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节
“不,我只是记得,‘不要相信任何人’。”
……
“啪!”酒杯生生磕破在桌沿。
“钟兄,你这是怎么了?”有醉酒的同僚哈哈大笑,“酒令对不上来,想逃罚,也不必这般举动,贻笑大方!”
钟湖顺势装作醉酒趴了下去,谁摇也不起。
“罢罢,赶紧将这酒浅的钟翰林送走吧!”众人胡乱说着,唤来钟湖的长随与小厮,将他搀扶下楼。
远远的,还能听到觥筹交错的声响。
钟湖垂着脑袋,紧紧闭着眼睛,心中憎恨难当。
他仇恨陈家,仇恨那阴毒又疯了的女人——如果陈杏娘说得都是真的,陈家自己作的孽,竟把灾祸带到了他头上!他钟湖到底是倒了多大霉,才识人不清,娶了这样的女人。
他更恨陈禾!
既知亲妹妹在茶水里下毒,竟还听了陈杏娘的话,上门杀人,疯了吗?!
可怜他万般劳苦,多方算计,好不容易当上百官之首,一腔抱负尚未得现,野心未偿,权倾朝野的滋味更未享受到!做了九天丞相,就被人刺杀在家中!
不是政敌,不是叛逆的皇子乱党,更不是日渐老去昏聩的帝王赐死。
他钟湖,十年苦读,二十年宦海沉浮,最后竟死在一对疯子似的兄妹手里,一个京城随处可见的武人手里!
大概是他怨气太甚。
或是魂魄徘徊不去,一直在浑浑噩噩的诅咒,不知道憎恨了多久。
钟湖只记得心底怨恨难平,从无尽黑暗中苏醒时,胸口还沉闷的发痛,猛然坐起,这才发现胸口窒闷是睡在身边的陈杏娘无意中搭上来的手。
他愈发憎怒,不由分说,就是一脚踢去。
陈杏娘梦中栽倒在床下,小腹剧痛,惨叫一声,脸都扭曲了。
钟湖这才发现,这女子的面容上没有皱纹,没有白发,没有坎坷遭遇的衰老。肤色雪白,年方八二,年轻妖娆得很。
大骇之下,钟湖不顾陈杏娘含泪娇嗔怒问他是不是做噩梦,半夜乱踢人,只疯了似的奔下床,取来陈杏娘妆匣镜子,颤抖的发现。
他竟是回到了二十年前!
刚入翰林院,那金榜题名,琼林赐宴的风光荣华,还没满一年。
钟湖又惊又喜,连摔了镜子都不知,就这样在房中神经质的转悠了一晚上,各种前世未成的野心又冒出来。
同时,那导致他前世枉死的源头,自然更加可憎!
——苍天有眼,让他重来一遭,为何不提前到他在豫州考举人时?
钟湖是豫州人,那陈杏娘,便是陈郡守赏识他学问,看好他前程,许配他爱女。
这哪是结发妻子,简直是索命的恶鬼!
钟湖怒从心起,也不搭理陈杏娘,径自出房,这整整一个月来,都在琢磨如何休妻,不,是如何干脆了当彻底杀死陈杏娘,却又不会在日后招来陈禾这煞星的办法。
他重生回来时,陈郡守竟是已报丁忧,据说那云州陈家被焚了,比前世提早足足两年。云州城倒没什么事,传言与前世一般,骇人听闻,什么陈家冒出火柱,怕是天罚,幸好这等流言也就是愚民相信,倒没对他仕途造成什么影响。
钟湖暗自不安。
不知陈杏娘的哥哥陈禾,是否逃出了火海,是否会在二十年后又来找他麻烦。
以及他至今想不通,怎会有人不老不死,年近四十,容貌仍若少年,那半边脸的两道伤痕如此可怖,这样竟还不死,果然恶鬼之说——
钟湖想来想去,最后决定早早与那剑客詹元秋交好,以保障日后性命。
那国师,不过虚名,除了钱财,还能给詹元秋区区武人什么权势?京城勋贵世族,并不将这些武人放在眼中,钟湖觉得自己折节下交,以他多年圆滑交际的手段,詹元秋还不手到擒来,任他收在麾下?
于是费了一番功夫,在正月灯节大报国寺招供奉时,邀请一干同年饮酒作乐,包下了酒楼窗口的上好位置。
孰料詹元秋是看到了,可是与他对敌之人——竟是钟湖噩梦里的那人身手相似!还有那火光,完全一样!就是陈禾!
陈禾不敌詹元秋,怎么换到二十年前,倒与詹元秋势均力敌了?还隐隐好似占了上风。
钟湖心神动摇,几欲晕厥,谁料竟还有人塞了个纸团给他!
是谁?究竟是谁?
连他上辈子的秘密都知道?!
第67章 变数
京郊小镇。
季弘照旧没用障眼法,只用黑炭涂抹,佝偻背耷拉着眼角,装成一个甚是无用的家丁,徘徊到镇边一处暗窑。子边,很快就搂着一个脂粉都遮不住衰败容颜的女人进了一间房。
进门后,季弘就在这女人颈后轻轻一按,任凭她栽倒在床上。
破败的房里,只有一张歪歪斜斜的桌,一张床,连把椅子都没有,还有说不上来的难闻气味。季弘只是微微皱眉,这种地方他自然不愿来,怎奈近日他总有种心惊肉跳的感觉,数次去小镇赌坊青。楼,将每个小偷看了又看,仍没遇到裂天尊者。
更兼除了结识交好裂天尊者外,他还有一些重要的事情必须进行。
——譬如说,化明为暗。
找一个替死鬼,然后将手上控制的部分势力放过去,这样他就能放开手脚,多在背后做一些勾当,又不必担心暴露。
季弘琢磨这个替死鬼的人选很久了。
京城中,有实力有能耐有野心的人不少,但对“陈禾”有敌意的,上哪找?
没有动机,只有罪行,拖出来当替死鬼众人也不相信啊!
眼下陈禾只有十七岁,最多筑基期的修为,在修真界都不算露过面,什么也没干,是芸芸众生里不起眼的那么一点,连名字都没多少人知道。
就在季弘准备退而寻觅“与北玄派有仇”的对象时,他不惜精力布下去的大网里,忽然传来一个让他震惊的消息。
新科进士,钟湖钟翰林最近神思不属,行为怪异,还半夜责打妻子。
那钟夫人不但招大夫上门,还向外人哭诉委屈。去庵堂,去寺庙,去其他府邸拜会时口没遮拦,言辞之间,俨然是疑心钟湖养了外室,才会对她拳脚相加,后来更是避而不见。
钟湖娶亲还不满一年,正是他金榜题名后,岳家千里迢迢从豫州送亲远嫁。
原本季弘根本不会注意到这么一个小小的翰林,正是因为去年这场喜事,事关豫州陈郡守,陈禾的父亲,他才多看了那么几眼,知道那位钟夫人其实是陈禾的庶妹。
棋子也分有用无用,这种陈禾连见都没见过的妹妹,哪还能说得上什么亲情,属于无味又弃之可惜的鸡肋,季弘便将钟翰林这家人搁置在旁,只留了两个人注意钟家的动静。
偏偏,还就真有所发现!
钟夫人目光短浅,只要在外人口中,她无助可怜,丈夫因岳家败落翻脸就行。钟湖想要顺利升迁,少不得回家来做个样子,至于钟湖气成啥样,名声受不受损,仕途顺不顺利,跟她半点关系也无。
这番动静不小,流言四起,只是钟湖位小职低,又是清闲无权的官,没什么人感兴趣,也没人推波助澜坑他一把而已。
很快,钟湖终日做的事,都被报到了季弘面前。
一月前还好好的,岳家败落,也只是对妻子冷淡了点。现在天天做噩梦,梦里嘶声叫陈禾的名字?深更半夜,在书房里咬牙切齿的低声咒骂陈禾与钟夫人?
季弘前世并不在京城,钟湖一个凡人的生死命运,他根本不知道。
只是钟湖这番变化,怎么看起来——有点像死后重生回来呢?
一个钟湖当然不足为虑,可虑者,乃是有一个钟湖,没准还有别人!原来天道有感,不止是让他季弘重回曾经,更有其他。这事的严重性还用说吗?
季弘终究不是常人,非但没有乱了手脚,还很快定下了计谋:试探!
用一张纸条。
“我已知晓你所有秘密”,糊弄诈人,“想要杀死陈禾”,噩梦里那样嘶声诅咒的人,不是有仇,难道还是暗恋不成?“就听我吩咐”——这就够了!晾那鱼儿惊惶不安数日,再轻飘飘放出一个饵,还怕钟湖不上钩?
季弘想到这里,面上露出一抹阴狠的笑意。
这事都不必他自己去做,随便指派一个被他迷音控制的修士去办就成了。钟湖区区一个个凡夫俗子,若不是事关重生这种机密,季弘都懒得多看他一眼。
他还有更多的事情要去做,交好裂天尊者,等待豫州的消息,以及今年灯节大报国寺擂台上会出现的——詹元秋!
季弘在屋内踱了几圈后,门扉被轻轻推开了。
一个金丹初期的修士闪身进来,满身酒气,做穷酸书生打扮,若是浣剑尊者在这里,必然要摸着下巴一阵感叹:白山书院里果然也有季弘用迷魂术控制的傀儡。
“东西已成功送出,钟湖吓得魂不守舍。”修士伏下身,恭恭敬敬的说。
季弘随意嗯了一声,问:“詹元秋呢?”
“擂台上确有一人,法器为庚金淬炼的长剑,相当了得。属下不知是否詹元秋,但已按照吩咐,让人装作上去比试,将捏碎的隐翅香粉末洒在擂台上。此人在擂台连战数人,气味渗透衣物头发,这三天内,我等能轻易将其找出!”
季弘十分满意,盘算了一番魔修这边被他控制的人手,暗忖浣剑尊者今年闭关,必然没有知道詹元秋的机会,这样谋害詹元秋就容易得多。
“这人,是我心腹大患之一。”季弘加重语气。
修士发愣了一阵,才躬身说:“为主人效命,取他性命!”
“詹元秋虽是金丹后期,却初来京城,下毒也好,法术也罢,随便你们用!我要在正月十五前,知道他的死讯。”
季弘冷哼,前世浣剑尊者的小徒弟,正是詹元秋。
詹元秋继承的不止是浣剑尊者所有遗物,还有正魔两道大战时死去的裂天尊者,这位师兄也给詹元秋留下了恁多灵药珍宝。
可说是慕煞众多魔修。
只要振臂一呼,成为新一任魔道至尊也不是难事。
怎奈詹元秋修为是大乘中期,平常做一个尊者够格,在正魔两道相战正酣时,当魔道魁首显然不够看。
詹元秋这个没出息的家伙,竟带着财宝,带着师父师兄留下的势力,去投靠离焰尊者了。
季弘想起这件事就恨得牙痒痒,若没有詹元秋臣服带来的大量好处,陈禾想顺利当上魔道第一人,还没那么容易。
之前不捣乱就算了,投靠后,哪怕实力提升到大乘期高阶,詹元秋还是不叛变不阳奉阴违,俨然靠谱忠诚好属下,真真气得季弘让人吐血!
不杀詹元秋,以后就是麻烦。
别的不说,季弘想霸占詹元秋的位置,成为浣剑尊者的徒弟,自然要把正主干掉。
季弘思索着,忽见属下没走,眼神游移好像还有什么话要说,不觉皱眉:“怎么了?”
被季弘迷魂术控制的人,脑子没问题,只是永远把季弘奉为主人,这修士迟疑一阵,才吞吞吐吐的说:“属下认为,除詹元秋外,尚有一人值得注意。”
于是将陈禾上擂台,压着詹元秋斗了半个时辰的事说了一遍,着重点出陈禾赤手空拳,似是以武入道,招数没有任何花俏,招招对着致命处攻击,真元灵气外放,控制得无比灵活的特点,末了还有大片灯笼离奇熄灭……
季弘最初只是皱眉,越听越是骇然,一个名字就差脱口而出。
“…不,不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