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节

  横——撇——点……
  饱蘸朱砂的符笔在符纸上绘出繁奥复杂的纹路,直到最后一笔落下,宋鬼牧才松了口气,收起符纸。
  和尚趴在一边,认真地看着他的动作,偶尔还会翘起尾巴,替宋鬼牧擦擦额头滴落的汗珠。
  “好了,准备得差不多了!”看了眼已经摞得厚厚的符纸,宋鬼牧信心十足地说了半句,下半句却话锋一转,“……不过还是多备点儿吧,有备无患……”
  和尚一尾巴扫了过去,拍在他的手腕上。宋鬼牧唉唉叫了两声,苦笑着放下笔。
  这几天他没干别的,所有精力都用来折腾装备了,之前辛辛苦苦攒下的积蓄两天就折腾掉了九成,最后剩的那点他用来做不时之需,估计最后也得扔出去。
  他手头的准备足够应付几千鬼怪还有余,可不知怎的,他总觉得不够。
  一想到他即将面对的敌人是那个人,宋鬼牧就觉得,无论他准备了多少多少,在那人面前,他都像个初生婴儿般孱弱无力。
  他根本……没有面对他的勇气。
  和尚轻轻叫了一声,几步跳到宋鬼牧膝上,抬头看着他。
  宋鬼牧叹了口气,轻轻揉着和尚的毛:“不想了,想也想不出什么好来……反正最坏的结局不就那个,我怕啥。”
  故作轻松地笑了笑,宋鬼牧起身,抄起了一边的笤帚簸箕,在他这几天的糟塌下,屋子乱得够呛。
  “来,收拾房间——这一次要是回不来了,房子多半得退掉,花阿姨照顾我们这么长时间,总不能扔个烂摊子给她忙活吧?”
  “各位同学,我有个好消息告诉你们——”
  上午最后一节课,最精神的学生此时也露出了疲态,再加上是自习不是授课,教室里东倒西歪,躺成什么样的都有。张非这话把他们从迷迷糊糊的状态中揪了回来,大家打起精神,“含情脉脉”地盯着老师,巴望着从他嘴里吐出下个星期不用补课之类的大好消息。
  “今天下午的课停了,”张非敲了敲桌子,“原因么,你们回去看天气预报也能知道,一大波雨云正在来袭,暴雨警告都挂到第二档了。中午放学之后不要在外面逗留,赶紧回家,这几天就别出门了。”
  “老师,明天是周六啊——”一个学生惨叫道。虽然能放假半天很好,但今天是星期五,明天后天全是休息日,就算有假期也毫无意义。等到了周一,再强的雨云也该过去了,他们还是得上课。
  “下周补课计划不变,带班的还是我。”张非无情地打碎了学生们纯洁的期盼,“顺便提醒大家一声,补课还有最后一周,暑假还有最后两周,大家的作业该做就得做,今年不同以往,教务处专门要抓一下暑假作业的完成情况,不是那么好混的。”
  这话一出学生们连惨叫的力气都没了,只能趴在桌子上哎哟哎哟的抱怨。张非倒也不管,笑眯眯地等到铃声响起:“时间到,下课——别忘了早点回家!”
  一帮学生争先恐后地离开教室,张非留在教室里整理了一下东西,等他整理完,屋子里只剩了一个学生。
  “有什么事?”张非抬起头,有点意外地发现留下来的学生居然是江浩——这个学生总给他一种有点不一样的感觉,毕竟不是谁都能把舍利穿成手链戴。
  虽然那条手链如今……张非瞟了眼教室门,果然发现了转来转去的周泽。
  “……老师,”江浩似乎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我家住在临北路……”
  “好地方。”那儿的房子一平米顶张非仨月工资。
  “这几天,我总觉得有点……怪怪的。”江浩迟疑地说。
  张非笑了笑:“觉得不舒服?”
  江浩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不舒服也正常,市政府就在临北路上,那一带的阴气浓度超标得厉害,普通人可能只觉得那儿比别的地方阴凉一些,但对某些敏感的人来说……
  但是这事儿,张非不觉得适合告诉自家的学生。
  于是他拍了拍江浩的肩膀:“别担心,大概是要下大雨了,气压低,你才觉得不舒服。这两天在家好好写作业,等雨下完,就舒坦了。”
  他的说法听起来并不靠谱,只是声音里自有一种让人愿意相信的力量。江浩点了点头,脸上阴郁稍散。他忽然想到了什么,又开口道:“老师。”
  “什么?”
  “我的作业已经写完了。”
  “……”有句话怎么说的来着?在暑假最后一个星期之前写完作业的,都是人民的敌人。
  最后把教室整理了一下,张非关门落锁,走出教学楼。
  天空中已是阴云密布,也许是张非先入为主,他总觉得此刻天上的雨云特别的阴,寒气森森的,就像落下来的不仅仅是雨水,还有一些大鬼小鬼……
  “真慢。”
  忽然窜进耳朵里的声音让张非眉毛跳了跳,紧接着他露出一脸灿笑:“来接我?”
  “……”站在校门边的钟错很明显地纠结了一下,最后还是点了点头:“是。”
  “我真感动。”顾及着这儿是校门口,张非没扑上去来个熊抱,只是笑眯眯地搭上钟错肩膀:“回家吧,今天下午休息,有没有什么娱乐?”
  “没。”
  “那就依我,来看世界百部惊悚恐怖片精选……”
  钟错脸色一黑:“你还嫌见得鬼不够么。”
  “就当实战演习呗。”
  “随便你。”
  “再说,我也想多和你在一起。”
  他的语气若无其事,钟错脚步一顿,轻轻嗯了声,便又追上张非,与他并肩而行。
  ——“就是因为剩下的时间短,才觉得少了一天都是大亏。”
  ……剩下的时间。
  张非注意不到的地方,钟错的手,微微攥成了拳。
  好像这样,就能抓住不断流逝的时间。
  ☆、第一百三十章
  七月十四。
  农历鬼节。
  说起鬼节,全国各地的说法好像都不太一样。有说是七月十四的,有说是十五的,还有说整个七月都是的。临山这边的说法是七月十四十五交界的那晚鬼门大开,所以前一天要早早备下供奉,给来往的孤魂野鬼一顿饱饭。后一天则要放鞭炮,驱逐眷恋人间的鬼魂速速回去他们该去的地方。
  所谓的供奉是捏成元宝形的面点,有掺上猪油白糖的甜和葱花的咸,临山的孩子大多从小有“偷供奉”的记忆,反正按照大人的说法,他们不吃,也会进小鬼的肚子。
  于是这天一大早,张非就重操了旧业,溜去花姨的厨房把昨晚准备的供奉顺了七八个回来当早餐,还很厚道地拿来分享。
  “味道如何?”张非笑眯眯地看着钟错,表情得意的就跟这是他自己捏出来似的。
  “还成。”花姨的手艺确实不错,这种没什么花巧的面点也能做的极好,但是看着张非那张脸,钟错实在说不出一个好字。
  咬着点心,钟错抬头看了一眼日历,明晃晃的七月十四在他眼前闪动,虽然早知道这一天会到来,可真来了之后,他依然感到心里发闷。
  一年之前的这一天他与张非第一次相见,一年之后的这一天……
  心里堵得厉害,连嘴里的点心都没了滋味。
  低声叹了口气,钟错把思绪转回晚上的那一战。
  他不知道归先生会如何运作,但可想而知,这人不会搞什么公平对决。
  如今的他,在平常状态下大约能发挥出全盛鬼王的三成力量,虽然在钟错看来仍嫌不足,但也已经是历练鬼王的极限了。
  随手唤出错断刀,钟错抚摸着冰冷的刀身,默默在心中温习他所通晓的,能用得上的法术、战技。他不清楚自己到时候会遇到什么,所以只好逼自己做万全准备。
  归先生他们与鬼王作对的历史极长,对他脑中的鬼王传承想必也了解甚多,他是要跟一群对自己无比熟悉的敌人战斗。
  好在……
  归先生算不到的,他压箱底的手段,钟错也有那么一两个。
  虽然他并不想用。
  抚着手上的束灵环,张非的思绪渐渐飘了出去。
  昨天晚上,他找了个小鬼不在的时间,跟白无常做了联络。
  那边的白无常回答得相当干脆——地府点兵已齐,十万鬼军列阵鬼门,只要今夜零时一过,鬼王诞生,他便立刻领兵入阳间,彻底剿灭归先生等一干幽鬼盟余孽。
  当然,张非也知道,他话里还有另一层意思——就算没到今夜零时,只要他张某人一死,鬼王历练中止,他也可立刻领兵入阳间,彻底剿灭归先生等一干幽鬼盟余孽。
  当然,以张非的角度来看,他还有第二个办法。中止祭师契约,放任小鬼自生自灭,阴间大军立刻赶来把归先生那群混蛋踩死,而他则去过他平凡老师的幸福生活……
  ——前提是,他张某人良心喂狗原则喂猪,脸皮脊梁等等打包碾碎拌水泥。
  “要么一起活,要么一起死,想不到老子还有机会体验一把同生共死的浪漫……”想象一下自己握着钟错的手含情脉脉地说“一起生,一起死”的样子,张非顿觉毛骨悚然。
  今天晚上归先生会摆出来的架势张非暂时无法想象,只知道绝对不是小阵仗。他这段时间没少让空色折腾,自觉身体素质和以前完全不是一个数量级,张保国都能打死几个。但要去对上归先生,他依然不敢说自己有什么把握。
  瞟了眼跟束灵环相对,戴在左手手腕上的漆黑链子,张非嘴角微微一勾。
  还好,他总算也从空色那儿敲出了些杀手锏。
  入夜,晚七点整。
  “要出门?”这会儿正是如花小居最忙的时候,可出乎一群人意料,花姨居然出现在了如花小居的后门。
  “是啊。”张非讪笑着说。
  “这么多人一起?”花姨目光自张非钟错宋鬼牧身上依次扫过。
  “是啊……”宋鬼牧有点心虚地说——张非钟错的打扮好歹还算正常,可他却是全副武装,肩膀上还扛了只猫。
  “……”花姨沉默片刻,叹了口气;“算了,早去早回——今天过阴神,又下雨,别在外面玩太晚。”
  “知道了。”张非应了一声,迅速溜出了门。
  负责接送的车子早已停在门外,一行人依次上车。托了这场从早下到晚的暴雨的福,只是七点,外面马路上便已车行寥寥,漆黑的车子几乎融入夜色,无声无息地来到了目的地。
  刚到临北路张非就觉得不对了,往日里最繁华的街道此刻一片漆黑,静悄悄得吓人。市政府机关大楼威严矗立,看起来却像是黑夜中意欲噬人的兽,极为可怖。
  “临时电路检修,拉闸了。”见张非一脸迷惑,担任司机一职的许多善解人意地回答。
  “你们也真干得出来……”张非嘴角一抽。
  “以防万一么。”
  张言渺早已等在了市政府门前,见三人前来他颔首示意,表情却淡淡的,并不热络,只是看到张非的时候额外多说了一句:“碧尾答应了,你是怎么猜出他们认识的?”
  “都是龙,又都在临山这片地界混,认识几率大概不小。”张非说,“可惜我的宝贝了。”
  要他把那片龙鳞送出去张非很是犹豫了一阵,毕竟这东西用处多多,光一个下雨天不会被淋就够方便的了。只是考虑到今天晚上用得着这场雨,他还是忍痛割爱,让张言渺拿去一试。
  耳边忽然传来刹车的声音,张非转头,脸色微变。
  从那辆看起来身价非凡的豪车上下来的人不是别人,正是他家学生长生。车一停稳他就跳了下来,身后追上两个保镖给他打伞,却被他赶了回去,自己一个人跑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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