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节

  她正倚在他胸前,不知是体温太暖还是语气太暖,尽管身上仍是湿漉漉的,却没再觉得冷。
  “恩公……叫什么名字?”
  静默了很长一段时间,长得她已昏昏欲睡。
  耳畔有人轻声开口:
  “百里。”
  ☆、第32章 【浚仪郡主】
  次日辰时,七夏起了个大早,用过饭后就巴巴儿地来找百里了。
  原以为他应该尚未睡醒,自己恐怕还得多等一阵子,不承想他竟也起得很早,此时就在檐廊之下,背对着她的方向低首叮嘱那位管事。
  考虑到或许是有什么要事商议,七夏没敢走过去,只在一旁的花台边蹲下,玩弄土里才长出来的嫩芽。
  “七夏。”
  不知多久,听到百里唤她,再起身时,老管事已经走远。她忙拍拍衣裙笑吟吟朝他走去。
  “可吃过饭了?”
  她乖巧地点头:“吃过。”
  “吃饱了?”百里怀疑地看着她。
  “……暂时不饿。”言外之意就是说不准一会儿就饿了。
  “路上少吃点。”百里一面领着她往外走,一面无奈道,“我邀了叶姑娘他们听戏,正午去樊楼用饭,你路上莫要吃太饱,别怪我没提醒你。”
  她老老实实地应声:“知道了。”
  恰巧昨晚下了雨,天高云淡,空气清新。
  但凡大城市,街道一贯是热闹繁华,并无什么稀奇。要说风光还是江南最绮丽,开封的建筑以宏伟著称,富丽辉煌,雕车竞驻,行在其中隐隐能感受到旧都的繁荣气息。
  七夏沿途吃了几个灌汤包,不多时就将到正午,眼看也没什么有意思的便拉着百里往戏楼走。两人刚拐过前面牌楼,迎面却见那告示牌周围聚了不少观者,正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咦?”七夏好奇跑过去看,抬头读完上面才贴出的告示,不由回头朝他笑道,“原来是郡主府上要招厨子?”
  然而百里却没有说话,只是盯着那白纸黑字,面色莫名阴沉。
  一旁忽有人摇头叹气。
  “郡主还没折腾完?这月都三张告示了。”
  另有人啧啧出声:“据说前几回去的厨子现在都还卧床不起,怕是倒了大霉……”
  “幸好我不会做饭。”
  闻言,在场又有个颔首表示赞同:“对对,幸好我不会做饭……”
  这话怎么听着怪怪的。七夏挠头不解,又再细细把榜文看了一遍。
  “不就是郡主食欲不振,想另找厨子换换口味么?怎么传得像是虎口狼窝似的……”她眼珠子滴溜转了一圈,转身就去扯百里的衣袖,“你说我去怎么样?郡主出的价钱铁定比知县要多。”
  他眉头紧皱,口气骤然一冷:“不许去!”
  莫名被喝得一怔,七夏忙松开手,不明所以:“为什么啊?”
  百里话语严厉:“这个浚仪郡主不是好惹的人,我警告你别去和她扯上关系。”
  她偏偏不知死活地问了下去:“有多不好惹……难道她也会做菜?口味很刁钻么?”
  “叫你别招惹就别招惹,废话那么多。”
  眼看是有些恼了,七夏暗暗吐了吐舌头,低声道:“哦。”
  到了戏楼,时候尚早,不过巳时三刻,还有两刻时间。从古道门进去,抬眼两边花帘子顶端还挂了匾额。左提有“悲欢离合”,右边写着“前世今生”,连房梁门窗上都雕了纹饰,或有嫦娥奔月,或有梁祝化蝶,甚是精美。
  楼下的台子才刚搭好,伙计端茶送水,忙里忙外。那戏楼的掌柜招呼着壮丁在搬长凳,场面略显混乱。
  此乃开封数一数二的戏楼,除了樊楼之外,唯有这地方能用上金碧辉煌四个字。七夏家中并不富裕,从前听戏最多去瓦市勾栏,偶尔也在外偷听人说书,几时来过这般奢华之处,一进门便探头探脑四处张望,看什么都新鲜。
  “叶姑娘在那边。”百里遂开口提醒道,“一会儿,你且跟她在这儿好好呆着,用饭的时候我再来。”
  “啊?”她愣了一下,当即警觉,“怎么你不和我一块儿了?”
  他解释:“我还有事。”
  七夏抱着他胳膊,失望道:“可你昨天说好的,要随我在街上逛逛。”
  “……方才不是逛过了么?”说完这话,百里头一回觉得理亏,但因早上左桂仁那边催得紧,说是约了李太守午时在樊楼会面,无论如何他没法推脱,只得先将七夏支开。
  她咬牙切齿,气急:“你……你出尔反尔!……”
  百里心中暗叹,只得好言劝道:“明日吧……明日我带你看开封鼓楼的夜市……”
  七夏愤愤把他胳膊甩开,跺脚道:“明日明日明日……明日你又耍我!我再也不信你了!”这回轮到她恼了,转过身,怒气冲冲朝那边的叶温如走去。
  后者看她脸黑成这样,明显吓了一大跳。
  “怎、怎么了?”
  “我,没,事!”七夏一字一顿,向着百里的方向怒瞪了一眼,张口就道,“我要吃肉!伙计!把你们店里最贵最好的东西全摆上来!”
  ……
  事出有因,他也并非有意而为之。百里苦笑了一下,侧身往外走,心想:等会还是给她带些什么玩意回去吧。
  *
  樊楼离戏楼不远,作别李太守后,临走前匆匆看了一眼漏壶,午时已经过了,他不由暗道惭愧,眼下去是不是还能赶上用饭,这心里头着实没底。
  “走这么快作甚么?”梅倾酒勉强要用跑的才能跟上他。
  “不瞧瞧这旧档么?真是奇了怪了……”他自言自语,“欧阳衡和叶淳两个人还是同出一门,金兰之交,怎么会有陷害一说?”
  “档文上所写不都全信得,明里笑脸相迎,谁知道是不是笑里藏刀?”百里将那本册子收入怀中,淡淡道,“回去我会细看。”
  走到戏楼门前,古门道外站了不少人,都是从里往外走的,想必戏已经唱完了。此时却见着人群里有个熟面孔也立在那儿,似在中搜寻什么。
  “哟,季公子。”梅倾酒率先打招呼,一副皮笑肉不笑的表情,“这么巧,来看戏啊?不过戏似乎散场了,真是可惜……”
  “没有。”他迎上他视线,笑得甚是有礼,“我是来找小七的。”
  又来找小七。
  “找小七啊?”梅倾酒脸上无甚变化,倒是偷偷拿手肘捅了捅百里,后者面容不改,语气波澜不惊,“那正好,不知一会儿可赏脸一同用饭?”
  他此言一出,莫说梅倾酒,就是季子禾也觉得讶然。
  因猜不透他这话到底什么意思,季子禾只得抱拳应下:“那在下就……恭敬不如从命。”
  等着出来的人散的差不多,百里才转身进去。之前吩咐过七夏就在此地等候,想来没见到人,她是不会轻易走动的。
  戏楼中客人寥寥,店伙已在开始收拾台子了。百里刚踏上扶梯要上二楼,蓦地听耳边一声响亮的“啪”,三人皆是一惊,猛然颔首看去。
  窗边的位置,只见七夏拿手捂着脸,面颊通红,不知是被打的还是被气的。
  “都道过歉了,你们还想怎么样!”
  她面前桌旁坐着个女子,锦衣华服,身边并有侍女两人,年纪看起来也大不了七夏几岁,此时只靠在帽椅内,掀开茶盖轻吹着水面上的茶叶。
  她没说话,倒是站着的侍女牙尖嘴利,张口便道:“你算什么东西?光道歉就得了?知道得罪的这是哪位贵人么!”
  “我怎么会知道!”七夏又恼又火,直拿眼瞪她,“她脸上写了她是谁吗?她不说谁晓得是什么来头?”
  “你!……”
  话音未落,楼梯间,百里疾步上前行至此处。七夏眼中噙泪,一见是他,立时转身把头往他怀里埋,心头万般委屈。
  方才那记巴掌他听得清楚,垂头时果然看到她脸颊上的五指印分明。百里皱紧眉头,伸手拉开她捂着脸的手。兴许是打伤了牙,七夏嘴角有些渗血,细细端详后,他眸中含怒,抬首问道:
  “谁打的?!”
  这一声气势如雷,任谁也听得出话里的寒意,那侍女本想应答,登时一颤,只小声道:
  “是、是我打的……”
  浚仪郡主端着茶杯的手骤然僵住:“姓百的,是你?”讶然片刻之后她先是冷哼,随即越发来了性子:“是我叫她打的,你待如何?”
  百里半点迟疑也没有,掌风一起,毫无犹豫落在那侍女脸上,他力道自然比女子更大,直把对方打得摔倒在地。
  梅倾酒和浚仪郡主目睹此情此景都吃了一惊,他素来持重,几时打过女人?
  “你!……你敢动我的人!”浚仪郡主腾地站起来,指着他鼻子就骂,“你到底是不是男人,连姑娘家都要打!?”
  百里倒不否认,言语清淡:“你不也动了我的人?我不过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浚仪郡主思及方才所言,现学现用:“强词夺理,谁知道她是你的人?她脸上写了吗?”
  “那她得罪于你,你脸上写了你是郡主?”
  “笑话,我堂堂郡主,整个开封有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她孤陋寡闻见识浅薄,难道还得我特意向她道明身份么?”
  这边两人吵得不可开交,季子禾却悄然上来,拉了七夏到自己跟前,俯身去看她脸上的伤。
  “还好么?疼不疼?”
  七夏胡乱把眼角泪花抹去,缓缓点头:“好些了,就是感觉嘴里有血腥味……”
  “张嘴我瞧瞧。”
  她依言张开嘴。
  皓齿间有血丝,这一巴掌只怕下手也不比百里轻多少。季子禾面色渐沉,指尖抚上她脸颊,但见嘴角边也破口了,眼底愈发不悦,扭头朝浚仪郡主看去。
  后者本还在和百里吵得不可开交,冷不丁见着他,表情一变。
  “怎么搞的这是?”此地已然是乱成一锅粥,梅倾酒只得凑到叶温如身边,轻声询问,“你跟着她好端端的在这儿,怎么惹上郡主了?”
  叶温如看着比他还着急,满脸内疚:“说来都怪我……我不过随口提了句茶叶太苦喝不惯,小七便提着要去楼下换一壶……哪知道不小心碰到伙计,撒了些许在郡主身上。之后……之后就……”
  “哦……”梅倾酒了然颔首,早听闻这个浚仪脾气暴躁,自打和百家的婚事没谈成后,她性子就越发顽劣了,再这么下去想必没人敢娶她。
  侧目时见叶温如神色担忧,一副惶惶不安的模样,他不由开口宽慰:“不要紧的,也不怪你,别往心里去。这事儿交给百里就好。”
  她沉默了许久,才悠悠点头。
  “我看你是真把开封当顺天府了,以为我好欺负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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