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节
仙蕙看得好笑,――这算什么?是说她也没多少好首饰吗?
“外头风大雪大,没啥玩儿的。”邵彤云寒暄道:“正好,今儿二姐姐过来了,咱们姐妹两个说说话,也算有趣。”
“是啊。”仙蕙笑了笑,暂且按兵不动。
阮妈妈领着两个丫头出来,小心翼翼捧了两个红漆大盒子,一脸郑重之色,先铺了一块大绒布在桌上,然后才轻轻放下。
仙蕙淡淡瞅了两眼,故意问道:“荣太太就这些首饰吗?”口气颇为轻视。
邵彤云心下恼火,――又不是石头,难道还能拿马车来装啊?暗自忍了忍气,仍旧笑得温温柔柔的,“二姐姐,你看……,娘这个首饰盒子一个三层抽屉,一个四层,里面能装好多东西。”
“是啊,能装不少。”阮妈妈为了给主母挽回面子,赶忙开了锁。
好家伙!半抽屉鸽子血,半抽屉绿翡翠,再一抽屉五颜六色的各色宝石,还有黄澄澄的足金凤钗,雪白浑圆的珍珠足有龙眼一般大小,顿时满室华彩耀目。
仙蕙仔细扫了几眼,前世里荣氏珍爱戴得多的几样首饰,大部分都在,少了的那几样,估摸是后面几年添置的。毕竟首饰盒子里面整整齐齐,没有挪动的痕迹,想来仓促之间,阮妈妈也不敢随便乱动。
心里有了数,不动声色笑道:“三妹妹,那你的首饰是拿过来给我看,还是……”顿了顿,“还是等我先看完了荣太太的,然后再看你的?”
邵彤云本就反感,哪里还耐烦陪她看两次?当即笑道:“大雪天的,怎好叫二姐姐跑来跑去的?回头再给冻着就不好了。”侧首吩咐丫头,“你带着人过去拿了过来,仔细点儿,钥匙记得搁在手里头,别弄丢了。”
没多会儿,丫头们捧着红漆盒子进来。
阮妈妈也松了一口气,人多点儿,大家眼睛都在一起,免得等下丢了什么。再者有三小姐在跟前盯着,万一等下出了什么岔子,也好分辩。当即笑问:“三小姐,你的也一起打开吗?”赶紧完事,然后好早一点交差。
邵彤云点点头,“开罢。”
她年纪不大,带首饰的时间自然不长,东西数量只得荣氏的三分之一,上头宝石的大小和成色,亦有所不及。当然这是和荣氏的首饰相比,要是和仙蕙、明蕙比,随便挑一样,那都要甩出几条街去。
阮妈妈亲自动手,小心仔细,把一样一样的首饰摆在细绒布上。
阳光下,真是一片彩绣辉煌。
仙蕙看着那些流光溢彩,晃花了眼。
这些珠宝首饰,一件又一件,一年又一年,得有多少次父亲疼爱荣氏的身影?得有多少次他们夫唱妇随的欢笑?而那个时候,母亲在灯光昏暗的破旧小屋子里,熬夜为别人赶制衣裳,赚几个钱,好给家里换回几斤便宜米面。
在父亲和荣氏恩爱缠绵的时候,母亲在忍受丈夫可能亡故的痛苦;在父亲为荣氏添置新首饰的时候,母亲在承受没有男人支撑门户的沉重;在父亲和新的妻儿欢声笑语的时候,母亲在强颜欢笑,不敢在儿女们面前流露一丝一毫疲惫。
前世里,荣氏母女的所作所为固然歹毒可恨,但对她们来说,东院的人都是不相干的人,甚至是站在对立面的人,下手狠毒也不难理解。
只能说是人性恶,和感情是完全没有半分关系的。
可父亲呢?母亲是他的元配发妻,自己和哥哥姐姐是他的亲生骨肉,祖母是他的亲生母亲,在他享受荣华富贵、娇妻陪伴的时候,可曾想到过这些亲人?在琴姐儿和陆涧相继死去的时候,在自己和宋家出事的时候,他又可曾有过一份心疼和难受?
父亲他……,才是最最凉薄无情的那个人。
所以,凡是父亲的东西,自己都要狠狠地咬下一块儿!
“二姐姐……”邵彤云疑惑的打量着她,怎么不是见了珠宝艳羡,而是恍惚,眼角还隐隐有了泪光?哦,是嫉妒?是心酸吧?这么一想,不由快意的笑了,“二姐姐,你是不是路上吹风冻着了?你身子弱,可别再染上风寒。”
“嗯?”仙蕙根本没听清她说什么,收回心思,抬头敷衍了一句,“这些首饰都太好看了。”懒得理会她眼里闪过的得意,朝丫头吩咐,“准备纸墨笔砚,再多拿一点儿纸。”
“要纸笔做什么?”邵彤云诧异道。
仙蕙嫣然一笑,“拿纸笔,好把首饰的名字都记下来啊。”
邵彤云的笑容顿时挂不住了。
“三妹妹。”仙蕙笑吟吟的,一脸大言不惭,“是荣太太让阮妈妈领我来的。”
言下之意,你娘都同意了,你还敢拦着不敬长辈吗?
邵彤云气得胸口一起一伏的,才不信,母亲会答应她拿纸笔都记下来。母亲最多是迫于面子,让阮妈妈领她过来看看不得了了。
她倒好……,居然拿着鸡毛当令箭!
邵彤云挑眉,“阮妈妈,娘是怎么说的?”
阮妈妈不敢乱担责任,回道:“三小姐,是太太让奴婢领二小姐过来,不过太太没说让二小姐记下来。”顿了顿,“但是……,我看记下也好。”
“也好?”邵彤云睨了她一眼。
阮妈妈朝她递了个眼色,“记下来,回头正好拿给太太过目啊。”
邵彤云眼珠子转了转,明白过来。
记就记呗,首饰记下来就能戴了啊?母亲才是邵府的当家主母,银钱支出,最后都得她拍了板,肯拨银子才行。
因而气定神闲下来,不急了,让丫头去拿了纸墨笔砚,还在旁边指点,“这一支满池娇的分心钗,上头是红宝石,石头大概有六分,金子估摸至少十四两重。”一会儿又道:“这支赤金观音凤钗共有三尾……”
极尽炫耀之能,颇有些“让你眼馋一回却得不到”的快意。
仙蕙心下好笑不已,面上连连点头,“今儿多亏有了三妹妹指点,不然的话,我也不能懂得这么多,知道的如此仔细。”一五一十的,全都按照她说得浮夸之话,给写了上去,――回头对质起来,这些可不是自己胡编乱造的。
作者有话要说:
为毛还没写到男女互动?我也挺急哈,主要是邵家的事绕不过去,预告下章会有一点~~
☆、第13章 遇见
邵彤云原本还在得意的介绍首饰,但是说着说着,语速减缓,“二姐姐,没想到你的字还挺好看的。”上面一行行的簪花小楷,字迹干净、娟秀可人,不仅看起来赏心悦目,而且好似有了灵性一般,活色生香的。
仙蕙淡淡的笑,“是吗?”
这是前世里,自己为了装出一副大家闺秀的范儿,强逼着练了三年字,才练出来的成果。特别是……,琴姐儿和陆涧相继死去,自己郁郁寡欢,整天整天的窝在屋子里面练字,常常一直写到深夜不眠。
只有那样,心里才能获得片刻安宁。
这可不是什么愉快的记忆,仙蕙不愿意再想下去,强制中断,指了一支浑圆无暇的南珠长簪,“这个真漂亮,简单,却大方,不比那些宝石逊色呢。”
“是。”邵彤云不想在她面前流露出失态,回神笑道:“我也很喜欢这支南珠簪子,平日里经常都戴着的。”压下心中的起伏情绪,暗暗下定决心,回头也要好好 的练一练字,不能被一个乡下丫头给比下去了。因为不服气,又补了一句,“这是去年我过生辰的时候,大郡王妃送的贺礼。”
大郡王妃?仙蕙眼底闪过一丝冷芒。
偏偏邵彤云有意炫耀,还在喋喋不休,“二姐姐,你还不清楚吧?大郡王妃的娘和我娘是亲姐妹,她们俩从小感情就极好。到了大郡王妃这一代,又只有几个兄弟,没有妹妹,所以她一直拿我当亲妹妹看待。”
呵呵,所以你们好得跟亲姐妹似的,一起来陷害我?!仙蕙心绪翻涌,不想再听她说下去,一声儿不吭,低头继续抄录首饰的名字。
邵彤云得意洋洋的说了半晌,不见对方应声,有点不悦。不过转念一想,对方假装没听见,肯定是心下吃味儿,嫉妒自己了。这么想着,复又得意起来,又打起兴趣介绍首饰,“这一对猫眼石的坠子……”
两人一个说,一个写,忙了大半个时辰才搞定。
仙蕙又誊抄了一份,然后道:“这一份誊抄的墨迹还没有干,我放在这儿了,留给荣太太看。”将起初的那份收起,“这份我拿走,回头首饰店的人送来东西好比对,免得记不住弄错了。”然后便起身告辞。
“二姐姐慢走。”邵彤云笑容温柔的送她出门,回了屋,一声嘲讽,“难道抄了的就都能打啊?想得倒是挺美的,白做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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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蕙一回东院,就被焦急的姐姐给抓住,“你去哪儿了?早起跟那慌脚虾似的,撂下一句话,人就蹿出去没影儿了。”嘴里责备,却伸手摸了摸妹妹的脸,“看看,冻得冰冰凉的。”
“不用捂。”仙蕙笑着躲开姐姐,领着她去了母亲屋里,先撵了丫头,然后拿出首饰名录递了过去,“你们瞧瞧,这是什么?”
沈氏和明蕙一起瞧了瞧,面色吃惊。
“如何?”仙蕙抿嘴儿笑,“我厉害吧?”
明蕙惊诧道:“这么多?”一页一页往下翻,抬头问道:“她们……,居然肯耐着性子让你一样样的记?没为难你吧?”
仙蕙伸伸胳膊、伸伸腿儿,打趣道:“看看,我这不是全须全尾的。”
明蕙“哧”的一声,笑了出来。
沈氏却是眼里一片黯然之色。
明蕙瞅在眼里,不想母亲再继续伤感,朝妹妹问道:“你去办这么大的事儿,怎么不叫上我一起去?胆子挺大,居然一个人就偷偷跑了。”
仙蕙淡淡道:“姐姐,我以前在家是做小女儿的,难免养得娇惯一些、好强,又贪心,仗着一点小聪明就自以为是,纯属天资顽劣罢了。”
明蕙心思一转,当即明白了妹妹的良苦用心,心里酸酸的,“我才是姐姐……”
“对,你是姐姐。”仙蕙打断她,“可你不仅是我的姐姐,还是邵家的长女,怎么能跟着一起不懂事?所以姐姐,往后我胡闹的时候,你千千万万不能跟着掺和,必要时还得喝斥我几句才行。”
明蕙不同意,“那怎么行?岂不是黑锅都让你一个人背了?坏人让你做,我躲在后头捡大便宜。”她不同意,“那我成什么人了?”
仙蕙却道:“姐姐,正因为我年纪小,偶尔任性一下,马马虎虎还说的过去。你都大了,难道还不懂事吗?若是我们都任性,岂不成了娘没有教导好女儿?到时候,不光姐姐落不是,就连娘都有了过错。”
“这……”明蕙想要辩驳,又不知道该怎么辩驳,“娘……”她急了,“你看仙蕙说的,都是一些什么歪理啊?我怎么能让妹妹去扮坏人?自己躲着呢。”
沈氏一眼不眨的看着小女儿,真是长大了,懂事了。
不仅遇事知道该怎样应对,还知道护着姐姐,可是……,自己心里却没办法高兴起来。但凡丈夫稍微有点良心,对自己的儿女稍微疼爱一点儿,小女儿又何必如此费尽心机?这是逼得她,不得不长大懂事啊。
“娘,你怎么又哭了?”仙蕙笑了笑,故作轻松,“手心手背都是肉,我知道,我们两姐妹你都心疼的,而且我是小女儿,平日里说不定还要偏心几分呢。”伸手拉了姐姐,“姐姐也一样疼我。”
“傻丫头……”明蕙眼圈儿微微红了。
沈氏搂了小女儿在怀里,哽咽道:“仙蕙,是娘连累你了。”
“好了,好了。”仙蕙窝在母亲怀里撒娇,“我不过就是那么一说,未雨绸缪,不见得就真要去闹事啊。”不想再让母亲和姐姐难受,转而道:“首饰名录呢,我 是想法子给抄回来了。可是现如今荣氏管着后宅,所有银子要过她的手,她肯定舍不得给咱们添东西的,更不用说添这么多了。”
这倒是真的,沈氏和明蕙都是神色一肃。
仙蕙压低了声音,“这件事……,得想点法子才有可能办成。”
母子三人,在屋里嘀嘀咕咕了大半天。
仙蕙和明蕙回了屋,找了一双才做好的新靴子出来。明蕙一面包起靴子,一面担心问道:“等下,当真你自己一个人去?”
“嗯。”仙蕙点头,“这唱戏都分红脸和白脸,我跟姐姐总不能唱一样的,一人唱一样才好搭戏台子。”知道她这是不放心,笑了笑,“别担心,我就是去给爹送双靴子,又不是去杀人。”
明蕙心里当然紧张的很,在她看来,不管妹妹多泼辣、多大胆,终归都是妹妹。可是到了跟前儿,不愿意紧张兮兮的吓着妹妹,因而故作轻松,“行,今儿就让你逞一回能。”不放心的叮咛,“早去早回啊。”
“知道了。”仙蕙叫丫头进来提了包袱,撑上绿竹油伞,一路迎着风雪迤逦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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邵元亨生意做得很大,经常会和外面的官员客商来往,为免和后院女眷相撞,便把书房隔开设在花园附近。仙蕙前世便知道这个地方,但那时候只顾着和父亲冷战,陪着母亲一起怨恨,故而不曾来过,今儿这还是头一遭呢。
到了月洞门,往前便是九曲十八折的水上桥,桥的尽头就是书房了。
仙蕙提着裙子正要过去,瞧见书房的门忽地打开,父亲从里面走出来,紧跟着,又出来一个江水蓝长袍的年轻男子,足足比父亲高了半个头,不知道是谁。
或许……,是和父亲打交道的客商?有点年轻啊。
不知怎么回事,远远瞅着,竟然觉得那人有一点点眼熟,但这怎么可能?自己根本就不认识外男,一定是想多了。
仙蕙没时间细琢磨,不管如何,都得先回避了才是正经。
水上桥仅有一条九曲十八折的道,躲不开,于是不得不退了回去。她前世被人败坏名节送了命,心有余悸,干脆往里藏在花篱后面,生怕撞见陌生男人了。
那边说话的声音越来越近,到了桥头,竟然停在月洞门口说起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