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节
在沈珩的调理之下,我的气色愈发好看。自沈珩到来,已过了一月有余,而我也不曾做过那怪梦。爹娘很是欣慰,见到沈珩时,笑得眼睛都快眯成一条缝了。
五月初,沈珩要教我奇门遁甲术。我坐在书案前,听沈珩同我讲形形□的阵法。我起初说想学只是想难为沈珩,实际上我对此一点也不感兴趣。
是以沈珩向我传授奇门遁甲术时,我总是走神,盯着沈珩好看的唇瓣张张合合,也没听进多少个字。我连连打了几个哈欠,以手支颐,欲要全神贯注地听讲。
沈珩停了下来,踱步到我身前,“阿宛累了?”
我道:“师父,师父难得出山一趟,我也不曾好好地陪师父游建康城,这委实是徒儿的过错。不如今日我们暂且放下奇门遁甲术,去外边走走?如此倒也不负这明媚阳光。”
沈珩沉吟片刻,眼里含了丝笑意,“难得阿宛有心,我们便出去走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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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武功高强的沈珩一道出门,我连侍卫也不带了,只有桃枝在身后跟着。建康是南朝都城,街道上车水马龙,商铺林立,其繁华自是不必多说。我与沈珩在街道边缓慢行走,许是沈珩样貌气质过于出众,打从我们一出王府,总有姑娘家不经意望过来的目光。
虽说沈珩不曾细说自己的身份,但从那一夜偷听阿娘和兄长的话可得知,沈珩是北朝人。听闻北朝民风严谨,姑娘家不得抛头露面,即便出个门也得戴上幕篱。而我南朝民风开放,即便是未出阁的姑娘在大街上对自己心仪的男子抛媚眼,也不会引起非议,若是两人能结为秦晋之好,那更是美谈一桩了。
我担心沈珩不能适应,便低声对他道:“师父不必介怀,建康女子皆是如此,她们并无恶意,只是师父生得太过好看,一时间才会让她们情不自禁……”
沈珩莞尔一笑,“第一天见到阿宛便已见识了南朝民风。”
想起与沈珩的第一次见面,我不禁有些羞赧,如此直接就问他懂不懂房中术,比起这些只敢偷看沈珩的女子,的确是小巫见大巫了。
我扬扬下巴,调侃道:“南朝的姑娘美貌热情,师父不如在南朝给我找个师娘?我看坐在那儿的黄衫姑娘就不错。”
沈珩却是瞅着我道:“南朝姑娘的确貌美且热情。”沈珩眸色深邃,我一抬眼就望进了他的眼里,黑幽幽的双瞳里倒映着我的影子,“第一天见到阿宛,我亦是见识过了。”
唔,沈珩这是在夸我貌美?
我高兴地道:“所以才让师父找个南朝姑娘来给我当师娘,以师父的皮相与将来师娘的皮相,若生了男娃定是貌比潘安,若为女娃也必是倾城之姿。”我摸摸下巴,琢磨着,“师父,不如这样吧,待我成亲了也生了娃,我们便让孩儿订个娃娃亲,如此我跟师父就是亲上加亲了。”
我话音一落,沈珩几乎就是同时扭过头,留下一张冷峻的侧脸对着我。我看得出来沈珩不高兴了,可我也不知究竟是哪儿惹着他。我瞅了瞅沈珩的侧脸,他忽然加快步子把我甩到了后面,这回连脸都没有了,就剩下一个背影了。
桃枝小声地说道:“郡主,沈公子也许不喜欢娃娃亲。”
我心道:师父真是小气,不就结个娃娃亲,有什么大不了的。难不成本郡主的孩子还能差到哪儿去?我瞪了沈珩的背影一眼。
沈珩似有感应一般,蓦地转身。我的表情来不及收敛便被沈珩看尽了,他往我这走来。我道:“师父,莫不是你嫌弃南朝人?”
“不是。”
我又道:“那师父是嫌弃阿宛的孩子了?”
沈珩面色一颤,似是想到了什么,方才还是红润的脸色刹那间血色全无,痛苦悔恨之色一闪而过。我不曾想到师父会有这么大反应,赶紧道:“我说笑的,师父莫要介意。”
“我……”沈珩艰难地开了口。我发现沈珩袖下的手掌握成了拳头,过了好一会才缓缓地松开。“阿宛,对不起。”顿了下,沈珩又道:“我不会嫌弃你的孩子,阿宛的孩子,我喜欢都来不及了又怎么会嫌弃?方才我并没有恼你,只因我曾发过誓言,我此生非她不娶。如今她还不识我,情路漫漫,若是应承了你,兴许会耽误了你的孩子。”
桃枝忽道:“原来沈公子已经有了意中人呀。”
又是情之一字,我兴趣寥寥,恰好此时肚子也饿了,我道:“师父,来建康城,一定要去的地方就是一品楼。现在正午,也该用午饭了,我们去一品楼吧。”
沈珩道了声“好”。
一品楼的位置有些远,我们走了约摸有一炷香的时间才到了。我和兄长来的次数多了,一品楼的掌柜小二都识得我们。我刚踏进门,小二就谄笑着迎上来同我行礼,“郡主万福,这边请这边请。”
上了楼,小二把我带到了二品房门前,小二把门一推,“郡主,里边请。”
我却停下了脚步,“一品房有人了?”
一品楼的厢房皆是以数字命名,数字越小,从厢房里望出去的景色越美。一品楼临江而立,从一品房里头望出去的江景更是美不胜收。
小二脸色颇为惶恐,战战兢兢地答道:“回郡主,有人了。”
我也不是倚仗权势横行霸道的人,我思量一番,便道:“你且去一品房问问,愿不愿与我们换房。若是愿的话,他们的午饭钱便算到我头上,他们下回再来的话,也一样算在我头上。”
小二一脸为难,“郡主,这……那……”小二结结巴巴的,也不知想说些什么。我听得眉头紧皱,心生不悦。
沈珩此时道:“阿宛,我看着二品房也不错,就在此间吧。”
看在沈珩的面子上,我压下心中不悦,道:“就这间。”
小二一脸感谢地看了沈珩一眼,又对我道:“郡主,可是老规矩?”
我问沈珩,“师父用饭可是有何禁忌?”
沈珩摇头。
我摆摆手,“就老规矩吧。”
小二道:“菜马上就来了,还请郡主稍等一会。”片刻后,一品楼的掌柜端了壶酒上来,笑容可掬地道:“最近一品楼新酿出了一种酒,名为蒲桃酒,味甜不易醉,特请郡主品尝品尝。”
我心知这掌柜是上来给我请罪的,不过看在他呈上新酒的份上,本郡主也不与他计较。
遂颔首笑纳了。
桃枝捧起酒壶为我和沈珩各斟了一杯,我浅酌一口,果真如掌柜所言,味儿甜丝丝的。一杯尽,桃枝又前来斟酒,两杯毕,我感叹道:“这酒味儿不错,用完饭让掌柜送几坛回府。”
沈珩却道:“你若喜欢,改日我也可以试着酿一酿。”
我一听,眼睛一亮,“当真?”
沈珩含笑道:“不过你不能多喝,你身子不宜喝酒过量。”
我笑呵呵地道:“我晓得的,凡事不可过量,这话我是一直记在心里头的。”
桃枝瞅瞅我,又瞅瞅沈珩,表情怪异。
我注意到了,问:“桃枝,你这是什么表情?”
桃枝轻咳一声,“回郡主,桃枝只是觉得……”
“觉得什么?”
“觉得郡主跟沈公子方才的对话颇像是平日里的王爷和王妃……”
沈珩轻笑一声,模样看起来似乎很愉悦。我不懂桃枝这话究竟哪儿取悦了沈珩,刚想问问时,对面的一品房蓦地传来一缕琴音,随后又停顿了一会,紧接着便是一首行云流水的古曲。
我心中一喜,是易风!
易风的琴曲我听得多,但凡是他所弹奏的琴曲,无论是苍凉哀怨的或是大气磅礴的亦或是轻盈灵动的,易风总能将自己的性子融进琴曲里,让那几分冷情恰恰好地谱出别具风格的篇章。
我起身,也忘记了沈珩还坐在我对面,急急地欲要往一品房奔去,难得出来,竟然能遇上易风,委实让我心花怒放。我刚转身,迈了几步,沈珩的声音就响起,“阿宛,易风在一品房,那么太子也定会在。”
我一愣,回首看着沈珩。
沈珩淡道:“若是只有易风一人在的话,方才小二就不会不敢过去问了。”
这话说得有理,刚刚小二没理由会拒绝我的,毕竟我这郡主的身份摆在他面前,除非一品房的客人身份比我还要尊贵。且易风喜静,不可能会独自一人来一品楼,除非是陪客。而易风被太子包下又是众所皆知的事情,不会有人敢在老虎头上拔须的。
所以,沈珩说得对。
一品房里的人肯定是太子跟易风。
沈珩果真是细心如尘,方才若是无沈珩的提醒,我现在肯定就是贸贸然地闯进去了。而爹和兄长如今的立场又不对头,到时候我惹怒了太子,估摸就不好收场了。
不过……
沈珩又怎知弹曲的人是易风?
作者有话要说:默默,果然保持日更神马的太困难了。现在俺唯一可以给的保证是做到隔日更。
日更啥的,我会尽量努力的。
下一章男配出场。
托腮,虽然易风这名字出场了好多次,但是太子殿下才是真正的男配呀~~
☆、第七章
本想问沈珩一句的,但我转眼一想,沈珩之前也曾听过易风的琴曲,以沈珩细腻的心思能猜出来应该不是难事。且阿爹也说了,沈珩是高人,高人的想法不可以常理束缚之,简而言之,高人的心思你别猜。
菜肴上来时,我与沈珩相谈甚欢。
沈珩说到在深山里隐居时,我颇是好奇地问:“以师父之才,若是入仕,在北朝也应该能谋个一官半职。且师父年纪也不大,怎么会去隐居了?”
沈珩浅酌了一口蒲桃酒,搁下酒杯时,方瞅着我道:“阿宛可听过姜太公钓鱼这个典故?”
我恍然大悟,沈珩之名已经远传南朝,在北朝定是也不用说了。如此能人隐于山林,若北朝君王是个重才的,迟早都会派人来请沈珩出山入仕。
这也就是沈珩口中的愿者上钩吧。
我道:“师父高招。”被请入仕跟主动谋求一官半职,两者衡量之下,孰高孰低一目了然。
沈珩忽然问道:“你与易风是如何认识的?”
我微怔,沈珩目光灼灼地看着我,似是对我与易风如何相识极感兴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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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起易风,我不能不想起几年前的事。我之所以会去秦楼楚馆,都是我兄长惹的祸。兄长有一群狐朋狗友,前几年兄长及冠时,就闹哄着说要让兄长开荤。我当时并不知开荤为何意,以为兄长要撇下我一人独自去寻乐,便又哭又闹地缠着兄长。兄长向来拿我没办法,只好让我女扮男装,偷偷地携着我去了秦楼楚馆。
秦楼楚馆有两个馆子,两馆并肩而立,左边是群芳馆,又右边是南风馆,中间有一廊道打通,可各自通往。兄长跟他那群狐朋狗友进了群芳馆,一坐下莺莺燕燕便围了上来,那脂粉味浓厚得让我几欲呕吐,我忍不了了就悄悄地出去喘口气。
秦楼楚馆极大,加上我又是不识路的,出得来却忘了回去的路。当时我年纪小,别人也认不出我是女扮男装,我拉了个路过的人,比划着我兄长的模样,问他有没有见过。他表情认真地思索了好一会,才回我:“如此俊朗的公子,应该是在南风馆那边。”
如今想起,当初那人定是以为我去找小倌的。
不过当时我见他一副认真的模样,也信了他当真是见过我兄长的,遂在他的指引之下,我去了南风馆,误打误撞地冲进了易风所住的随风阁里。
易风那时还不是南风馆的头牌,是以我才能这么轻易地就闯了进去。
然后我见到了易风。
他一身竹青色的宽袖长袍,膝上卧有五弦琴,他微微垂着头,漫不经心地在调琴,铮铮琴音响起。明明只是不成调的琴音,可在我的耳中却是彷如天籁。
我走到易风面前,笑意盈盈地道:“你长得真像我府里养的那盆翠竹。”我心思一向很淡,可偏偏对易风却有种莫名的熟悉感,总想着要去亲近他。
易风眉头微蹙,目光怪异地看着我。
我不介意他的无理,又笑眯眯地说道:“我叫萧宛,你叫什么?”
易风依旧是眉头紧蹙,不过眼中多了分古怪之色,“西陵王府的郡主?”
我点头,“我喜欢你的琴声,以后本郡主罩你。”
而此时外头传来兄长唤我的声音,我在怀里乱摸一通,找到一面玉牌塞给了易风,“我下回再来找你,说好了,你下回要弹曲给我听。”
出去后,我给兄长骂了一顿。不过心里头仍旧是喜滋滋的,总觉得活了十几年,平平淡淡的生活里终于遇上了浓墨重彩的一笔,鲜明得让我想鼓足了劲去接近。
自从那一次遇见了易风,此后一趁爹娘不注意便往南风馆里跑,跟易风一回生两回熟,到了后来老鸨也晓得了我,不过却也不敢声张。兄长知我喜欢听易风的琴曲,也没有阻拦,反而是替我遮瞒了不少。所以至今为止,我与易风交情颇深的事也无多少人晓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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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与易风如何相识的,也不是什么见不得光的事。我沉吟片刻,便长话短说地同沈珩讲了,讲到我第一眼见到易风的时候,沈珩插了句,“你觉得对易风有种莫名其妙的熟悉感?”
我感慨道:“人若有前世今生,那么我上辈子肯定是跟易风相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