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节

  在他双手之间,霍星已经接近昏迷,殷红的血液沿着他的指缝和手腕一点一点滴落在地上,看起来惨不忍睹。
  “把人放在地上,举起手来,双手按在墙上!”对面的警员双手持枪,面对本部门第一个越狱的罪犯,他显然惊讶而紧张。
  苏释回过手来,掐住了霍星的脖子。
  在场的所有人都顿住,紧张的看着他掐着霍星的脖子,他一句话也没说,拖着鲜血淋淋的霍星,一步一步往医务楼里走。
  持枪包围住苏释的警员并不十分清楚苏释是如何越狱的,但他挟持霍星当人质,而霍星是逮捕莎莎的功臣,也是案件的受害人,大家都十分清楚必须保护人质。
  医务楼里几位护士惊慌失措的看着苏释抱着血淋淋的霍星,就在苏释要走入医务室的时候,医务室内一声微响,有人的枪上了膛。
  苏释蓦地转身,霍星被他剧烈的动作惊醒,朦胧的抬起头,感觉到了脖子上充满力道的手指,又看见了拔枪的罗医生。
  但罗医生的枪口并不是对着苏释,她一瞬间惊觉,罗医生并不是要对着苏释开枪。
  他对着苏释背后的警员,虽然还没喊话,但她直觉他是在阻止背后的人开枪。
  但她也同时看到苏释手指间多了一样东西。
  一样似针非针,黑色的东西。
  她不知道他原来把这东西藏在哪里,总之他扬起手就要往罗医生身上掷去,“苏释——”她失声尖叫,这绝对不是什么好东西!在被薛纯茶抓住的时候他都没把这东西拿出来,现在拿出来了,绝对不是什么好东西!
  她不要看他杀人!不要!
  “碰”的一声枪响,身后有人开枪了,但顾忌罗医生也在里面,那一枪打在木门上,木屑纷飞。
  苏释听到霍星大叫一声,手指微微一顿,霍星抬起手来,挣扎着去拿他手里的像针的东西。苏释一惊,眼中突然透露出一股强烈的杀意,手上加劲,猛地把她往外推,“别——”
  他的手劲很大,她被他掐得一口气喘不过气来,整张脸顿时涨紫,放眼望去,整个世界模糊而嘈杂,仿佛发生了许许多多的事,却又离她很远很远。
  罗医生的枪口无奈的转向了苏释,但苏释紧紧掐着霍星,他却不敢贸然开枪。
  就在苏释向他靠近,开口刚要说话的时候,窗外“碰”的一声枪响,他感觉到窗口吹进来一阵微风——
  眼前的人仰身倒了下去,鲜血溅了起来,喷成了血雾,又一点一点如雨般飘洒。
  那一切都如此的鲜明又如此的缓慢,像一格一格延迟的画面。
  在苏释仰身倒下的瞬间,一枚黑色的东西从苏释手指间飞了出去,罗医生本能的随那东西飞去的方向看去,只见窗外持枪的人眉眼温柔,蓝色的外衣上帽子的绳索还在飘荡,正是姜天然。
  霍星随苏释的仰倒一起摔到了地上,她睁大眼睛茫然的看着这一切——
  罗医生同样惊愕的看着姜天然。
  姜天然收起了枪,身后露出了一个穿着银色西装的男人,他拍了拍姜天然的肩,“干得好!”
  姜天然微微一笑,霍星只看得到他笑,看不清那是真心还是苦涩。
  “小姜……”罗医生喃喃地说,他惊醒之后,立刻跪在苏释身边,要为他急救。
  苏释一时还没有死,他还是牢牢掐着霍星的脖子,只是她已经茫然得毫无感觉了。看见罗医生跪了下来,苏释缓缓放开掐着霍星的手指,看着手指一根一根从她脖子上离开,留下的是青紫的淤痕,他自己的眼中浮起了惊愕的神色,仿佛根本不知道自己差一点掐死了她。呆了一呆以后,他把霍星往罗医生的方向轻轻推了推,“救她。”
  罗医生抱起霍星,按住她流血的伤口,用力点头,“我知道。”
  苏释怔怔的看着霍星,霍星的目光从姜天然那里转了回来,呆呆的看着苏释。
  他们本来可以多说很多句话。
  但谁也没有说。
  霍星的眼泪混着鲜血掉了下来,苏释的眼神慢慢变得混浊不清,他伸出手来,霍星握住了他的手。
  他的手冰冷异常,再也没有手心发热的感觉。
  她紧紧的抓住他的手,周围有越来越多的警员包围着,现在人人都已经知道是她放跑了苏释,枪口都对着她。
  她抓着苏释,看着他漂亮而略带稚气的脸,那么漂亮……漂亮得像个娃娃……她紧紧的抓着这个娃娃,她真的……很喜欢很喜欢这个娃娃,不管……不管他到底是个怎么样的人、不管他是不是曾经有一点点想对自己好,可是即使抓在手里抓得那么紧,他还是一点一点的消失不见了。
  不管自己做了多少努力,付出了多少代价,做过了多么傻的事,他还是会消失不见……
  怎么会这样?
  她不要这样……不要不要不要!
  苏释睁着眼睛,霍星的眼泪一点一滴的掉在他脸上,滑过他润泽的肌肤,沁入他的发里。
  包围着他们的警员谁也没有说话,真是奇怪,明明有那么多人,却是静谧无声。过了好一会儿,苏释终于说了一句话。
  “我不想死。”
  霍星哇的一声放声大哭,苏释紧紧抓住她的手,她感觉到那冷得像冰一样的手出奇的有力,“咯”的一声他扭脱了她的手腕。
  她一点也感觉不到痛,一点也感觉不到,紧紧的抱着苏释,他不想死!他不想死的!他用力的想要留下一些什么,他的生命还想要爆发,就算能做到的只是扭断她的手腕,他也拼命的做到了。
  泪眼模糊中,她看到苏释微微动了动嘴唇,说了最后一句话。
  “抱我。”
  她已经哭得全身颤抖,用吃奶的力气紧紧的抱着苏释,他的血她的血蜿蜒的流在了一起,分不清谁是谁的,苏释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了一下,缓缓闭上了眼睛。
  “啊——啊啊~~~~”她仰天长嚎,发出了受伤野狼般凄厉的嚎叫,那哀鸣响彻云霄,在空旷的x部门间回荡,引起一阵又一阵的回音。
  在数十人的注视下,苏释死了。
  “这好像是类似古代暗器之类的东西吧?又像是吹箭,或者是日本忍者的那种飞镖。”医务室里姓罗的医生指着白色托盘里的黑色针状物,“很沉,能扔出去很远。”
  解开衣服,胸前贴着白色纱布的人正是姜天然,苏释中枪的瞬间脱手飞针,黑色针状物正中姜天然胸口,现在罗叆已经帮他取出那支古怪的东西。姜天然胸口的伤口很小,针状物锋锐的一头很长,极细极尖,拔除之前罗叆为他拍了个片,这东西刺穿了心包,刺入了心脏。但它的针头实在太小,罗叆经过慎重考虑还是直接把它拔了出来。
  它并没有刺到血管,只是刺穿了肌肉。
  但这黑黝黝沉甸甸的针状物不知道是什么材质,苏释把它藏在身上,在临死的时候才用它攻击姜天然,难道它只是一支普通的铁刺而已?
  罗叆要把那支针状物拿去做检测,姜天然胸口的伤口很小,比针眼大不了多少,针状物拔出之后,那伤口基本上已经愈合了,看起来并没有受到什么伤害。
  不过他也一直没有说话。
  苏释越狱了,他挟持了霍星,闯入了医务室,在不知道他目的的情况下,开枪将他击毙是正确的判断。何况那时候苏释掐住霍星的脖子,基本上快要把她掐死了,更何况击毙苏释那是左迷楼左大组长的命令。
  左迷楼一向令出如山,他选择了姜天然,那是对姜天然枪法的绝对肯定。
  不过罗叆也很清楚,霍星疯狂的迷恋苏释,而姜天然杀了苏释,无论有什么样的理由,对霍星而言都是绝对不能原谅的。
  监控里清楚的看到霍星按动了火警按钮,导致审讯室的铁门自动打开,对她的这种行为x部门还在讨论如何处理。但听传出来的消息,似乎高层并没有打算深究,罗叆认为那是因为苏释杀人的案情本来难以认定,缺乏决定性的证据,而他挟持霍星越狱,正好提供了将他当场击毙的正当理由,何况对内部人员管理不当,导致嫌疑犯越狱,这种事一旦认真追究,无疑高层也要承担相当责任。
  所以处罚的决定很可能是重罚轻判,像罗叆之类的人心知肚明。
  之后处罚决定下来了。
  霍星还是会被留在x部门,能通过x部门考核的人实在不多,但她不再被授予参与机密以及接近审讯室的资格。
  她被调到了特勤组,跟着一大群身强体壮的男人,做一些秘密调查、巡逻布控、逮捕犯人之类的体力工作。
  18 四年01
  四年的时间很快过去了。
  夜里三点。
  城市一处幽暗的街道中。
  “23号。”
  “来了!”
  “注意位置、注意掩护——好——动手!”
  一个醉醺醺的人影刚刚晃进街道,就被从四面八方扑过来的人死死按倒在地上,他吓得从醉酒中清醒过来,看到第一个把自己按倒在地上的女人,正是打扮得浓妆艳抹,诱惑自己向这条偏僻小巷走过来的年轻女子。
  “你——你是谁?”
  把褐色的假卷发扔掉,露出一头盘好的黑发,穿着露胸红色短裙的女人平添了几分干练敏捷,脸上虽然仍旧是浓妆艳抹,却再也感觉不到性感妩媚,刚才那个慵懒小猫样的女人不知去了哪里。
  “老娘是你祖母!”红衣的女人用高跟鞋重重踹了他一脚,“趴下,手举在头上,手心向外!”
  身边的男人很快把地上的醉鬼铐走了,地上的醉鬼强奸了几名高中女生,当地警方向x部门申请协助调查,特勤组工作了一个星期之后,在今晚以色诱为饵顺利逮捕嫌犯。
  而这个担任诱饵的女人身材婀娜,一头黑发,浓妆的时候明艳妩媚,淡妆的时候清秀可爱,不化妆的时候是路人甲乙丙丁,正是霍星。
  醉鬼被送上了警车,霍星拔掉耳环和配饰,深深吐出了一口长气。
  脱掉高跟鞋,她没有跟着警车离开,光脚跳上街边的一张木椅,蹲坐在那里,看着闪烁着蓝红灯光的车辆离开。
  她的同伴早已经习惯了她种种古怪莫测的行为,交代了几句以后也各自散去。蹲守了几天,大家都累了,半夜三更,谁不想回家呢?
  霍星看着警车的光芒在黑暗的小巷里渐渐远去,身边的一切渐渐的又恢复了黑暗,左右废弃的大楼里没有一扇有灯的窗,只有头顶路灯向下洒着幽黄色的光线。
  她蹲在自己的影子里。
  在x部门已经很久了,这么长的时间里,她常常在想为什么自己会过上这种生活?她明明不喜欢这种生活。
  没有姓名、没有自我,只有代号和任务。
  一天又一天,一夜又一夜,不耗尽她的青春就没有穷尽的时候。
  苏释刚死的时候,她伤心得忘了自己,所以没有觉得这样的生活麻木而疲惫,那时候无论做什么对她来说都一样缺乏目的和意义……
  而现在她很麻木,麻木到常常忘记伤心,甚至会有很长很长一段时间不会想起苏释是怎么死的。
  而从苏释死的那刻开始,她就再也没有见过姜天然。
  刚开始的时候,毫无意外的,她是真的恨过他。
  苏释是不该死的,而姜天然杀了他。
  但那种恨不够根深蒂固,时间过得太久太久,她疲惫得连苏释都快要忘记,早已没有力气去怨恨一个其实并没有错的男人。
  甚至有些时候,她会想起那张温柔白皙的脸,想起他那种存在感并不强,但无所不在的支持,还有贴在手机上的那朵小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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