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节

  白薇姑且相信了他,去叫了下人扶他回房,之后便亲自照顾他。
  两人都不知道,顾君寒昏头昏脑的听了那一番话,又是愤怒又是难过,不知不觉间竟摇摇欲坠地跟在他们身后。而后就这么站在窗外,透着朦胧昏黄的光,看她妥帖地安置别的男人。
  灯光下的女子眉眼愈发柔和,软纱之上,是细弯似月牙的眼儿,黛眉深深,便衬得烟褐色浅若那一汪杯中酒,引人迷醉。
  烟褐色……
  恍惚中,顾君寒想到的并不是她的眸色亦与妻子相似,而是很久很久之前的一次回忆。
  听令祖父娶一个陌生的女人,成亲当晚,他念着珍儿的名字喝得酩酊大醉。不是不知道顾家男人喝酒之后会出现的问题,他甚至恶意地想,不能圆房更好。
  她不是哭着求着要嫁给自己吗?
  那他就让她看看,饶她机关算尽,也别想在他这里讨得一分好处!
  那晚许是喝了太多酒,一入房他就浑身发烫昏迷了过去,醒来后身边只有一个丫鬟在拧湿巾,等他穿戴好走到外间,就见她笑盈盈地端着一碗白粥,细心地搅拌着似乎准备要吃。
  丈夫身体不适,她不服侍左右就罢了,竟然还自得其乐的用膳。
  他当即觉得不悦,冷瞥她一眼就拂袖而去,全然忘了去想她新嫁娘的处境。
  如今相似的情景触动了记忆的神经,他仿佛想起那一晚,也有一个温婉柔和的女子,替他脱了靴,褪下外袍,费力地擦拭全身,而后掖好被角,不厌其烦地换过一条又一条巾子。
  闷热使得他蒸出了汗液,迷糊中睁眼,便对上那双柔和的烟褐眼眸。
  “夫君,可有哪里不舒服?”
  “热……”
  “热便好了。”她弦月一样的眼弯却,欢喜道,“出了汗就能好了,若夫君觉得不适,过一会儿我再给你擦身可好?”
  “好。”
  他放心地坠入黑甜的梦乡。
  “啊——”
  从回忆里挣扎清醒过来,顾君寒猛地抱头,痛苦嘶哑地低喊。
  为什么,为什么他会忘了这些!
  她捧着那碗粥的时候,眼下的青影那么明显,眸底亦有倦色,甚至于她脚步微挪,那么明显地表示出要将粥送到内室。
  他看见了,却一晃而过,从不记在心里。
  是他太自负,先入为主地以为她是,所以总是以充满恶意地角度来看待她。
  所以即便是动了心,也只会下意识地抵抗这种情绪,加倍地折磨她。好像只有这样,他才能松口气告诉自己,他没有喜欢上这个富有心机的女人,没有被她的外表蛊惑。
  “哈哈……”
  他抱着脑袋眼角溢出一滴泪,骤然发觉自己曾经的愚蠢所带来的打击,酒劲混合着回忆带来的甜蜜和痛楚,眼前近乎吻合的情景,被照顾的那个人却不再是自己,这一切的一切都将他折磨得几乎发疯。
  原来一直都是他在自欺欺人,懦弱地逃避对妻子的那份爱。
  原来他们曾经也有那么被他遗忘的、美好的回忆。
  原来从头到尾,内心狠毒又肮脏的人不是她——
  而是他。
  ☆、第 32 章 污蔑
  翌日,顾君寒在脑袋被碾压过似的疼痛中醒来,茫然地扫视了一遍周围,才发现并非是在自己房中。
  窗外有丫鬟的脆声响起,“素笺姐,咱们要叫大公子起身吗?”
  “你先把洗漱的东西备好,大公子昨夜宿醉,想必没那么早醒来,切莫打扰了他安睡。”
  “好的。”小丫鬟轻快地应承下来。
  素笺见状便端着红木托盘去往主卧,上头瓷碗里盛着白粥,红枣去核切片儿点缀着,溢出清甜的香气。
  顾君寒不知怎么,自行穿好衣服,在小丫鬟去烧水的空当走出来。恰好在素笺转弯的时候,看见她捧着的粥碗,微微一怔,便下意识地跟了过去。
  粥自是给顾君珏备的,白薇寸步不离守了他一夜,早起揉了揉眼便将白粥接了过来,似是打算继续服侍他。
  顾君珏摩挲着她眼下的青影,低垂的眼眸中隐有心疼之色,“还没虚弱到不能吃粥的地步,你去歇着罢,我自己来。”
  白薇躲过他的手,“熬到这个时辰,我反倒是清醒了,睡不着。你就不能乖乖让我喂一回?”
  他一笑,“好,让你如愿。”
  这会儿他才想起来,偶尔他见她吃东西专注的模样,就会忍不住拿别的好吃的去喂她,将她的注意力转到自己身上来。
  谁知道她此刻竟想到了。
  她露出满足的笑容。
  这笑刺痛了随之而来的顾君寒的眼。
  他和顾君珏皆知,她这么说,其实是因为不放心,想要亲力亲为的做些什么才好松口气。固然熬了一夜经常会越熬越清醒,但也并非所有人都是如此,她转身去取粥碗时,那掩下的呵欠两个男人都看得清清楚楚。
  只是一个欢喜心疼,另一个痛楚难当。
  粥还有些烫,她搅拌几圈散了些许热气,从碗壁边薄面兜来一勺,不烫不凉,正好送进他口中。
  顾君珏面色仍有些苍白,但看着她却满心满眼都是笑意。
  她突然想起来似的道:“对了,昨天后半夜看见大公子倒在窗外地面上,彼时叫人扶回去不方便,我就让婢女把侧间收拾出来给他暂歇了……”
  “大哥?”他微讶,“他怎么会在我的房间外面……”
  她摇了摇头,还没开口,就听见后面传来一声惊呼。
  “素笺,怎么了?”生病之人不宜惊扰,白薇不大高兴的问。
  素笺那边好像在收拾什么东西,过了会儿子才匆匆走过来,答声道:“回公子、白姑娘,是凤血玉镯摔碎了。”
  顾君珏眉头蹙起,“凤血玉镯?谁摔的?”
  素笺眼神往白薇那里飘了一下,低下头道:“是白姑娘。”
  “咦?”白薇不解。
  素笺察觉公子神色虽然平静,但眉宇间透着不悦,连忙跪下来答:“因昨夜公子与大公子起了摩擦,奴婢告之白姑娘后她担忧不已,情急之下碰落了首饰盒。那时奴婢亦未发现不妥,匆忙跟着白姑娘出去了,后来公子醉酒,又忙着给白姑娘打下手照顾公子,方才看见盒子摔在妆台边才捡起来,碎了好几样首饰,但是凤血玉镯……”
  凤血玉镯是顾家的祖传之物,顾家媳妇的信物,和寻常首饰不能相提并论。
  顾君寒听见玉镯名称时已是呼吸一滞,自家二弟居然在媳妇没过门之前就将信物送出,是认定了她的意思吗……
  想起自己仍旧尘封在匣中的那只凤血镯,不由苦笑,他以为只要他自己知道自己爱她,以后补偿她、对她好足矣,却从来没有考虑过怎样才是对她最好的。
  围猎?培养感情?
  不,这都不是她所需要的,顾家长媳的信物、威信、权利,这才是对当时的她来说,最恰当不过的礼物。
  宿醉带来的疼痛仿佛在这一瞬间再次袭上脑门。
  二弟对她确实上心,他自愧不如。
  可惜她失手砸了玉镯,祖传宝物珍贵,如果母亲责怪下来,或许会指着她面有瑕疵的理由不许她进门,即使进门,恐怕也不过是妾室……
  他一来就听信了丫鬟的话,所以房间里的情形着实让顾君寒吃了一惊。
  顾君珏看着那用软帕垫好呈上来的镯子,即使碎成两段,凤血玉镯流转的玉华光芒依旧华美炫目,他修长的指尖抚摸着镯身,须臾,笑了笑。
  “素笺,白姑娘得罪过你?”
  素笺本是低着额,顷刻间一滴汗珠滑下来,连忙答:“不曾,白姑娘为人亲切,奴婢十分乐意服侍她。”
  白薇先是云里雾里自己怎么就摔了镯子,后来想看他的态度便也没说话,此时听到这句,不免也跟着笑了。
  在第一个时空的后宫里见识了舒妃主仆颠倒黑白、挑拨离间的手段,这位与之相比就着实低劣了些。
  后半句刻意强调的话,就像在告诉别人答案“其实我特别不高兴服侍她,所以千方百计陷害她远离她”。
  “说吧,为什么要诬陷白姑娘。”顾君珏的黑眸平静无波。
  素笺冷汗涔涔,心慌不已,“公子,奴婢怎么敢诬陷白姑娘,奴婢跟在公子身边的时间这么长,公子应当知道奴婢的为人。当真是昨夜白……”
  “就是你跟在我身边的时日不短,我才想问问你——”
  “在你心里,我是能任你欺骗、戏耍的对象?”他漫不经心地说道,然而那唇畔的微笑,却让她打了个哆嗦。
  顶着骤然加深的威压,她几乎咬破了嘴唇,才颤抖着说:“……是奴婢……不,不是奴婢……是有人吩咐奴婢这么做的!”
  她生来也没做过几件坏事,此番为了被调回公子身边才会听信背后之人的话,可是显然公子对她说的话一个字都不信。即使她硬撑到底,也不过是招他厌恶罢了。
  素笺心里微微发酸,自己跟了公子将近十年,却比不上一个相识几个月的女子……
  “谁?”白薇抢先问。
  “是、是……”素笺偷偷觑了公子一眼,咬牙说了出来,“是姚家二小姐!”
  这个名字一出现,窗外的顾君寒猛地后退了一步。
  珠儿?
  “一开始姚二小姐没有和我多说什么,只说知道我想调回公子身边,所以给我出一个主意。后来我留了个心眼,偷偷问了伺候她的小环。小环说她曾听姚二小姐在房间里自言自语,白姑娘阴魂不散破坏了她的亲事,一报还一报,白姑娘也别想光明正大的嫁进顾家……”
  素笺的话就像一个魔咒,顾君寒在仿佛念咒产生的晕眩中,记起曾经几乎相同的一件事。
  其实最初,他待她的态度其实并没有那么恶劣,虽然排斥在洞房花烛夜与她圆房,但也是因为想到曾经对珍儿做过的承诺觉得伤感,并非刻意针对。再加上有祖父为她保驾护航,他在被斥责训诫之后,即便不满,也曾压下怨气想表面上给祖父个交代。
  只是后来,身为妻子的她经手他身边的物品,等他发现一些其她女人送来的东西逐渐消失,便已经怀疑是她做的“好”事。而后珍儿送的荷包被她剪坏,过不久珠儿送的嵌白玉福禄寿纹墨床也被她摔在地上……
  那回闹出事的时候不是这样安静的场面,他听见重物落地的声音,刚一快步走进书房的门,就有小丫鬟扑上来,惊恐地说少夫人发怒摔了姚家二小姐送的礼物。
  书桌边,果然见她手足无措的站在那里,像是没想到他这么快回来。
  为什么怒?就因为他刚刚陪珠儿游逛了一回都城!
  他没有怀疑丫鬟的话有假,因为一直以来她给自己的印象就是如此,所以当场发怒,下令派人接珠儿来顾府小住,刻意给她难堪。
  之后他们的关系便越来越恶劣,一直到他“看见”她推珠儿下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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