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节

  ——这也是因为滕波不可能在钱袋上,下那种歹毒绝命的稀罕蛊。
  晕沉沉里,记忆跟着混乱,好像回到了无数年前一无所有的时候,所以裂天感到抱着自己的师父松开了手,他模糊中本能伸手拉住,虚弱的呢喃了一句:“师尊。”
  “……”
  “师尊,不…要走…”裂天含含糊糊的说。
  浣剑尊者的脸黑了。
  蛊王则被这丢钱袋的神发展击得晕头转向。
  魔道第一高手浣剑尊者带着他同为魔尊的徒弟,乔装改扮,在闹市中偷走他钱袋,到底是他没睡醒,还是这世道太荒谬了?
  这钱袋他不要了行么?
  噢,不行!苗疆蛊王硬着头皮强迫自己留下,他敢肯定一旦自己转身就跑,浣剑尊者没准就要杀人灭口了。
  对了,身份!赶紧报出身份,暗示自己会守口如瓶!
  “咳…鄙人滕波,贪看景色失落了物品,多谢尊者为我拾回。”苗疆蛊王捡回空钱袋,顺手解了蛊,然后客气的拱拱手,“这就告辞了,今日我们未曾相见。”
  浣剑尊者在听到对方名号时眉头一耸,有种果然如此的意味。
  事实上若不是裂天这病症来得太快,情势汹汹,令他束手无策,他也不会有点慌神,来这么一场嚎啕的浮夸演技,打算瞒住失主。
  蛊王滕波本是乃苗疆异族,善用蛊术,为一族祭师,然而先天七绝阴脉,活不长久。三十多岁就死去了,族人将他妥善安葬。
  不料有魔道阴尸宗之人,心怀叵测,早早就盯上了滕波,又忌讳蛊术神秘阴邪,故而潜藏等待。滕波下葬后,他们连夜挖坟开棺,用秘法把尸体带走,想将滕波炼做阴尸宗的尸王。
  像滕波这样的祭师,体内有多种危险蛊虫,察觉自己将要寿终时,都是自行躺进棺材,断气后再由族人将棺盖钉好下葬。他是先天衰弱,呈假死之状,最后一口元气憋在胸口。在棺中再躺一昼夜,就无救了,偏巧阴尸宗的人急不可耐的将他挖了出来。
  各种养尸的灵药,秘法轮番上。
  这些对死人有效,对活人没用的东西,将奄奄一息的蛊虫养得精壮万分,在滕波血脉里穿行,这都是滕波本命之蛊,带来的药力逐渐治愈了他先天绝脉之体。
  浑浑噩噩之际,他睁眼驱使蛊虫,杀了身侧魔修,又因假死太久,记忆一片混沌,脑子不清醒,于是避人逃进南疆瘴气密布的山林之中。
  经脉以阴尸宗之人打入的炼尸之法,自动修行。
  待他彻底清醒过来时,数百年都过去了,阴尸宗早已被其他修士所灭,族人迁徙远去,物是人非,桑田沧海。
  滕波比死人多口气,修的却是尸术,与世间诸修士迥异。
  他气息槁枯如木,还散发着淡淡的阴冷邪意,别人根本察觉不到他的修为,只觉得是一普通魔修——裂天尊者就是这么倒霉的,堂堂魔道尊者,竟没有认出下手对象身份,导致阴沟里翻船,自讨苦吃了一把。
  浣剑尊者狠狠瞪了一眼自己不争气的徒弟。
  他皮笑肉不笑的朝滕波点点头:“今日有幸相逢,也是有缘。”
  浣剑武力虽高,但他不是武痴,不会看见一个高手就想与人比试一番,他痴的只是皮影戏罢了。再者苗疆蛊王这人,到底算是死尸还是活人,未必可知,杀人灭口也难,遂勉为其难的默许了滕波离开。
  此事的后果,便是裂天尊者扒钱袋时,再也不对修士下手了。
  他害浣剑丢脸的恶劣行径又增加了一条,日后被师父坑得再惨也是有口难言。
  而滕波再也不敢把荷包挂在腰上,碎银铜板银票全塞袖筒里了,不相信这样还能被人偷走!!
  即使这样,滕波还是时不时能收到浣剑尊者纸鹤传来的信件。
  最初他想置之不理,奈何浣剑尊者宝库太丰盛,今年是罕见的海底奇株,明年又是各种毒鲉三十条,向苗疆蛊王买他亲自养出来的虫蛊,又换他出来奔波一行。
  滕波受不了这种诱惑,又不想得罪实力莫测的浣剑尊者,只好走上了偶尔与这对师徒“狼狈为奸”的人生。
  这番京城事变,浣剑尊者的确玩得太大了一点。
  滕波一路上都听修士们在议论魔道的将来。
  ——魔道一统,打破平衡,紧接着而来的必然就是正道诸宗门的联合,随即正魔两道开战,天下大乱。
  饶是滕波见惯了那对奇葩师徒,仍是忍不住埋怨:这到底在搞什么?
  京郊宅中,一片安静。
  丫鬟侍从模样的魔修都是陌生容貌,滕波深深皱眉,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冒险像以往那样暗暗潜入后院。
  湖已被重新填造,梅林也再次栽过,乍看与往常并无区别。
  滕波来到水榭楼阁前,果然屏风前一个全身黑袍戴面具的人端坐其中,正慢悠悠的斟茶。
  “尊者久违。”滕波寒暄客套了一句,就自觉的找地方坐好。
  他环顾四周,曳地的青色帐幔被撤下了,室内的摆设更是被换得干干净净,各种古拙雅致的物件陈列其中,纯白的薄胎瓷器晶莹剔透,镂空仙鹤香炉内冒出缕缕青烟,芬芳浓郁。
  蛊对各种香料极其敏感,滕波僵着脸以真元安抚完身上的一群小家伙们之后,木然开口问:“怎地不见那些皮影人了?”
  一个清雅的声音笑了笑。
  滕波眉毛抽搐了一下,浣剑尊者惯爱戏弄人,别说这迥异的声调,就是学女子说话,也能惟妙惟肖,蛊王也不算吃惊,他只是预料到了浣剑尊者接下来要说什么。
  果然斟茶的那人说:“我乃向万春,又怎会喜好皮影戏?”
  “……”
  编,你继续编!
  滕波闷闷咳了两声,他身体终究不似常人,最早阴冷苍白如尸体,等到功法大成后,就是一脸病态,孱弱无力的模样。
  为了方便在世间行走,每次离开苗疆,滕波就把自己扮成病穷酸的模样。
  “那么,向尊者从苗疆请本座来此地,一观那钻心蛊的拷问不出真相的人,所在何地?”滕波顺水推舟的把语气改成疏离意味。
  向万春甚是满意的瞥他一眼。
  这位苗疆蛊王,在他看来最识趣的就是自己怎么胡说八道,滕波都会跟上去说得煞有其事,好像从来不知道真相,装傻本领非同一般。
  “请!”向万春起身,肃手引路。
  两人转过屏风,忽见一个巨大精致,有两人来高的水缸放在屋内。
  一个半。裸的美丽鲛人趴在缸壁边,看见他们进来,目中水光盈盈,露出惊恐畏惧之态。
  向万春不满的敲了下水缸:“别装模作样了,等到京城局势稳定,我就让人送你回去。”
  鲛人还是瑟瑟发抖,口中呜咽。
  滕波细细看了她一眼,不觉皱眉:“这是一条血鳞鲛人,是谁这么没眼力,将她作为礼物送来?或者,是欲暗害向尊者?”
  向万春哼了一声:“这事,只怕送礼的人还真不清楚。”
  他在心中思量,豫州消息传来,说这条鲛人本是一群魔修送给陈禾,试图讨好陈禾的重礼。那么幕后之人,想要杀死的是陈禾了!
  ——释沣平生不近女色,大约也不知道鲛人的秘闻。
  向万春推开博古架,露出一条黑黝黝的通道:“蛊王这边请,那人就在地牢内。”
  “有劳向尊者。”
  滕波抬眼多问了一句:“不知向尊者准备给自己定下什么名号?”
  “折剑尊者吧!”
  “……”
  “哦,刚才是说笑。”向万春轻轻笑起来。
  “本座刚才当真了!”滕波面无表情的说。他在心中无声鄙夷,浣剑你做过的荒谬事还少了吗?
  第94章 有的人
  幽暗的地牢里空空荡荡,只有最深处的一间密室里,有重重的喘息声。
  寒铁穿过琵琶骨,将一人锁在墙上,成串的铁箍让人动弹不得,鲜血淋漓,但这种伤势一时又要不了修士的命。
  季弘只觉每吸一口气,肺腑都剧烈疼痛,牵动各处伤势。
  他败得太快,太猝不及防。
  每当蛊毒发作的时候,更是心痛如绞,死去活来之际,才勉强想通自己错在何处。
  ——太急了,他太急着对付陈禾了。
  扭曲的笑容出现在他唇边,季弘竭力收拢经脉内的灵气。他这点微末修为,浣剑尊者并不放在眼里,再加上需要拷问,自然不会废掉他的丹田气海,免得他撑不住断气。
  大好局势一朝沦丧,季弘怎能不恨。
  他痛恨毁掉他计划的人,恨自己太急,最恨的却是陈禾。
  如果对陈禾置之不理,按照原计划除去詹元秋,结识裂天尊者,事情远远不会变得这般糟糕。为了拜浣剑尊者为师,他耗费了太多心力,自少年时就刻意学詹元秋的举止,转眼十几年过去,现在连气质都惟妙惟肖了。
  詹元秋是他所见过,最为好运与得意之人,没灾没难,浣剑尊者活着时更不止一次当众称赞詹元秋是他得意的徒弟,裂天尊者暗中也对他照顾有加。
  虽然统领魔道的是离焰尊者,但詹元秋师父师兄靠山全丢的日子依然自在得很,奉上两大尊者留给他的势力与财富,安安稳稳的在陈禾手下混日子,陈禾对詹元秋也并不刻薄,甚至称得上有几分信任。
  人与人的命数,怎能悬殊至此?
  季弘眼中闪过深深恨意。
  他擅大雪山春风惑音术,自是出身乾坤观。
  ——前世,做京官的父亲被问罪,举家下狱,定罪流放边关苦寒之地。
  那日子太苦,寒冬腊月全身都被冻出疮,溃烂流血,偏偏他身子骨强,竟然熬过来没有高烧病死。面黄肌瘦,摇摇欲坠,憔悴得只剩下皮包骨。
  某天他在洗马时,边关的李参将恭恭敬敬将一个道人迎来,仆役全都跪在尘土中,不敢抬头,只有他悄悄瞄了一眼。
  那道人注意到他,随即一声轻咦,停下脚步。
  因为根骨出众,季弘被带回了大雪山。
  最初只是外门弟子,虽然也是被欺压的命,却比原来好多了,大雪山乾坤观就是这样的地方,狠得下心,又勤奋有天赋的人,总是会出头的。
  当年的凉千山是,季弘也不例外
  前世季弘第一次见到陈禾,在荒漠之上。
  狼群扑袭而来,将几支商队与过路者都逼到了一处,那时季弘仅仅是筑基期修为,想要脱身,也是吃力的。正感到慌乱间,其中一个商队的护卫里,最为瘦小沉默的年轻人,抽出了弯刀。
  那就是陈禾。
  彼时他穿着最普通的毡袍,套着磨损的靴子,像荒漠讨生活的刀客一样,露出刻意削短的乱糟糟头发——亦是筑基期的修为。
  狼群死伤无数,商队也损失惨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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