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节

  你看,我不是第一次在他面前这样出糗了。
  那次给我外婆过完生日之后,有一段时间我特别喜欢往我外婆家里跑。林教授和我外公家是楼上楼下。我通过各种旁敲侧击的手段打听他的行踪。
  比如我和我外婆家的钟点工聊天。
  千万不要小看钟点工收集信息的能力。特别是像我外婆家这种做了很多年的钟点工,她的雇主全是t大的老师,她还有和她类似的钟点工朋友。然后说起谁家的孩子出国了,谁家的儿子离婚了,谁家的外孙喜欢打网球这种事,简直是如数家珍。
  反正是被我打听到了,我知道他一般会在什么时间出现在球场上。有一天我看见我爸卤了鸡爪,我就把鸡爪一股脑打了包,我又找到了去我外婆家的理由。我爸拿着一瓶洋河大曲没敢反对,只要是关于我外公外婆的,他就不敢吱声。
  我是想把鸡爪送给我外公外婆吃的,但是很不巧那天他们不在家,于是我就抱着一包鸡爪直接去了网球场。
  我在网球场的铁丝笼子外面找了个凳子坐了下来。我觉得我藏得很好,网球场的一边靠着树林,我藏在树底下,一边看他打球一边啃鸡爪。但很不巧的是一个网球飞到了我隐身的地方,而更不巧的是我当时正在看脚下的一群蚂蚁,它们正在卖力地搬运我啃下的一根小鸡骨头,而且神奇的是它们把那根鸡骨头搬动了。
  我正在啧啧称奇的时候忽然觉得有点异样。
  然后我一抬头,就看见他提着个网球拍隔着铁丝笼子看着我。他脸上有晶晶亮的汗珠,但真tm帅呆了。可不幸的是,那时候我嘴里也像今天一样,含着个鸡爪子。
  所以有没有一种爱情,是你只敢在远处观望,却不敢靠近的。
  可即使你不敢靠近,你也会想在遇见那个人的时候,给他看你最美好的一面,但结果却往往事与愿违。一个鸡爪或是一个鸭翅膀就可以毁掉一切。
  我的思绪绕过了千山万水,徐横舟也终于回答了我的那句老师好,他说:“你好。”
  这两个字蹦进我耳朵里的时候,我突然就恍惚了一下,记忆里似乎在那里听见过这个声音。我使劲搜索了一下,把我和他说过的每句话都撸了一遍,但都没有你好这两个字。
  也许是我记错了,好听的声音都是有相似之处的。
  接着张勤就给我们做互相介绍:“这是f大的徐横舟老师。”又指着我,“这是我师妹,左晨,她今天刚来,也要参与发掘了。”
  他就笑了,说:“哦,挺好。”
  其实我已经准备好说一声“徐老师请多关照”了,但他的笑容漫出来的时候,我的话却突然卡在了喉咙里。
  我就想起我曾经的一个室友,她本科毕业以后去了很远的地方。不久之前,她还在向我请教,她对我说:“左晨,你能不能教教我,怎么样才能在遇见你喜欢的那个人的时候不变成哑巴?”
  我当时回答她:“把嘴张开,发声就行了。”
  她说:“我试过了,我张开了嘴,但还是发不出声。”
  我接着又给她出主意:“要不你试着喊他的名字。”
  她说:“我也试过了,喊不出来。”
  最后我给她说:“要不你试着唱一下,我记得你唱歌挺好听的,而且唱歌还可以治疗结巴。”
  她说:“你才结巴,你全家结巴。”
  然后她就拉黑了我,以至于我现在只能用小号跟她说话了。
  我想我至少不能像我这个室友一样做个哑巴。不管徐横舟有没有认出我,我都要说一句什么。于是我说出了那句“徐老师请多关照”。
  他微微诧异了一下,因为我的话迟了几秒,他已经准备和张勤说话了,听了这话又转过脸,对我说:“不客气,大家互相照应。”
  接着他就对张勤说:“那我们走吧。”
  张勤答应了一声就拉开了车门,这种时候我自然不能再坐在前排,没有理由我坐在前面,却让一个老师和我的水桶坐在一起。
  于是我就坐在了后排。
  于是我就一路恍恍惚惚的。
  不知道过了多久,前面说话的声音忽然停了下来,然后徐横舟转过脸来,左手递过来一个东西:“你的。”
  我一看,是那包还没吃完的周黑鸭。我赶紧去接,很不巧的是,车子这时候晃了晃,我跟着晃了晃才接住了那包周黑鸭。就这一耽误,让我们有了今天的第三次对视。
  第一次是他看我含着鸭翅膀,第二次是我说徐老师请多关照的时候,第三次是他把周黑鸭递给我的时候。
  一瞬间我忽然心花怒放。我不知道为什么,但我确实心花怒放了。
  我想我值了。
  我用一年半的努力让自己变成了考古专业的学生。然后我用六年的努力换来了我外公的骄傲,说起他那个嫁给小混混的小女儿的时候,他不用再含糊其辞地带过去了,他可以对别人说:“我那个小外孙女接了我的衣钵,也学了考古。”然后他能哈哈大笑。
  然后我才能坐在这里,又一次遇见徐横舟。
  一瞬间我的心情就开朗起来,鸭翅膀的阴影也不翼而飞。我想我又不是想嫁给他,我只是想看看他而已。张勤这时候忽然转过头来,对我说:“左晨,你在笑什么?”
  我一眼瞥见后视镜里的自己,真的面带笑容。然后我还和一双漆黑的眼睛撞上了,那眼睛里分明是诧异的神情。
  还好我很机智,我及时挽回了面子,我说:“工地快到了吧?”
  “就在前面,没多远了。”张勤回答我。
  直到这时候我才有心思注意窗外的风景。
  我看见我们已经行驶在一条宽阔的江边堤坝上,堤下是一排排整齐的防洪林,江滩向外延伸,远处是一片翠绿色的芦苇。四月,芦苇正在生长,而到了六月,江水漫上来的时候,它们就会被淹没,那时候就只能在江中看见它们摇曳的身姿了。
  我说了一句:“挺美的。”
  张勤啊了一声,随后明白了过来,说:“是挺美的。”只不过他不知道我说的挺美的还有另一层意思:遇见你,挺美的。
  然后张勤像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对我说:“哦对了,左晨,刚好徐老师也在这里,给你说一下,就是关于你住的问题。我们这边女生的房间已经住不下了,姜莉她们四个人一间,你再住进去的话床都摆不开了。王老师就安排你住到徐老师他们那边的女生寝室,她们那边只有两个人。”
  我哦了声,看向徐横舟,他侧着脸,对我点了下头,“你们王老师已经和我说好了。”
  我赶紧说了声谢谢,又说:“徐老师那麻烦你了。”
  他在前面,回头说话比较吃力,还是侧着脸,“不麻烦,只是安排一下。”
  其实一直到现在,我都没办法把他和徐老师这个身份联系在一起。我还是晕的,特么的,他是我心中的太阳啊,他怎么就变成了徐老师,我还要这样一板一眼地和他对话。
  我心花怒放的同时,心里也在咆哮。
  轿车这时候一拐下了堤坝,向着不远处的一个高地驶去。高地上有隐约的人影,还能看见更远处正在施工的工地。人类自有文明以来,都是依水而居,所以才有了黄河长江的华夏文明、尼罗河的埃及文明、恒河和印度河的印度文明、还有两河流域的古巴比伦文明。每个文明都创造了自己的文字,也都有几千年的历史。而考古队来到这里,一个靠近江边的高地,就是为了揭开土壤的字典,让那些有文字记载的、或者没有文字记载的历史能够真实的还原。
  我很想再一次告诉唐笛灵,考古不是盗墓,只是那丫头还是记不住的。
  车子开到高地旁边的低洼处,一个院子就出现在了眼前。一进院门,就看见左侧一个两层小楼,对面是一排平房。之前我就已经知道,这里是一个废弃的水电站,那个小楼是以前的办公楼,现在做了考古队员的临时宿舍,那一排平房是以前的仓库,现在还是仓库,但放的都是发掘出来的文物了。这里就是这次考古发掘的大本营。
  张勤把车停在小楼跟前,他和徐横舟都都下了车,我也跟着下来了。整个院子都静悄悄的,除了门卫,没看见其他人,张勤指了指楼上,对我说:“你住那里。”
  我抬头看了下那个楼,大概之前一直废置着,楼很旧,墙面斑斑驳驳,很多地方水泥都剥落了,露出了里面的红砖。
  但比我上次实习的地方强多了,上次是一个废弃的货仓,墙面根本不能碰,一碰就簌簌地往下掉灰沙。那次我带出去的铺盖,回家就被我妈扔掉了。
  我转过头,徐横舟正在看手表,抬起头,他说:“稍微等一下,我没钥匙,马上就收工了。”
  我们从小镇出发的时候差不多是十一点,路上走了大概半个小时,这时候正好是上午的收工时间。
  说话的时间,就看见高地上有人在飞奔下来,远远地看着,就是一群缩小的人影在移动。
  我把放在后排的水桶拿了出来,张勤也打开了后车盖。他把我的箱子和铺盖卷拎出来,徐横舟随手就接过了一件,我赶紧走过去,“徐老师,我来。”一边说,一边心里还是死也不能接受他是老师。
  他转头看了我一眼,停了一秒说:“你拿盆。”
  张勤已经把脸盘递给了我。
  于是我们三个人就列成了一队向着楼梯走去。
  张勤在最前面,徐横舟拎着我的铺盖卷走在中间,我一手盆,一手桶,走在最后面。我望着他的背影,离我这么近,只有一米。
  然后我想起我今天早上寄出去的那张贺卡。也许他从没收到过,那些贺卡不知道在世界的那个角落里落着灰尘,或者已经化成了纸浆。但是没关系,我想,我知道它们曾经存在过。
  到了给我安排的宿舍前,没有钥匙,只能等那两个女生收工回来。他们陪我一起等着,徐横舟就站在我的身边,他和张勤聊着天。我掏出手机给唐笛灵发了个信息:
  在我眼睛明亮的时候
  遇见你
  多么好
  没用十秒她就回了过来:“这是什么?”
  我说:“诗。”
  她说:“p的诗,这要是诗,我也会写。”
  我说:“当然,你肯定会写,每个人都是自己的诗人,这是我的诗。
  ☆、第九章
  大约等了十分钟,我就看见高地上收工的陆陆续续人回来了。最先冲进院子的是一帮男生,他们每人手里都拎着一个袋子,一路喧哗着,他们就涌了进来。
  我和徐横舟、张勤三个人站在二楼的过道里很醒目,那些男生一进院子就看见了,隔着老远有人就大声地打招呼:“徐老师你回来了?”
  徐横舟就笑着点头,回答他们:“回来了。”
  那些男生并没有往宿舍这边来,而是纷纷穿过院子,往仓库那边走。一边走,有个男生还大声向徐横舟汇报:“徐老师,这两天你不在,出大事了,艾平芳子的坑里发现了一个明代墓,可惜只出土了一具骨架,别的什么都没有。”
  “哈哈哈哈哈哈。”一帮男生就笑了起来。
  我正想着艾平芳子这名字倒挺别致的,就听见一个刚刚走进院子的女生在后面大叫:“高又均,我坑里还有一具骨架,你坑里有啥?”
  那个叫高又均的男生回答:“我坑里也有骨头,可惜都是牛骨头。”
  一帮学生乐不可支,哈哈大笑着。
  徐横舟也笑了,对着他的学生挥了挥手,说:“快去仓库把东西放下,别耍贫嘴了。”然后他喊住了那个女生,“艾平芳子,你先上来一下,开一下寝室门。”
  这个叫艾平芳子的女生马上把手里的东西交给了身边的另一个女生,然后就向小楼跑了过来。我就知道这两个女生大概就是我这一次实习时候的室友了。
  这时候,我也看见了我的导师,王老师和我师姐姜莉以及另外几个学生也一起回来了。我赶紧向他们挥手,喊了一声:“王老师,我来了。”
  可能是我的声音喊得有点大,徐横舟扭头看了我一眼。我也顾不得那么多了,含着鸭翅膀的样子都被他看见了,我已经彻底淡定了。
  几个和我认识的人都和我打招呼,几乎是异口同声地说:“来了?”
  我说:“来了来了。”
  “什么时候到的?”
  “刚到。”
  王老师笑眯眯地,他是个脾气很好的半小老头,走近了一点才对我说:“你先把行李放下,安顿好,其他事情下午再说。”
  我答应了一声,就看着他们一大帮人向仓库涌去。
  收工的第一件事就是入库。采样的标本要入库,那些经过了记录、测量、绘图、拍照的各种出土物也要入库。很多时候带回来的只是一些破碎的粗陶片,但也要分门别类地放好,而且还不能混在一起,个人归个人,直到最后的汇总。这就是每天的工作。
  那个叫艾平方子的女生已经来到了楼上,是个挺漂亮的小女生,但我绝对不会把她当成日本人。我有个高中同学的名字比她还霸气,他父母一个姓陈,一个姓于,我这个同学叫陈于落雁,名字霸气得秒杀一切女性生物,最主要是因为他还是个男生。
  艾平方子掏出钥匙打开了寝室门。屋子不大,虽然旧,但还干净,难得的是还铺着地砖。屋里摆着两张小床,她们之前大概已经得到消息,知道还会有一个人来入住,所以已经给我留出了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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