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节

  不过是两天没见,楚泓像是瘦了一圈,面色憔悴,胡子拉碴,那原本英气逼人的面孔,看着颓废而沧桑。
  “你——”我二人同时开了口,见对方有话要说,却又同时打住。
  顿了顿,本王道:“有什么话,皇上先说吧。”
  “嗯。”他斟酌了一下,“你说可以为了我实现一个心愿,那我问你,能不能把花梨救回来?”
  本王点头,“自然可以。只是我记得我只答应实现你一个愿望,所以闻人善和花梨之间,你只能选一个。”
  “而且——”本王提醒道:“触觉不同于嗅觉和味觉,我一旦拿回了,可能会直接影响到你的生活。你可能一时间都无法握笔,拿东西,甚至是站立。”
  “不要紧,”他说,“反正朕只要没死,这江山总归还是我的。”
  本王:“你也不会再有子嗣。”
  他顿了一下,苦笑着摇头,“你觉得朕这么多年了,没有再册立妃嫔,会在乎子嗣一事吗?朕这辈子与父皇斗,与大臣斗,与百姓斗,与世俗斗,从来就没有低过头。我们楚家不缺人,我没有子嗣,便从堂兄堂弟那里过继一个。反正兜兜转转,这江山总还是我楚家的,至于是不是朕的后人来坐,朕并不在乎。”
  “你能这么想便好。”本王说着,只闻庭院里送来一阵花香,很浅,却很怡人。
  “是善儿最喜欢的蔷薇花,今年开的可真好啊。”楚泓眯起了眼睛,满脸的追忆之色,“朕问你,你可知善儿投胎到哪一户人家了?”
  “知道,”本王说,“他几世行善,这辈子投胎照旧为人,前不久降生在我燕国菩提郡的一位商人家里,那商人虽算不上富甲一方,但是保他一世衣食无忧,足够了。”
  楚泓:“燕国?”
  “是啊。”本王笑笑,“所以皇上若想着起兵,攻打我燕国,最好掂量清楚了,菩提郡可就在边界线上,楚君要北上挺进燕国,必然要路经菩提郡,到时兵荒马乱,刀剑无眼,若伤着前皇后,可就不好了。”
  “哼,你倒是找到了机会来压制朕。”他说着,轻轻呼了口气,道:“罢了,知道他过的好,朕也就放心了。朕已经对不住他,不想再对不起花梨了。”
  本王:“看来,皇上是做好了取舍了?”
  “嗯。”他看了那死气沉沉的傀儡一眼,道“朕要花梨醒过来。”
  本王:“好……”
  昭瞑给我的那颗千年王八留下的灵丹,刚好就派上用场了。
  都道是以色补色,以形补形,这颗灵丹,嵌入那傀儡的体内,代替那损坏的妖丹,是再好没有了。
  而且因为那王八生活在奈河里,亦妖亦仙,亦正亦邪,它本身所带的灵力,要比地界的妖精多很多。
  此番放入花梨的体内,兴许会有意外的收获。
  是夜,月上中天,花梨悠悠醒了过来。
  只见他机械的活动了一下脖子,又看了看自己覆盖着人类肌肤的手掌,然后看向了守在一旁的楚泓,张了张嘴,问道:“我,没死吗?”
  楚泓如同往常一样,轻佻的亲了亲他的嘴唇,道:“有朕在,怎么会让你死。”
  “可我——”他伸手试了试自己的胸口,微微一怔,看向了立在楚泓身后的我,问道:“这里,为什么——”
  “那是心跳,”本王道,“比起之前的半人,你如今已经彻底得到了人类的身体了,要是不爱惜着点,再磕断胳膊磕断腿,可就没得换了。”
  “心跳?”他不敢置信地按着胸口。
  本王倒了杯水给他,“以后,你还会有饥饿感和饱腹感,会感到热,会感到冷,慢慢适应吧。”
  花梨愣了许久,看向了楚泓,“是你,你让他救我回来的,是不是?你把触觉拿来交换我了?”
  “嗯。”楚泓摸了摸他的脸,道:“这笔生意,朕一点都不亏。”
  “可是闻——”花梨话没说完,就被楚泓直接拿吻堵住了嘴,一番索取之后,说道:“闻人善作为开国以来的第六代皇后,名字会永远载入玉牒里,可你作为我楚泓现在的妻,是要陪我走到最后的。只希望朕垂垂老矣,头发花白的时候,你不要嫌弃朕才好。”1
  “皇上。”花梨哽咽着,伸手搂住了楚泓的脖子。
  “怎么,才刚有了人身,就学着哭哭啼啼了,以后可怎么了得。”楚泓给他擦了把眼泪,道:“乖,不哭了。”
  看他二人终于拨开云雾,走到了这一步,本王甚为安慰。
  此时,正是他二人浓情蜜意,深情款款的时候,本王继续待在这里似乎不太合适,便负着手,走了出去。
  此事终了,本王也得加紧着回燕国了。虽说那冒牌货已经落网,但他扔下的烂摊子,毕竟得有人打理。
  此刻宫里少了我这摄政王,也不知变成什么样子了。
  不过思来想去,估计那帮子老臣都该乐疯了吧。
  ☆、第53章
  第二天,天气晴好,万里无云。
  本王随楚泓登上了城楼,远远眺望着燕国的方向,问道:“本王是在思乡,不知皇上在思什么?”
  楚泓淡淡道:“一个人,和一场战争。”
  本王:“哦?”
  他眯起了眼睛,“朕既然不想伤害转世之后的善儿,那就只好另辟一条道路,率军攻入燕国。”
  本王摇摇头,“你们凡人总之执着于这些。即使你本事再大,称霸了天下又如何,等着百年之后,也不过是换来一座坟头,一捧黄土。生前这些丰功伟绩,你生不带来,死不带去,何苦。”
  “呵。”他笑笑,“为君者,哪有不想开疆拓土,名垂青史的。”说着,看向了本王,“听王爷的意思,你竟不是凡人?”
  本王摆摆手,“惭愧,我也不过是个流放在外的罪臣,浮生种种,不提也罢。”
  他倒也没有再问,只是以睥睨天下的帝王之姿,遥遥的望着北方,问道:“朕望着燕国的方向,是在筹谋我的宏伟大业,不知王爷望着北方,可是在思念一个人?”
  “是啊,”本王笑笑,“思之甚切。”
  “哦?”他勾起了薄唇,满是揶揄的问道:“不知王爷思的是谁?要知道,你的情史可是传遍了大江南北,有人说你与新晋的尚书姚书云,是一对竹马恋人,也有人说你与九五之尊的燕玖,自来便有超过叔侄的情分。只是不知道这两个人,王爷到底喜欢谁。”
  本王皱着眉,毫不遮掩的脸上的嫌弃,“没想到皇上不光对这天下感兴趣,还对本王的情事感兴趣。”
  他摆摆手,“王爷勿怪,这天底下的风流人物,你也算是数一数二的,有些事情一传十,十传百,朕想着不知道都难。”
  “就这点,本王倒是比不上你。”本王适当的“谦虚”了一下。毕竟他楚泓的风流史,可都惊动地母元君了。
  我二人正聊着,只见花梨登上了城楼,冲本王点点头,然后将一把伞遮在了楚泓的头上,道:“外面日头这么大,还是回屋待着吧,我让婉儿备了荷叶凉茶,可以解暑的。”
  “好。”楚泓揽过了他的肩膀,亲了亲他的额头,道:“管家婆。”
  闻人善大约还是没学会娇羞扭捏,面色如常地接受了楚泓的调戏,然后撑着伞,缓缓下了台阶。
  彼时,放眼城楼下,一片繁花似锦。而他们就是在这惊鸿的颜色里,相依相伴着,缓缓走远了。
  天地浩大,却唯有一人,能与你并肩看尽,世间繁华。
  本王立在城墙上,又遥遥地看了一眼北方。
  不知那孩子,此时可也正站在城墙上,等着本王回去呢。
  喝过了茶,楚泓道:“此事已毕,王爷只管把朕的触觉拿走吧。朕会给你一匹快马,许你出宫。”
  “哦?”本王有些意外,“不拿我当人质了吗?”
  楚泓冷笑道:“我虽不知道你究竟是什么人,不过你既然有让人起死回生的本事,那么我这小小的皇宫,想来拦也困不住你。你之所以赖着不走,就是为了拿到朕的触觉吧。”
  “倒也不算是。”本王道,“毕竟你楚皇宫里的伙食,还是不错的。”
  “呵。”他笑起来,“若是饭菜和你胃口,不如朕赏你两个御厨,随你一起回燕国。”
  “算了吧。”本王拒绝了他的好意,道:“别是下一次他们再打我燕国的主意,给本王毁容不成,直接扒皮了。”
  “王爷说笑了。”楚泓说着,眼神一转,看向了杵在殿外的小豆子,问道:“朕瞧你对这小东西甚是喜爱,王爷若不嫌弃,不如将他带回去吧。”
  本王招了招手,喊来了小豆子,问道:“如何,你可愿随本王回燕国?”
  他犹豫着,看向了花梨,咬了咬嘴唇,道:“不去了。”
  本王:“哦?为什么?”
  “背井离乡,我心里没底。”他说,“何况,这宫里虽然清冷,可终究还有许多放不下的回忆。”
  本王顺着他的目光,看向了花梨,斟酌了一下,道:“娘娘,你曾有求于我,今日,本王也求你一件事,可否拜托你,帮我好好照顾小豆子。”
  花梨点头,“王爷放心,我会好好待他的。”
  “那就好。”本王笑着,摸了摸小豆子的脑袋,道:“别哭啊,本王这又色又丑的男人终于要走了,你不得开开心心的。”
  他红着眼睛,抓着本王的手,道:“其实我知道,你是个好人。”
  本王笑笑,“是啊,本王兴许,真是个好人……”
  出了凤翎宫,骤然失去知觉的楚泓,因为掌握不了落脚的力度,而险些摔倒。
  花梨一把扶住了他,问道:“皇上,你可要紧?”
  “没事。”楚泓试探着,站直了身子,对本王道:“这些时日,多有得罪了。至于你的脸,还有你燕国枉死的将军,若是燕玖想着向我讨回,自管来便是了。”
  “那下次,我们便战场上见了。”本王说着,扫了众人一眼,道:“诸位多保重了,日后若得了闲,欢迎来我燕国做客。”
  “好。”楚泓拍拍本王的肩膀,“下一次见面,若不是在战场上,那朕定当以会友之名,去到燕国,好好的找你喝两杯。你且在桃花树下埋好了桃花酿,等朕前往。”
  “好,就这么说定了。”本王笑笑,纵身上了马。
  一路出了皇宫,本王直奔燕国。
  初夏的暖风吹在脸上,如同一双无骨的柔荑,撩得人心里痒痒的。
  原来,微风拂面是这种感觉来着。
  本王又咬破了嘴唇,一边呵气一边笑,“是了,这是痛的感觉。”
  然后,一鞭子抽下去,喝令那马儿飞奔起来,道:“这是颠簸的感觉。”
  一切的一切,真是久违了。
  连续几日跋涉,本王因为记不着回去的路,所以只能一路摸索着,弯弯绕绕,翻山越岭,吃了不少苦。
  有道是送佛送到西,那楚泓却这么抠门的只给了一匹马,连辆车连两个护卫都不配送,害的本王一路风吹日晒,人不人鬼不鬼的。
  等着出了楚国的边境,已是头发散乱,衣衫不整,嘴唇皲裂,皮肤黝黑,和要饭的差不多了。
  而燕国的老百姓,也确实大发善心,扔给了本王好几个铜板。
  本王掂量了一下,正好十二文钱,聊胜于无,好歹还能买两个肉包子垫垫。
  如今身上已没有家当了,本王也就放下了凡人那些所谓的礼义廉耻,抱拳道了声谢,便去路边买肉包子了。
  皮薄,馅多,还是家乡的百姓更为实在。
  牵着马又走出了几步,本王只见一群人正围在一堵墙前面,交头接耳地讨论着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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