却是有着天壤之别。来时她一心筹谋,只为达到既定目的,然而却因意外想起前世的事,此次再回去面对宫中的一切,她一时之间也有些迷茫了。
在安顿好宋承鄞之后,顾倾城便带着柳红柳绿启程回京了。
☆、第33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