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节

  许国公府,老国公夫人赵氏正靠在雕花细木贵妃榻上,老太太虽然已经六十出头,可保养得当,看起来也不过就是五十开外的样子。赵氏跟前,一个容貌俏丽,大约三十出头样子的少妇正坐在绣墩跟前,拿着美人锤有一搭没一搭的替赵氏敲着小腿。
  孔氏坐在赵氏斜对面的紫檀欠珐琅面园杌上头,神色恭敬,眼神扫过一旁的赵姨娘,眼底里稍稍显出几分鄙夷和不屑来。
  “这几日天冷,言哥儿的身子似乎又有些不好了,可能还是跟之前落水有关,昨儿还犯起了头疼,虽请了太医来瞧过,说是并无大碍,可我心里终究放心不下,想着大后天是十五,不如带着言哥儿,一起去法华寺上香求一求,也好保佑言哥儿的平安。”
  赵氏拨弄了一下手掌心里头的老蜜蜡佛珠,依旧阖着眸子,稍稍顿了一会儿,才开口道:“法华寺在东城外,只怕远了点,最近年节近了,回京的人也多,路上不好走,不如就近去紫卢寺走一趟也是一样的。这吃斋念佛的事情,讲究一个诚信,只要心思诚恳,便是在家里的佛堂里多上两柱香,那也是一样的。”
  孔氏听了这话,只气的脸皮都快抖起来了,强忍着怒意,压低了声音道:“这个道理,媳妇如何不懂,只不过看着言哥儿受苦,媳妇心里头难受,便想去庙里,让老和尚给言哥儿念个经什么的,兴许还能好一些。”
  赵氏没接她的话,懒懒问道:“言哥儿怎么好端端的闹头疼了?以前也没听说过。”
  孔氏深呼一口气,只回道:“昨儿下午疼了一回,让太医瞧过了,说是可能吹了凉风,养两日就好了。”
  赵氏点点头,从榻上做起来,赵姨娘忙不迭起身,拿了一旁的毯子为她盖好了下身,赵氏问孔氏:“言哥儿的婚事,你究竟是怎么想的,眼看着孩子一天天大了,别人家的孩子,便说没有娶正妻,房里有了通房不说,姨娘也有一两个了。我瞧着你这个当娘的,怎么好像半点儿意思也没有?”
  赵氏是个爽快人,说话从来不留情面,想到什么就开口问什么,一开口就像是一个兴师问罪的调调,孔氏最怕的就是这点。
  孔氏强压了怒气,“我去年原也就一直在想这个问题,可今年言哥儿病了一场,也就耽搁了下来,如今他的身子又是这样,我又怕若是沾了那种事情,他的身子就……”
  赵氏只打断了孔氏的话,开口道:“我今儿一早看言哥儿来给我请安,气色模样都好的很,并不像是有病的,是不是你这个当娘的过分紧张了些?再说了,若是言哥儿身子真的不好,办个喜事,冲一冲那也是好的。”
  赵氏已经把话说到了这份上,孔氏若是再推辞,那就是不孝了。那赵姨娘一直在一旁听着,见房里没有别人,便也笑着道:“说起这个,我倒是觉得言哥儿和赵家表小姐倒是般配的很,我记着表姑娘似乎明年年初就要及笄了吧?”
  孔氏如何不知道赵氏的心思,一门心思想撮合萧谨言和她娘家的侄孙女。那赵姑娘从小就是个打打杀杀的个性,跟他们赵家人一个脾性,都跟破落户似得,在这京城里头的风评,那可真叫是不堪入耳的。孔氏听赵姨娘这么说,原本憋着的怒火再也压制不住了,只拍了一把身旁的小几,站起来道:“我跟老太太商量事情,也有你这个奴婢在这儿插嘴的份吗?世子爷的终身大事,也是你这个当奴婢可以指手画脚的?”
  孔氏一扭头,朝着外头喊道:“王妈妈,把赵姨娘拉出去掌嘴二十。”
  赵氏也没预料到孔氏突然发难,才想要拦着,外面王妈妈已经带着几个婆子,把赵姨娘给拉了出去。赵氏虽然凶悍,但脑子还算好使,这件事分明就是赵姨娘自己把脸凑上去自找的,孔氏不过就是忍了半天,借题发挥而已,怪只怪赵姨娘的脑子实在太笨。
  赵氏最终还是没拦着孔氏,只看着王妈妈把赵姨娘给拉走了,当初她接赵姨娘进国公府,原本也就是看上她那张脸而已,谁曾想她还真是一个没脑子的呢!
  “人也被你拉走了,有什么话就说吧。”赵氏只冷着脸道。
  孔氏毕竟在赵氏跟着也做低服小了十几年,这会儿神色又缓和了下来,只开口道:“不瞒老太太,言哥儿的婚事,媳妇一直也都放在心上,论人品相貌,我娘家的侄女孔姝在这京城里头也是数一数二的。”
  赵氏听孔氏说起了孔家大姑娘,只摇摇头道:“我就不喜欢那种姑娘,说好听了叫贞静文雅,说难听了那就叫木讷,哪有玉儿活泼可爱。”
  孔氏听见活泼可爱这几个字,只觉得自己头顶又要冒烟了,十几岁的大姑娘,还整天上房揭瓦、上树掏蛋,这哪里是活泼可爱,分明是没规没矩。
  “我最近听豫王妃说,太后娘娘有意为欣悦郡主赐婚,王妃的意思是,言哥儿的婚事,不用太着急,可以先等一等。”孔氏知道自己和赵氏从来都是针尖麦芒,各持己见,如今唯一的办法就是缓兵之计。欣悦郡主是*长公主的独生女,太后娘娘的亲外孙女,父亲广安侯如今又掌管户部,可谓荣极一时。
  赵氏闻言,面色倒是稍稍缓和了一下:“洪家和你们孔家是世亲,难道你娘家的嫂子,不想娶这个儿媳?”
  孔氏只叹赵氏又老又精,连这些细枝末节的事情都打探了清楚,只能陪笑道:“太后娘娘极宠郡主,只怕到时候还要听郡主自己的意思了。”
  赵氏见孔氏如此言之灼灼,一时倒也没有异议,只开口道:“若是言哥儿真的娶了郡主,我这老太婆的心倒也可以放下来了。”
  孔氏瞧着赵氏那一副老狐狸动歪脑筋的样子,再不想和她周全,只寻了个由头,就先告退了。
  赵姨娘红着脸颊,哭得梨花带雨的进来,见了赵氏才要开口哭诉,赵氏就先她一步训斥道:“进门那么多年,这些规矩也不懂,她既教训了你,倒也省得我亲自动手了。”赵姨娘闻言,愣生生的就把一肚子委屈给瘪了回去,只坐在赵氏的软榻前头的绣蹾上,小声的抽噎着。
  阿秀坐在炕上,正专心致志的绣着一个荷包,上头是兰花的纹样。孙绣娘过了腊八就没有来过,这花样子还是她从兰嫣丢在一旁的针线篓子里找出来的。兰嫣姓兰,也喜欢兰花,阿秀便想着绣一个兰花荷包出来,只当是她给姑娘的见面礼。阿月拿着一包糖三角从边上走来,拿起一块塞到阿秀的嘴边,阿秀只长开小嘴巴,含到嘴里,满满的甜味儿弥漫在舌尖。
  “阿月,你少吃点,你看你进府才几天,已经胖了一整圈了。”阿秀再清楚不过她和阿月被选进府的原因,要不是因为这张脸,她们哪里来这样好的待遇,可若是像阿月这样使劲吃,把身子给吃走样了,只怕再好的容貌,到时候也是一胖毁所有了。
  阿月嚼了几口糖,心满意足的躺在阿秀的身边,安安静静的看着阿秀做针线。
  “你不知道,我以前家里可穷了,一年到头也吃不到个甜味儿,我娘就说甜的东西就是很好吃很好吃的东西,谁知道能这么好吃,简直吃的停不下来了……”
  阿秀转头过,看着阿月,放下手中的针线,只托着腮帮子,一本正经道:“先苦后甜,便是不那么甜,也是甜的。若是先甜后苦,便是没那么苦,也是苦的。”
  阿月哪里听得懂阿秀说的话,只一翻身,打了个哈欠:“我困了,睡觉。”
  阿秀连忙把阿月从床上给推了起来道:“不漱口不能睡觉,万一你以后一张嘴一口坏牙,谁敢要你啊!”
  阿月只满不在乎道:“我听琴芳姐说,我们是给小姐当陪房的,以后的男人就是姑爷,难道姑爷还会因为我牙不好,把我退货了不成?”
  阿秀也不知道她这小脑瓜里哪里来的这些奇奇怪怪的想法,只想了想道:“那更不行了,万一姑爷生你的气,把姑娘一起退了怎么办?姑娘对我们那么好,我们可不能害她。”
  阿月听阿秀讲的头头是道,只连忙从床上翻身起来,到外头打水去了。
  阿秀阖眸躺在床上,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嘴唇,那时候世子爷就喜欢这样压在她的身上,然后目不转睛的看着她,从她的额头开始,一直吻到唇瓣,用最温柔的声音对她说:“阿秀,你的牙齿就像珍珠一样,我好想看看,里面藏着什么。”
  接下去是铺天盖地的吻,阿秀忽然觉得有些脸红,她现在才十岁……居然会想到那些事情。
  阿月打了水从外面回来,见阿秀躺在炕上不说话,只神神秘秘的靠过去,凑到阿秀的耳边道:“听说,十五那天,太太要带我们去紫卢寺上香。”
  10.
  孔氏半倚在红木罗汉榻上,身后垫着宝蓝色绫锻大迎枕,脸上神色却是少有的疲惫,见王妈妈从外面进来,忙不迭支起身子问道:“明儿去紫卢寺的事情,都打点好了吗?”
  王妈妈只笑着,从丫鬟手里接了一杯热茶过去,送到孔氏的跟前道:“都好了,寺庙里头也派人去打点过了,预留了清静的禅院。”
  孔氏就这茶盏抿了一小口茶,想了想道:“一会儿你派个小厮,去孔家给我嫂子传个信,就说我们明儿去紫卢寺。”
  王妈妈自然知道孔氏的意思,只点头应了,又问道:“太太今儿把欣悦郡主的事情透露给了老太太,莫非太太也有意想和广安侯府结亲?”
  孔氏只摆了摆手,搁下茶盏:“老太太一心觉得她们赵家的姑娘是最好的,这时候我要是坚持认定表姑娘,只怕她越发要跟我对着干,抛出一个欣悦郡主来,不过就是想让她做做这白日梦,少在我跟前提起那赵姑娘罢了。”
  孔氏见王妈妈脸上略略有些担忧之色,只笑着道:“你放心,我听大姑奶奶说了,*长公主看上了我那侄子孔文,只怕等郡主一及笄,就要让太后娘娘赐婚了。”
  王妈妈闻言,只松了一口气道:“这就好,这就好,其实以我们国公府的门第,倒也不需要再娶一个什么公主郡主的,太太您守了一辈子媳妇规矩,总不能找个儿媳妇来,还压着自己一头。”
  孔氏见王妈妈说的坦诚,又处处替自己着想,只叹了一口气道:“如今也只有你,还知道心疼我了。”
  萧谨言坐在小书房里头看书,看着看着那眼神就不知道飘去了哪里。这些书他前世都读过,他甚至记得上一世考举人时候的试题,便是从现在开始不看书,只让小厮出门买几份答案,考上一个举人,那也是绰绰有余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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