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节
“大姐,你瞧瞧你,这几日没见,竟然瘦了一圈儿。”
顾寒川走进来,便是大吃一惊,坐下来端了茶牛饮一口,擦了擦嘴唇,瞄着她屋里几个漂亮的丫鬟,又咂了咂嘴。
顾瑶芳心下厌恶,却不得不挂起个虚弱的笑意,一副温和模样:“我自来都是这样,倒是瞧着二弟近来越发滋润,今年二哥名落孙山,乃是意外,人生不如意之事十之□□。依着我看,不是二弟没本事,而是我顾家一直在江南,没能上京打点通透,若是一早就在京城,谁还没个人脉?怕是早就中了进士,所以……”
今岁春闱名落孙山,顾寒川心里老大不高兴着,原本被顾瑶芳这么一提,就想发作,不过听着顾瑶芳话锋一转,竟然分析起原因来,似乎有那么一点道理。
他脑子是个木的,只知道读书,便道:“那,依着大姐看,应当怎样?”
“早早地搬去京城就是了,也好结交士子,凭着咱们父亲的名声,二弟又有什么功名挣不来呢?这春闱会试,考的不仅仅是学识,人脉更要紧呢。”
顾瑶芳浅浅笑着,一点一点地把对话往自己希望的方向引。
她给顾寒川分析着去京城的好处,让顾寒川心动不已。
还没等顾瑶芳说个完全,他便急急忙忙地提着袍子出去了,说是要找顾贞观好好说说。
顾寒川一走,顾瑶芳那一张惨白的脸便拉了下来,喝道:“把那茶杯给我扔出去砸了。”
“……是。”青溪心里憋着苦意,也不敢反驳,上去将二公子用过的茶杯端出去,交由下面的丫鬟砸了个稀巴烂,这才进来回话。
由此一来,今日的事情就出了奇。
上午时候顾贞观收到了来自京城纳兰明珠的信,请他去京城一叙,顾瑶芳瞅着这机会,便撺掇了二弟顾寒川,让他去顾贞观那边说,借着科举的名义,也要跟着去京城,这样一来,正是万事俱备,连东风都有了。
顾贞观上上下下一合计,去京城也好,便打定主意,收拾好,过两天就启程。
他着了人,去跟下面的人说,琢磨着这一回去京城怕是要长住,索性还是连着自己四个子女也一起带走。
只是唯有一件事颇令人忧虑,他前些日写给桐城张家那边的信,竟然还没回复。
连日的春雨来,河边春汛也厉害,说是路上有发水灾,莫不是给拦了?
“也顾不得那许多了,容若忌日没几天了。老徐头,你去定条船,我们三日后打水路走。”
顾贞观把事情给吩咐了下去,想了想,芳姐儿的事儿,也要到了京城才好解决。祸患,还是早日地解决了好。
“叫人跟袖姐儿说一声,收拾收拾,打算上京了。”
“是。”
☆、第二十章 泥人气
原本顾贞观要走,这是意料之中,只是没想到他会带着一家子一起去。
无锡这边只留下几个仆役婆子看着宅院,余者跟着一起去京城,先快马派了信去京城那边通消息,让京城顾家宅院那边看守的下人们打扫着屋子,这边的人收拾了一下,便将东西搬上车马,准备出发了。
顾怀袖原是想要去查那翡翠扳指,可顾瑶芳根本不出门,也不见客,真跟与世隔绝了一样,顾怀袖不敢做得太露痕迹,虽然也想过撕破脸来做,可毕竟没走到那一个地步。谁知道那位爷对她是不是还上心呢?连那煞星一样的四皇子都没说直接挑明了做这事儿,怕是心里还是有忌惮。四阿哥有忌惮,她顾怀袖能没个忌惮吗?
万一那位爷对顾瑶芳也是真爱呢?
顾怀袖想想也发笑,玩玩的可能性比较大,只是顾瑶芳看不清罢了。不过这可能性大,也不意味着别的可能便没了,因而顾怀袖依旧只能谨慎着了。
到京城去也好办,那时候能想的办法也就多了。
一时之间,顾怀袖也没怎么着急,带了青黛、张妈、湘儿便准备上马车去。
刚过清明不久,雨水还多着,前一阵拜祭亡母都是顶着伞去的。都说江南风水养人,可雨多了也愁,就是今年河上春汛都严重得多,连着闹出一堆的事儿来,那些个官员可抓破了头了。
“小姐,您慢着点儿。”
青黛小心地扶着顾怀袖,就要上车。
这时候,顾瑶芳还在后面走,她遮了纱帽,病歪歪地从里头走出来,一双手在日头下面瞧着惨白得没了血色。顾怀袖一望,却止住了脚步,给青黛使了个眼色,她站在车驾前面,没动了,只等着顾瑶芳走过来。
顾瑶芳被青溪扶着,不过眼瞧着要走过来,她却停了下来,似乎颇为嫌弃地看了那车驾一眼:“难道我与三妹同车?”
呵,不同车你还一个人啊?真当顾家权势滔天了不成?
她们都是这府里的女眷,还是同一辈的,怎么就不能坐一驾车了?顾怀袖岂能不知道,这是人顾瑶芳嫌弃自己呢。她手里捏着薄薄的团扇,只笑了一声,凉凉道:“这车驾只到渡口,没几个时辰就转水路,乘船上京,大姐也不过忍耐些许便可。”
顾瑶芳最厌恶的便是顾怀袖,瞧着对方穿着一身水绿的衣裳,已经将她想成了一棵大葱,恨得发紧,闻言便是一声冷笑,出口的话却是柔柔弱弱:“三妹可别误会了,你大姐我是个带病的,唯恐过了病气给三妹,回头若怪到我身上,我可是担待不起。”
瞧瞧人家多会说话?
顾怀袖斜着眼睛看了青黛一眼,青黛会意,插了一句:“大小姐说的这是哪里话,我们小姐一向是不在意这些东西的,只恐大小姐你嫌弃呢,若是您这不与我家小姐同车,回头不知别人怎么说呢。”
是啊,不知道是说她顾怀袖逼走自家大姐,还是自家大姐嫌弃三妹不肯上车呢?
一共也就是几辆车,给前面府里的老爷公子和小姐们坐的也是就这五辆。老爷顾贞观自己一人坐一驾,柳姨娘这里一驾,两位公子一人一驾,两位小姐一驾,哪儿还有别的?
这顾瑶芳不肯跟自己坐,也不知是想要她过去跟柳姨娘一起坐,还是想自己去跟柳姨娘一起呢?
心下觉得讽刺,又感觉出顾瑶芳没安好心,顾怀袖那脸色就有点不大好看了。
她这边不肯让步,顾瑶芳哪里又觉得面子上过得去?站在那里,顾瑶芳便不肯动了,死命地咳嗽了起来,一副摇摇欲坠的模样,引得众人侧目。
此刻是顾怀袖站在车边,看着顾瑶芳,顾瑶芳远远站在台阶下头,不肯近一步,就这样咳嗽个不停。任是谁见了,都是顾瑶芳那弱柳扶风的姿态更惹人怜。
那边顾二公子寒川跟四公子明川都见到了,也就在旁边的车驾上。
顾寒川是个唯恐天下不乱的,他虽觉得都是一家人,可难免因为跟顾瑶芳走得近,被她带着,也觉得顾怀袖粗鄙,不适合他们书香世家的名声,跟顾怀袖是比较生疏的,这会儿他也过来,劝道:“不就是一个车驾吗,大姐志趣高洁,屈就一下又有何妨呢?”
啧,又来了个会说话的!
顾怀袖真想两巴掌给顾寒川那脸上摔过去,说的这叫人话吗?十来年圣贤书就读成这狭隘蠢模样,合该一辈子中不了进士,中了也不过又一个范进。
心里憋屈,顾怀袖站在那儿,冷笑了一声:“二哥真是个会说话的,人家女儿家都是水做的,偏我顾怀袖是那泥捏的,水泥哪儿能居于一处呢?这不得和到一起,成了个糊吗。青黛,还站着干什么这都要启程了,扶我上去。”
泥人也有三分气,更何况这些年来顾怀袖一直都在受气,再豁达的人都有一个底线。
她的脾气是跟着那一位催命的次数增长的,前儿不久又来催那翡翠扳指,顾怀袖不胜其扰,正烦心着,顾瑶芳偏还来呛她。
呸!姑奶奶从不是能被人给呛住的。
一向只有她顾怀袖呛别人,哪里轮到顾瑶芳来?
这会儿她脾气上来,才懒得管什么大小尊卑,有种你告我去啊,病歪歪的毛病多!
青黛看热闹不嫌事儿大,赶紧地“哎”了一声,扶着顾怀袖上马车。
后头顾瑶芳见着顾怀袖那有恃无恐,专门气她的模样,脸上一阵红一阵白,还好遮了纱帽,看不怎么分明,可那身子便开始颤抖起来,青溪忙道:“小姐您紧着点,别动气,别动气!”
“咳咳……”
顾瑶芳剧烈地咳嗽了起来,她装病装了这好几年,也不知胡乱吃了多少看似说对身体无害的药。须知“是药三分毒”,喝多了,也是要出问题的,她这身子是越发破落了。
这场面,也唬住了那边顾寒川,他用扇子抵了抵自己额头,有些手足无措。
这时候,老爷顾贞观才回去取了一封卷轴,从门里走出来,四公子顾明川,眼角余光一闪,已经瞧见了顾贞观的影子。他心里一动,上前道:“大姐身娇体弱,若是怕过了病气给三姐,不如坐明川这一辆车吧,明川跟柳姨娘坐一辆车也就是了。男子汉大丈夫,也就颠簸拥挤这一二个时辰,到了船上便好,不知大姐意下如何?”
顾瑶芳是背对着门站的,看不见顾贞观,心里想着这明川不过是个庶子,也不过就是个奴仆般的人,哪儿配跟顾寒川一样,自己坐一车?他自己倒是识相,自己让出来,也算是识趣。
“我也是怕我这病传染给三妹,既然四弟这样说,倒正好解了忧烦,还是四弟是个省心人。”
她假模假样地夸赞了一句,便示意青溪扶自己上去,同时示威一般横了还站在车帘子前面的顾怀袖一眼。
顾怀袖也笑,笑顾明川这小子心忒坏,笑顾瑶芳这姑娘人太傻。“大姐真是体贴人呢。”
顾贞观走过来,便听见这前前后后一番对话,又一见自己庶子明川脸上那腼腆又带着一点尴尬的神情,再看顾瑶芳一脸的理所当然,便是气不打一处来。
可是在外面,他也不好直接训斥顾瑶芳。
芳姐儿是个什么德行,现在的顾贞观亦是清楚了。往日只觉芳姐儿懂得大道理,可他上次拆穿了道士把戏,她竟然恼羞成怒,砸了屋里不少东西,又因为有顾姣来说道,顾贞观对芳姐儿这几日的作为可是一清二楚。
他强压了怒气,扫了顾瑶芳一眼,走到近前来,竟然开口道:“芳姐儿身子骨是弱,自己坐一车也好,免得过了些娇弱病气给别人。只是明川好歹是府里的哥儿,哪儿能跟姨娘一块儿坐?寒川,我瞧着你那车也颇宽敞,便跟你四弟一块坐吧,你好歹也是个举人了,这一路也指点指点你四弟。”
顾寒川只惊得张大了眼睛嘴巴,“父亲,我一个嫡出,他个庶——”
话说到一半,便半路消了音,顾贞观一双眼,忽然含着千万冷光,只冻得顾寒川说不出话来。
顾明川低下头,似乎有些被顾寒川这话伤了。
这会儿气氛这样僵,谁还敢多一句话?
顾寒川唯唯诺诺地也垂了头,两手放在腿侧,也没敢说了。
关键时刻,还是顾怀袖圆滑,出来打了个圆场,她笑说道:“一家人哪儿来那么多的规矩?也不过就是这一二个时辰的路,上了渡口便是乘船,而今只求个便宜行事,你们再磨蹭下去,日头都要落了。四弟也不必紧张,你二哥是个谦谦君子,与他说一席话,胜过你读十年书呢,赶紧上车吧。”
“是。”顾明川对着顾怀袖微微一拜,应了这么一声。
顾怀袖扭过身,这才钻进车里,让青黛放下了帘子。
出行也能有这么一出好戏,这一路,怕也不会无聊了。
顾家这边,连着七八辆车便顺着大街驶出去,一路远去,去了渡口,这才下车登船,顺着水路上京去。
顾家方走了没两个时辰,一匹打桐城来的快马,停在了顾家门口,那马上的信差翻身下马,上去便敲门,没料想顾家老爷都走了,说是才走了没两个时辰。于是这信差又赶紧上马,追到渡口去,可顾家人已经上了船,这信是送不到了。
若非连日下雨,江堤出险淹了路,困在两省交界处过不来,这信件早该到了。
信差捶胸顿足,不知如何是好,只能马不停蹄地赶回桐城,去回张英老大人。
☆、第二十一章 阿哥们
江南春将尽,北地春却较迟,这几日才到繁花盛开时候,公子哥儿们都放出来踏春,好不热闹。
一路往北来,顾怀袖身上倒是多加了件半臂,还镶了一圈白狐毛,聊作保暖。
他们从无锡水路上来,顺着隋炀帝挖起来那一条大运河,一路过了通州码头,到京城这边便弃船登岸,又雇了几辆马车,照旧按着来时的坐法,往京城顾家老宅走。
原本顾贞观也是做过官的人,还当过纳兰明珠府的先生,因着才名远播,京城里没几个文人出身的官员不认识他,即便是附庸风雅都要道一声“顾先生好”。
顾怀袖乃是在这京城里长大的,也不像是初来京城的江南姑娘一样,对什么都好奇。她只在车里打着瞌睡,青黛也打着瞌睡,主仆两个哪儿管京城江南,睡个昏天黑地再一睁眼,怕就已到了京城顾家老宅了。
这一列马车也算是颇为气派,虽不一定是大户人家,也因为多,而能引人注目。
旁边便是京城著名的祥福记酒楼,后头配了个戏园子,达官贵人们常爱往里头钻,只为听那南北来的戏班子唱个戏。
今日这楼上,坐了一班贵客,个个都是器宇轩昂,眉目英挺,瞧着便不是普通人,满身的贵气。
一穿着杏黄色袍子、腰上坠块和田黄玉的俊逸男子,一手压着栏杆,一手端着酒杯,看着楼下来来往往许多人,嘴上道:“听说张英那老不死的,已经祭了祖,前儿给父皇打了个折子,又要回京了。”
桌边上坐了几个人,后头还站着一拨,不过都没接话。
“安徽江苏那一带,今年春汛出了险,前两年发下去的治河银子竟然不见了,这下头的官员都是干什么吃的?”
将手中那一杯酒饮尽,这男子满面都是笑容,不过瞧着有些阴森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