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节

  他这话说的悲苦异常,其实却是告诉众人,别看我妹妹死了,我们同高博荣的关系却没有断。有这个孩子在,高博荣就是和我们张家绑在一起的!
  他这种做派虽令很多人看不过眼,却也令一些人对张家亲厚了起来,当然,对轩哥更是另眼相看。不大一会儿,轩哥就被四五个人问过读了什么书,拜了什么师。当听到他只是跟着张家的孩子一起就学的时候,又不免纷纷摇头。有那看张家不顺眼的直接就道:“好孩子,你年龄也不小了,万不可再耽误了。虎父无犬子,你父亲当年高中探花,你也必是个读书种子。这次你父亲回来,可要好好抓抓你的功课。”
  这话听的张丹君在旁边暗自咬牙,但一时也不好说什么。如果张家只是张老爷被免了官职,问题其实并不是太大。早先的张老太爷也是有官身的,后来退了,张家也没受什么影响。但这一次张老爷退的太急了,张家还没有一个能挑起大梁的。除此之外,这满京城的又有几个会不知道张老爷是为了什么而被免职的?
  虽然现在张家看样子没受太大影响,但,谁又能肯定这是不是新皇的手段?
  现在,再没有一个人会小看那个突然冒出来的幸运儿了。
  固安帝没有动张家,不见得是不想动,而是不能动。毕竟,刚发生了两王谋逆;毕竟,他还根基不稳;毕竟,这京中还有种种暗流。但只看固安帝最近的布置,就知道他是个胸有成算的,焉知他不会秋后算账?
  所以现在这时候张家唯一能做的就是低调、低调、再低调,同时,紧紧的拽着高老爷。
  在这次两王谋逆中,高老爷绝对不是功劳最大的,近有王厚德,远有赵德存,这一南一北的两个大将才是这次平乱的首要功臣。但高老爷却是最引人瞩目的,因为,他的妻女死于阵前!
  “那是我张家的女儿和外孙女啊!”张君丹在心中暗道,可他也知道,外人,是不会看这一点的。
  他正想着,就听前面一阵嘈杂。他心中一惊,还想着难道这么早就到了,然后就听旁边有人说:“好像是南安王府的人来了。”
  “是朱将军!”
  “竟然是朱将军?”
  “还就是他!”
  张丹君回过头,果然就见朱抵穿着他那一身招牌似的大红衣服很招摇的出现在路的尽头。现在的朱抵已经不再在胸前挂璎珞了,而是在腰间跨一把大刀,那刀不宽,却长,带着一些弧度,看起来就像是剑,正是极有名的日本武士刀。而朱抵的这一把更是有名,据说是早年太、祖佩戴过的,虽然他老人家貌似没戴多长时间,却也是他遗留下来的物品,珍贵非常。往日都是供在宫中的,这一次两王谋逆,朱抵没少出力,待他回京,固安帝就把这把刀授予他了。
  这是一把从外面看全黑的日本刀,从刀身到刀柄。因为保养得当,整把刀并不破旧,反而有一种浓墨似的黑,隐隐带着一种说不出的阴森感。若是让别人带着这把刀,总会有些或庄重、或阴沉之类的感觉,而到了朱抵这里……刀还是那把刀,可朱二公子大大咧咧的往那里一站,立刻就把一切q化了。
  当然,此时的人并不知道什么叫q化,但他们也会有不协调不对劲古怪之类的感触。张丹君看了更是忍不住在心中冷哼:“跳梁小丑!”
  张家的人来了一大堆,从妈子到丫头到管家林林总总的都不少。凉亭是装不下的,好在附近就是空地。张家就在这里搭了几个台子,摆了很多吃的,一是自家人有个落脚的地方,二来也能招呼其他人。
  而朱抵带的人更多,除了南安王府的人,还有禁卫军,他们到了后直接就搭起了帐篷!不是那种随军的简单帐篷,而是华丽的能有几间房子的大帐篷,还有人在前面铺上了红地毯,再旁边是一把大伞,朱抵就坐在下面,有人要往他前面的桌子上摆瓜果,他却不满意:“去去去,没眼力的,都收起来。这人来人往的,荡的都是土。这是吃东西呢还是吃土呢!”
  ……
  几个正准备吃张家点心的官员的手停在了那里,有心装作没听到吧,可的的确确是听到了。这再吃下去,有些别扭,可要再放在那儿……更不妥当啊!
  一时间那几个人左右为难,其中一人比较聪明,直接拿着点心站了起来:“说起来这时间也不早了,怎么博荣兄还没到呢?”
  一边说着一边做张望态,至于那点心就不知被他丢到那儿了?其他几个见了纷纷效仿,张丹君在旁边见了,嘴角都不由得抽了起来。荡什么土啊荡什么土啊!早先你们没有吃吗?
  高老爷是文官,他交好的自然也就是文官的圈子。张老爷早先虽然是属于武官的,但他现在去了职,张丹君就是个实实在在的文官。所以此时十里亭处竟没几个能同朱抵搭上话的,当然不是没有人想来同朱抵攀攀关系。但文官是最讲究面子的,此时这个环境,别人都不上前,那不管他心中有什么想法,也是不好上前的。
  而朱抵呢,也没兴趣应付其他人。他只是坐在那里,一边抚摸着美丽,一边想着一会儿他要不要同安姐见面。按说他是不太可能见到安姐的,但他都来到了这里,要是不见见,是不是不太合适?
  “来了!”
  他正想着,就听前面一声高呼,他抬起头就见张家的一个子侄骑马而来,人还没走近,声音已经到了:“回大哥,二姐夫一家已经到了三棵柳树那儿,再有一盏茶的功夫就要过来了。”
  他这么一说,大多数人都站了起来,呼啦啦的就要往前拥去,朱抵一怔,也立刻跳了起来。
  “近乡情怯。”此时高老爷心中不断的浮现着这个词。京城并不是他的故乡,但他在这里生活了十几年,结婚生子,几乎就是第二个故乡了。他知道这次回来的不同,还在天津的时候就有张家的人派来接了,而且不是简单的管家或者旁枝子弟,而是真正的张家子侄。这一路上也有张家人在打点,可越接近京城,他还是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
  “这次回京,父亲可有什么打算吗?”他的脑中不由得回想起出发前和安姐的一次谈话。那一次他刚同杨氏吃晚饭,抱着留哥逗弄了一阵。说实在话,早年他对孩子是没有多少耐心的,不是不喜欢。自己的孩子,哪有不喜欢的?可就是耐不住性子照顾。哪怕是心姐,他也只是兴致来了逗弄一番,要说长时间的抱着,那是绝不可能的。
  可最近他明显和过去不同了。长时间的抱着留哥也不会缺乏耐性,就算留哥对他说的都是胡言乱语,他也能含笑应对。他想,也许自己是真老了。
  那一天安姐端了一碟子红薯干,一碟子花生饼前来。那红薯干也就罢了,花生饼却是她自己捣鼓出来的,说是把花生捣碎了合着糖做的,本来是要做成糕点的,不知怎么却成了饼,不过味道倒不坏,就是有些偏甜,配茶却是正好。那一天安姐就泡了个菊花茶,说实在话他对安姐的泡茶技术并不怎么看在眼里。虽说不上丢人,但也不怎么正规,而且总爱捣鼓点稀奇古怪的东西。有的时候捣鼓的不错,有的时候就会令他觉得不是太好了。
  那菊花茶就是用杭白菊加了一些碧螺春再加了一些枸杞而成,喝着倒也不错。他一边拿着花生饼喂留哥,一边同安姐说着闲话,正说着,安姐突然来了这么一句。
  “打算?”他当时一怔,“什么打算?”
  “父亲就没想过回去后会如何吗?是任地方还是留在京中?”
  “这怎么是我的打算,应是看圣意了,不过若没意外的话,我应该是留京的。”这件事他也同自己的清客、手下反复商谈过。任命说的含糊,但并不是不能猜测。他现在是江宁知州,再往上就是府、道。以他这次的功劳来看,府有些小了,道则有些远了。而最重要的是,若让他在地方上为官,应该还在江南附近,若是那样的话,又何必让他进京述职?
  而留京呢,他本就是翰林,这次又立有功劳,太高的不敢说,一个从四品的职位应该还是少不了的。
  “那父亲自己是怎么想的呢?父亲自己是想留在京里,还是外派到地方上?”
  当时他没有回答,虽然对这个女儿高看一眼,但有些话还是不好说的,而当时的安姐在沉默了片刻道:“我觉得父亲应该想清楚其中的关节,然后朝这个方面努力。其实,我觉得父亲更适合留在地方上,因为,像您这样能为百姓着想的官,已经不多了。”
  其实安姐当时还有一句话没说——京城水太深,您还是不要在那里游了!
  不过前面的话却令高老爷心中一动。他过去一直是传统文人的想法,觉得入内阁才不负平生所学,而这次江宁之任却令他另有感触。他也隐隐的觉得,比起留在京里,他的确还是更喜欢地方的。
  “可要怎么着,才能留下来呢?”过去他会直接找张家,而现在他已经不想依靠张家了。
  他正想着,就听前面一阵嘈杂,然后就见一大堆人拥了过来:“博荣兄,别来无恙啊!”
  “高大人护国有功,令我等极为钦慕!”
  “博荣你总算回来了……”
  拱手的拍肩的,笑着叫着就过来了,他还没回过神,就淹没在了人群中。就在他忙着应付的时候,张丹君拽着轩哥来到他面前:“博荣你看这是谁?”
  高老爷一怔,向前看去,然后就见一个瘦弱少年有些倔强的站在他面前。只见那少年下巴很尖,眼睛很大,眉宇间充斥着张氏的样子,高老爷眼前一热,险些掉下泪来:“轩哥……”
  “父亲。”比起高老爷的激动,轩哥就显得有些冷漠了,他不像见到多日不见的父亲,更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张丹君见了连忙道,“自进了府,这孩子就没少念叨你。这次总算是盼来了!”
  高老爷双手抱拳,对着他深深作了个揖,张丹君连忙去扶:“博荣你这是做什么?”
  “这两个孩子可怜,全靠大哥帮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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