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作不合 第43节
蒋山长这些时日一直在后山闭关潜心研习作画,”裴曦之说着一指,指向山腰处的那间屋子,“就在那里。”
进了书苑,没了闲杂人等围观,又将学生赶去上了课,一行人倒是轻松了不少。
“瞧他们文人弱不禁风的样子,走的还挺快的。”几个官差压低声音议论了起来。
唐中元咳了两声,示意他们不要乱说:眼下可没有那么多人!万一那几位先生中有耳力惊人的,听他们在后头议论,届时恐怕难以收场。
不过,这话倒也没说错。唐中元重重的吐出了一口浊气,加快了脚下的速度。前方带着人前往去见蒋山长的裴家公子抬手拭了拭额上的汗,显然大家走的如此快,不是因为他,而是因为那几个先生。
如此急迫的模样……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同蒋山长有多好的交情呢!实则不过是文人相轻,要个说法罢了。
守在山下的童子见这么多人来势汹汹,仿佛也被吓到了一般,呆呆的看着他们走近,直到走到跟前了,才回过神来,求助似的看向裴曦之:“裴……裴公子,这是怎么了?”
裴曦之松了一口气,他也险些赶不上那几位先生的步伐,他笑着解释道:“这几位先生是山长的好友,想见一见山长,你去禀报一番山长吧!”
唐中元跟在后头同几个官差忍不住探出头张望了起来。
他们也是头一回来这江南书苑的后山,素日里,这书苑后山就是书苑的学生也不能随意出入。
半山腰上横出来一块锋利的山石,那位蒋山长闭关研习画作的地方就在山石之上。
山上遍布青苔,瞧着便让人有种脚下发滑的感觉,上头也确实没什么足尖踏过的痕迹。
而通往山上的路似乎只有一条,却被一道铁门拦住了去路。
“去将钥匙拿来。”裴曦之对童子道,“将门开了,我等去见山长。”
“钥匙在山长那里,”童子听了裴曦之的话,却摇了摇头,解释道:“山长说不喜欢人打扰他,若有急事,在这里喊一声便是了,若不是塞了耳朵钻研画卷,山长是听得到的。”
这是叫他们一行人在底下扯着嗓子喊吗?
这种举动显然是自持身份的名士大家不屑为之的。唐中元咳了两声,将手下的官差推了出去:“你去喊。”
被推的官差不得已走了出来,当着众人的面开始喊“蒋山长”,可喊了好一会儿也不见人回应。
童子见状便从自己屋里抱了一捆麻绳跑了出来递给官差,又指了指那颗山石上的歪脖子树道:“若是山长塞了耳朵,便用绳子爬上去吧!”
他不早说?喊的口干舌燥的官差狠狠的瞪了童子一眼,当即便用麻绳一端绕了个圈,在手里甩了几圈扔了出去,而后准确的套上了那颗歪脖子树,拽了拽确保这麻绳一时半刻不会出什么岔子,官差便拽着麻绳攀爬了起来。
蒋山长闭关的地方并不算高,所以虽然爬的摇摇晃晃,倒也没出什么事,眼见官差爬上那块山石,唐中元这才松了口气。寻个人而已,没想到还要来这一出,果然府衙这点俸禄不好拿。相较而言,还是乔小姐出手大方啊!他摸了摸贴身暗袋里的银子,心道。
一声惊叫从上方传来。唐中元吓了一跳,来不及去看在场众人的脸色,连忙大声问道:“怎么了?”
“死……死了!”官差的声音惶惶带着不敢置信,“蒋山长自尽了!”
自尽?唐中元脸色大变:“快将钥匙扔下来!”
不多时,一串钥匙便扔了下来,待到众人一路跑上来时,对上的便是官差惊慌失措的脸。
“是投……投缳。”官差指着屋里,显然一时半刻无法冷静下来,他是完全没有意料到的爬了上来,而不似下面这些人已经知晓了可能见到的状况。
屋里一片狼藉,作了画的,未作画的画卷随处可见,扔了一地,而蒋山长就吊在了房梁上。
果真是宴无好宴,比起茶话宴上死了一个侍婢,簪花宴还未开始,便死了一位赫赫有名的画坛名士!
闻讯赶来的甄仕远险些没一个跟头栽了下去。
近些时日到底是怎么了?金陵祸事不断,全摊到他头上了。
这次死的可不是一个侍婢,而是蒋筱!江南画林第一人,簪花宴不日便要开始,届时宴上少个人,这件事根本没法瞒。瞒是瞒不住的,可要是抖出来的话,死的不是别人,是蒋筱!以蒋筱在江南文人心中的份量,他的死若是查不清楚,他这金陵府衙没准都要被那些愤怒的文人掀了。
虽然府衙官差的举止已尽可能的低调了,可还是有不少学生看到了进出的官差。
发生什么事了吗?
有人探出头去,目光在那群中官差中扫视了片刻,忽地惊“咦”了一声:“那个不是牛仵作吗?”
在一群官差制式官袍中背着竹箱的牛仵作甚是显眼。
什么时候会需要仵作?自然是死了人。
“有人死了吗?”学生惊讶的问道,“谁死了?”
“不知晓呢,不过曦之应当知晓吧!”
“曦之人呢?”
……
张解顿了片刻,掐了下去。
“山长!”裴曦之一声惊呼蓦地从床上走了起来。
“你醒了?”谢承泽递了一杯茶水过来,“是府衙的官差将你送回来的……”
“山长死了!”裴曦之一瞬间的茫然之后已经回过神来了,他惊呼了一声,双目瞬间变得通红。他亲眼看到了那一幕,满地的狼藉之中,山长吊在那里,面色发紫,舌头吐得很长……
谢承泽递茶水的动作一滞:“是,蒋山长死了。”
他们不似裴曦之这般与蒋山长朝夕相处,却也能理解一个与自己极为亲近之人突然逝世的痛苦。
哽咽声低低的传来,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蒋山长的死注定会在整个江南府引起轩然大波。不过在此之前,待得哽咽声渐渐低微,张解的声音响了起来。
“府衙的人说,清理完画卷之后,地上写了一句诗,经对比,是蒋山长的字迹。”
裴曦之蓦地抬起头来:“什么诗?”
“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
第87章 画
这句话什么意思?有什么问题么?
裴曦之沉默了下来,半晌之后摇了摇头:“我不知道,山长……山长并没有提过这一句。”
“封仵作与牛仵作已经查验过了,现场没有旁人踏足的迹象,蒋山长若无意外,应是自尽。”徐和修在一旁幽幽道,“只是好端端的为何自尽,留下的这句话又是什么意思,到现在依旧无人知晓。”
裴曦之怔了一怔,忽地爬了起来:“画,那些画呢?”
这些天,蒋山长都是一个人呆在山腰上的屋子里,一直在山脚下住的童子也未听到过什么声响。昨晚他还同蒋山长说了话,不成想今儿一早便发现蒋山长吊死在了屋子里。
“山长死前是在作画,我要看那些画。”裴曦之说着急急的向外走去。
走了两步,他又停了下来,转身看向徐和修他们:“我知道你们有事在身,山长的事我自己会查清楚,你们不必跟着我了。”
贪污大案是陛下勒令深查的大案,他还不至于要他们放下手头的事来替他查山长的事。这件事,他自己会查。
查!这个案子当然要查!对着满室整理出来的画卷,甄仕远只觉头疼欲裂,官差又过来禀报:“大人,那几位先生执意还要留在书苑内。”
死了一个蒋筱,联想到蒋筱的身份,唯恐其余五位先生出什么岔子,甄仕远便要安排他们去府衙住下,这整个金陵城还有哪里比的上他金陵府衙更安全的呢?
只可惜那几位并不是听话的主,这些个名士大家耍起性子来根本劝不住。
“我等意已决,便是真出了什么事,也与大人无关,大人可放心了?”
这话一出,当即就将甄仕远堵了回去,对方又不是普通人,他还不能强硬的让官差带人走。
“那就留几个人在书苑看着。”甄仕远听罢皱眉道。
官差面色发白,声音颤了颤,道:“可几位先生已经各自出门了。”
真是能折腾!甄仕远气的倒抽了一口冷气,低骂了一句:“仔细折腾折腾将命送了!”顿了顿,又道,“着人在后头跟着他们,莫要再生出什么事端来。”
官差忙道:“已经跟着了,黄子久和余沐风两位先生去了朱雀大街上的茶馆喝茶,冯远先生去秦淮河上的画舫上听曲了,并未走远……”
“死了个对手,我看这些人高兴还来不及,还能喝茶听曲!”甄仕远恨恨的冷哼了一声,“若不是他们几位今日才到,我当真要好好查一查他们的行踪了。”
官差动了动唇,显然话还未说完:“大人,易召南与林止水二位先生出城了。”
这等时候出城?甄仕远脸色大变:“他们去哪儿了?”
“去栖霞山赏枫了。”官差声音颤颤道,“唐中元已经带人跟过去了。”
喝茶、听曲、赏枫,一个比一个会享受。甄仕远恨恨地一甩袖子,别过脸去。
封仵作和牛仵作也从屋内走了出来,将写好的验尸文书呈了上来。
“自尽?”甄仕远被验尸文书上的结果气笑了,“眼下这件事还没有闹出去,这叫本官如何同那些文人交待?”
封仵作擦拭着手瞟了他一眼:“可自尽就是自尽,尸体是不会说谎的,甄大人,你换个仵作来验也是一样的结果。”
“自尽……自尽也定然是有缘由的。”一道声音自山道上响了起来,裴曦之从山道上走了过来。
甄仕远见是他,面色稍霁,不过随即又皱眉,道:“裴公子,你先回去歇着吧,这件事交给本官来处理便好。”
看到蒋山长尸首的那一刻,这位裴家公子震惊悲恸之下当场便倒了下去。
眼下人中处还肿着,显然是被人掐醒的。他金陵府衙也不是干吃饭的废物:查个案子难道还不会吗?
“山长死前一直在这里作画,那些画呢?”裴曦之问道。
便是再会断案的高手,总也有不懂的地方,譬如这些画中的隐喻,若是寻个门外汉来,兴许看上十年八年都未必看得懂。
扔了一地的画卷已经整理出来了,除却一堆空白的画纸之外统共有十二幅画。
官差将那十二幅画抱了过来,道,“裴公子,都在这里了。”
才打开一幅,裴曦之便变了脸色:“快,都快打开!”
待到十二幅画尽数被打开展现在眼前,裴曦之当即便转头对甄仕远道:“山长闭关研习作画是为了簪花宴,这是众人皆知的。”
甄仕远点头,奇怪的看着他,这有什么问题吗?
“簪花宴上皆是名家,这等时候谁会以已之短较他人之长?”裴曦之的目光落到那十二幅画之上,“山长擅长山水画,可你看这十二幅画……”
这已经不需要看懂了,只要生了一双眼睛的都看得出蒋筱画的是人像画。
蒋筱闭关一个月画了十二幅自己并不擅长的人像画。
而这些人像画上连一句题字都没有,唯一相通之处便是画像中人都是女子,容貌画的一笔带过,模糊的厉害,比起相貌,蒋筱在作画之上似乎更重风姿,将她们身着曳地长裙,姿态翩跹的样子画的栩栩如生。
盯着这十二幅人像画看了片刻,甄仕远喃喃:“似在起舞……”
“不错,确实是在起舞。”裴曦之的目光死死的盯着这十二幅人像画,“这或许同山长的死有关。”
十二幅画和一句诗词“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这是山长死前留下的。
……
蒋筱死的消息是瞒不了多久的,就是远在玄真观的乔苒也已经得知了这个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