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0节

  苏培盛这才回过神来,吓得连忙将帕子扔出去,回来才道:“嘿,这小娘皮,倒是眼睛大,什么地儿她都瞧得上。也不看看她那尊荣,还一辈子的奴才呢,咱们爷是随便收奴才的人吗?”
  “不随便收奴才,咱们爷随便养狗儿。”高无庸接了一句。
  苏培盛冷哼:“那也要看看谁才是那毛色鲜亮,又漂亮又听话的,她算个什么东西!我呸!”
  高无庸笑笑,只道:“这样的人用不久,这都心高到想咬四爷养的小狗了……只可怜她什么都不知道,还自以为得意呢。倒是你,还不闭嘴,等着一会儿爷回来训你不成?”
  “就你知道得多!”
  苏培盛眼睛尖,瞧见四爷又进来了,立刻闭了嘴。
  胤禛进来,只往书案后面一坐,默然良久,两个贴身太监都没说话,侍立一旁。
  过了许久,胤禛才从案下抽了个匣子出来,里头躺着很多年钱那一折沾了血的信封,然后他道:“送去给顾三,转给张廷玉。”
  ☆、第二零四章 废太子
  苏培盛立刻着人将东西悄悄递给了张府那边,让人带给了张二夫人。
  顾怀袖这边原本就没想到,这个时候四爷那边竟然还有东西送来,她人都还没出月子,一看见这匣子还以为是寻常的玩意儿,结果一掀开,竟然是一封信。
  她见着那边角上的血迹,便是悚然一惊。
  青黛道:“说是让给二爷。”
  顾怀袖听了,却伸出手去,削葱根一样的手指,轻轻将信封翻了过来,上头写着几个字:抄送索额图大学士,敬亲启。
  信封里什么也没有,空的,里面的迷信早在索额图被杀那一年,就已经由支持八阿哥胤禩的福全亲王递交康熙,成了逼死太子最大靠山索额图的重要证据。
  而这一封信,乃是张廷瓒用命换来的。
  如今顾怀袖盯着这空空的信封,手指微微颤抖了一下,又缓缓将信封放回了匣子里。
  这匣子里装着的不仅仅是信封,是一条人命,是满匣子的杀气。
  慢慢靠在了榻上,顾怀袖沉默了一会儿,垂下眼,才道:“交给二爷去。”
  青黛于是重新拿过了匣子,抱着叫人递给阿德,阿德则转给了张廷玉。
  张廷玉还有什么不清楚的?
  一切都跟当年的猜测对得上。
  张廷玉坐在书房里,看着面前的匣子,也看着里面的一封信,张若霭就坐在他面前,这时候看着他父亲的脸色,似乎有些被吓住,便已经起身站着了。
  “父亲……”
  张廷玉只看着信封边角上的血迹,想起那对张家来说永远也不会醒的一夜。
  大哥背心全是鲜血,带着倒钩的箭头扎进身体里,连着肉剜出来,也是药石无救。
  张廷瓒像是溺水之人,希图抓住一根救命稻草,可终究……
  稻草如何能救命?
  张廷玉伸手要去摸匣中的信封,却又停下手来。
  山雨欲来风满楼……
  “若霭,过来磕个头。”
  张廷玉双手十指交握在一起,声音低沉得似乎听不见。
  张若霭愣了一下,只把手里的书放下,给那匣子磕了三个响头。
  他不明白为什么要给一个匣子磕头,可起身的时候便望见了那信封边角上的鲜血。
  很多很多年以后,张若霭想起此刻他父亲的神情,也觉得记忆一片模糊,只感觉到他父亲坐在书案后面,两手叉在一起,半垂着头,神情也看不清。
  可是不久之后,就出了一件很大很大的事情。
  匣子是胤禛送来的,当年的事情谁也不说,都当成是没发生过。
  甚至,太子还道貌岸然地来张廷瓒的灵堂前拜会过。
  试想他与索额图害死了张廷瓒,却还敢来张廷瓒的灵前,却不知若是张廷瓒九泉之下有知,会否大笑三声?
  如今匣子送来,约莫是要起风了。
  张廷玉想着,晚上去陪顾怀袖说话,却又不知道说什么,只能坐在她床边:“今日霭哥儿四书已经能倒背如流,也时时看着弟弟妹妹,想必他们不会像我一样……”
  顾怀袖知道白天收了匣子,张廷玉人有些恍惚,只握了他的手,笑道:“别想那么多了……”
  虽则,她一回忆起当日的场面,也还觉得触目惊心。
  “而月巡幸京畿,五月巡幸塞外,还要拟定简放各省乡试的主考官……李光地年纪也不小了,现在是病疾缠身,想要乞休,可皇上也不让,可见还是不够放心我。不过如今我已经帮着李光地做许多事情,如今的南书房,已然如翰林院……”
  康熙目前最信任的汉大臣就是大学士李光地,南书房一众的南书房翰林跟行走,甚至别的大学士,都以李光地马首是瞻。
  李光地多次乞休不成,那就是康熙还没找到一个补位置的人,或者说这个补位的人还不能让他完全信任。
  张英乞休离开之后,南书房所有的事情几乎都落在了李光地的身上,多年来李光地也是一个人撑着,好在张廷玉很快就上来了,只是现在张廷玉还没到他父亲那个地步罢了。
  时间问题。
  皇帝的信任,终究还是时间换来的。
  张廷玉慢慢地呼出一口气来,又道:“如今事务繁忙,皇上年纪老迈,库银亏空,也不南巡了。回头南边来的消息,你略注意一下……”
  这些都是往后的布置,张廷玉一件一件说了,顾怀袖一一听了,“我瞧着你真是没一日有个安生日子。”
  日日都在忙,像是个陀螺一样停不下来。
  张廷玉过来伸出手臂拥着她,又抬了手指捏捏她耳垂,亲吻了一下:“要想日子安生,熬着熬着就有了。”
  顾怀袖伸手环上他的腰,青丝如瀑般滑下,只道:“你紧着些心……即便那一位废了,也未必就能掉以轻心。死灰也有复燃的时候,更何况……连他亲手摔死自己的儿子,皇上都没废掉他,若是今年出了什么小事,反而废他,一则是忍无可忍,二则……”
  眼睛微微一眯,他掐她腰,只觉得又不盈一握了,便是轻笑。
  “你思虑得倒是周全,不过还要到时候再看,今日晚了,你睡吧。”
  张廷玉轻声说着,便扶她躺下,又给她掖好被角,在床前站了许久,才过去将灯吹熄。
  出了门,阿德打着灯笼站在外头,瞧见张廷玉出来,只道:“您……”
  张廷玉只一伸手,道:“灯笼给我。”
  张府他住了二三十年,早先还有父母兄弟,如今就只剩下张廷玉这一房。
  府邸的主人,也从张英变成了张廷玉。
  他提着灯笼从幽暗的小道上走过去,回到了二房原来住的地方,推开门,屋子里空空荡荡,被吴氏砸了个干干净净之后,看着倒是敞亮,可在张廷玉提着的灯笼这昏暗的光下头,摇曳着一种无声的阴冷和冰凉。
  张廷玉又缓缓地将门给闭上,他站在台阶上,阶上残雪不曾消,风力夹杂的冷意让他觉出刮面的寒来。
  打着灯笼的张廷玉,又想起他大哥多年之前站在这里,告诉他,这路他很熟,不必打灯笼。
  张廷玉就这样仰面地看着天,很阴,月亮埋在云里,出不来了。
  次日里,张廷玉修书一封,叫人送到桐城张家大宅。
  隔了两个多月,张英和家里弟弟们的回信也都到了。
  信里说,乔氏与彭氏双双有孕,就是母亲老迈,夜里睡觉开始不大安稳起来,最近又到了桐城收茶的时候,张英也跟着出去摘茶做家乡的土茶,说是今夏能给他寄一些过来。
  可对张廷玉信中提及的事情,张英一句话没有。
  其实,张英很早很早就已经给过回复了。
  君子中庸,廷玉吾儿,十年不晚。
  十年不晚……
  张廷玉看了回信,也只是笑笑,抱着除夕与正月过百日去。
  张若霭如今也长高了,闹着要抱抱弟弟和妹妹,除夕比较重,正月比较轻,张廷玉只让他抱了抱正月。
  百日这一天来的宾客也很多,里里外外摆了不少,顾怀袖那边出了月子,倒是越发懒怠,只每日里看礼单都看得头昏眼花。
  现在除了自家的礼之外,还要关心着什么时候送别家的礼,又要送什么,来来回回折腾得厉害。
  好不容易忙完了百日这边的事情,又逢着三四月踏青,顾怀袖都没出去,偶尔孙连翘来了她才跟人说两句话。
  多事之秋,实在是懒得出去。
  八爷党越来越威武风光,大学士马齐帮衬着八爷,要多本事有多本事,现在太子都要被八爷压上一头。
  八爷党与太子爷这边,矛盾是越来越尖锐,张廷玉则在南书房跟翰林院都站住了,年中便升为了从二品,仍与李光地一起办翰林院考差的事情。
  戴名世五月初派人往京城送来了节礼候问的信函,四十五年他与会试魁首失之交臂,眼看着四十八年就要到了,也该是他一展雄图的时候了。
  张廷玉这边看完了信,便给他回了一封叫人送回去。
  顾怀袖则办着南边的事情,只觉得沈恙这脑子也足够可怕。
  这还没过多久,已经在官私两道完全立住了脚跟。
  几乎每个大盐商背地里都是大盐枭,这是连顾怀袖都知道的,可沈恙未免也爬得太快了。
  表面上他手里干净的生意都已经交了出去,李卫那里管着一部分,钟恒手里也打理着一些,倒是听说沈恙那个儿子如今好起来,也不用吃文玩核桃里头的核桃仁了。
  端是当年买核桃,怕便是不下十万了吧?
  那周大夫也是个敢开药方子的。
  坐在屋里打着账本,顾怀袖换了一身薄薄的青纱外罩的水绿衫子,整个人看上去苗条又细瘦,手指拨着算盘,沈恙这个月往张府这边交了有一万三千多两,比上个月多了两千两。
  这些在寻常人看来必定已然是巨款了,即便是张府也花不完,可在沈恙那里兴许就跟一杯水之于沧海一样。
  沈恙的生意进账也很吓人,每个月流进流出的银子,都是要按着十万开始算,一年官私两道的银子跑下来,最少也得要百万之巨了。
  比起张廷玉那一年不到两万两的冰炭银,沈恙这来钱可快多了。
  算完今天这一笔账,顾怀袖便道:“可知道孙连翘什么时候来?”
  青黛道:“说是明天来。”
  用赤笔将支出给记下,顾怀袖便把已经拨了一下午的算盘一摇,恢复原样,放在了桌上,再把账本一合,道:“如今二爷跟着皇上往塞外去,算算现在已经到热河了。京中……”
  京中留了四阿哥协理政务。
  顾怀袖弯着唇一笑,这一把网,还是由顾怀袖来收比较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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