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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代号鸢】譬如朝露(孙权)

  (1)
  起码孙仲谋此时并不知道说什么。
  距离兄长过世已有几年,当时广陵王正在和曹操交战于下邳,据说战况惨烈,每走一步,脚都会陷进层层迭迭的血和碎肉。
  孙策去郊外跑马,他不管快活还是愤懑都要跑马、打猎和杀人。郭嘉说他迟早得死于小人之手,于是他果真死了。
  孙策临死前的一番叮嘱,让孙权理所应当站到了台前,他早就盼着这一日,等真的来了,目光扫过重重的人头,却没找到想要的那些人。那日阳光正盛,一如兄长死的那日,也一如兄长。
  江东和广陵来往便淡了许多,有时候孙权提笔写“你”或者“敬启”,之后反复琢磨,却无论如何都写不下去,咬咬牙,摔了竹简,等起身走到人前,又是那副波澜不惊的样子了。
  广陵王从纠缠的战事中脱出身,中原尚未平定,但各方仍在喘息,她带着随从侍卫,几人一小舟,从烟波浩荡的江上而来。孙权站在江东的战船上,身后是连天的旌旗,还是写着孙只是上面的图案变了。
  广陵王站在小舟的船头抬头看他,孙权也低头看广陵王。
  等被扶着上船,广陵王脸上情绪已经干干净净,仿佛那一眼瞧见的哀恫,只是薄雾扭曲了面目。
  “你长大了。”
  孙权侧目,他不知道说些什么。
  这句话对一个势力的掌权者过于轻佻,对他也过于轻佻,他应该反问,但礼仪不允许他说什么,而多年后的如今,他也实在说不出话。
  广陵王给孙策带了花、酒还有自己写的祭文。
  祭文早可以让人代为烧,但是她要亲自来,她吟诵着自己亲笔写的祭文昭告天地:泰山府君也好五圣也好,享了人间君王的祭品,那就要让亡灵享有属于他的平静。
  祭祀做了七天,参与的人不多,但是主祭的人秉持着一切应该有的流程,沐浴净身然后在烟火中舞蹈歌唱。
  她的情谊如此庄重,以致于人人都相信孙策终于可以平静。
  孙权无法平静。
  死人早就平静了,他想,何必做这一场戏。
  孙权握着剑柄陪伴广陵王出现在每一个场合,他是一个好客的主人,而且与兄长不同,他和士族的关系非常好。
  所以大家都说他是如此知礼的一位君主,允许敌人来祭祀,又对敌人关切备至。
  广陵王从漫长的祭祀中清醒,她又是一位合格的君主了。于是宴席与歌舞如流水般摆上,她坦然赴宴,与人交谈时言辞敏锐而锋利,倏忽又如春风化雨,令人心生好感。
  江东诸将和历任都督也算她的故友,觥筹交错间,气氛仿佛昨日。
  孙权抿了一口盏里的酒。
  等宴席与笙歌落下,孙权提着灯和广陵王散步醒酒。他们都喝得不算多,但为了第二日不头疼还是得走走。
  人声渐渐浅淡,虫鸣和鸟叫却浮起来了,空气里的青草与露水味随着星子闪烁。
  他们没说什么话,广陵王大概今晚说了太多的话,而孙权在那之后,在她面前一向寡言。
  “你兄长说你能守住,你真的守住了。”
  孙权侧头看她,她垂着眼睫,暖黄闪动的烛火扑打在她的侧脸。
  “谢谢、谢谢你愿意让我给你兄长再做一场祭礼。”
  孙权声音有些哑:“师傅他们也会同意的,大家都知道……”
  知道你和兄长的一段情。
  “何况你的诚意很足。”孙权想到了那些广陵允诺的资助,于江东这是用死人做的无本生意。
  “但你们愿意答应,我还是很感谢。”
  广陵王终于抬起眼睫,烛火落入她的眼瞳跳动,孙权看着看着,自己的心跳也和那汪烛火同步了。
  他早就不是毛头小子,但此刻握着玉杆的手还是出了汗。
  “你……”他们同时开口,一同响起的声音把两个人都吓了一跳。
  “广陵王请。”
  “你哥哥……算了,你们会恨我吗?”
  “有意义吗?”
  “确实。”
  广陵王又不看他了,孙权的心却更快,他停下脚步,等广陵王转头看他时,孙权抓住她的手腕喊:“嫂嫂。”
  广陵王目光有惊疑。
  “你为什么这次不怎么看着我了?”
  那双眼睛又移开了。
  “你知道了是吗?”
  他们两个如今都是人主,到了如今这一步,孙权才知道站在高处,底下的人如何想如何做,他都一清二楚。年少说的许多话,如今看来处处都是少年情思,也许对广陵王实属平常,但是人有几个少年时?又有几分少年情思呢?
  那团团火焰因为兄长的死去,因为天各一方燃烧得更加炽热,让人无法直视。
  每个人都知道,所以他们劝酒,在宴席上在酒盏后话里话外都是说广陵江东是世交,应该携手并进。
  孙权被冷风一扑,才品出那些人那些话,但是又如何呢?
  那个人已经死了不是吗?
  他拉着那只手腕,哀哀低唤:“嫂嫂。”
  他怕此去一别,再见不是刀锋便是生死两端,但如今说出口的却只能是嫂嫂。
  广陵王看那只手,男人的手大多类似,但时至今日已经很少有人敢这么拉着她。
  以前的少年面目长开,眉间嵌了几丝纹路,这是忧思多虑心思深沉的标志。他头发比其他孙家人鲜艳些,但他为人并不张扬,过去仿佛一直是孙策的影子,暗沉在角落。
  这个世道,孩子说些话,成材了那就是早慧,没成材那就是胡言乱语。以前都以为孙权是胡言乱语,如今他已经有许多威严了。
  如果他不是孙策的弟弟,广陵王愿意与他做一场,但他是孙策的弟弟,他们之间最亲密的称呼是嫂嫂。
  死者长已矣,但永远横在那里。
  “仲谋,许多话我不必说,我上船那一句话你就应该明白了。你是孙策的弟弟,也是我的弟弟。”
  “如果我不愿呢?”
  “那你能如何呢?”
  强要了广陵王的身子吗?这句话说出去都算个笑话,贞洁这种东西能束缚住广陵王她就不会北击曹操西拒刘备,如今哪个不知道她是一个女人,怀王曾是她裙下客,入幕之宾不知凡几。而且女人有了权力,又有几个敢对她说贞洁呢?
  孙权牙齿咯咯作响,但是手不敢更用力。
  广陵王轻巧抽出自己的手,她的蝉无声出现在她身后,手上也提着一盏灯。
  “夜已深,你也早点睡吧。”
  那点灯火终于消失,孙权呆立半晌,离开了原地。
  (2)
  这个世界很不讲道理,但是人总要让别人以为自己讲道理。
  或许是回到了故地,广陵王梦到了许多事,孙策那张脸在花影摇曳里,在月色下,在晨雾中,他眉目飞扬,明明是一代霸主,在自己面前连声音都要矫揉造作扭捏起来。
  杀了人还要喝掺了血的酒,一嘴腥气和酒气凑过来要亲亲,广陵王一脸嫌弃但是嘴却是上翘的,最后在他嘴角轻轻一吻。孙策的眼睛便亮起来,明明好大一只的块头,却往广陵王怀里乱蹭,粗硬的头发磨蹭着脖颈和脸颊,广陵王知道之后自己抱着那颗脑袋笑出了声。
  但是在这里,那颗脑袋下面的身体却消失了,只剩下一颗腐烂的头颅,半面脸都烂掉,那颗头没有出声,漂亮的眼睛黑沉沉的,他看着广陵王。
  广陵王叹了口气,她抚摸着伤口下露出的白骨,抚摸那个人的眉眼,反复厮磨过的薄唇。
  “你会恨我吗?”她还是问了出来。
  绣衣楼眼线遍布天下,许贡、曹操和刘辩的动作在出事前已经在她的案头。
  但是孙策还是死了。
  广陵王又把那颗头颅拥进自己的怀里:“继续恨我吧。”
  醒来时,月色还洒在枕畔。
  广陵王摸了摸眼角,那里落了一颗泪,然后有人轻轻把头靠在了她的颈侧。
  “仲谋还是不甘心。”
  孙权捏住那只握刀的手。
  “求嫂嫂赐我一夜可好?”
  “蝉呢?”
  “大家都喝醉了呀。”那声音实在轻快,仿佛回到了少年时光,他结果礼物问要不要去玩个大的。
  广陵王放软了自己,靠在身后的人身上。
  “真好。”孙权低头轻嗅那一节皮肤,但是不够,于是他张嘴舔舐,还是不够,他咬了下去。
  很重的一口,广陵王轻哼出声。
  孙权仿佛又心疼了,用唇舌吮吸着,安慰着绷紧的皮肉。
  “嫂嫂该松手啦。”
  那柄刀咄地一声刺穿了地板。
  孙权的手从宽大的袖口中摸进去,这些皮肤与伤疤,他想象过,但皆与此刻不同。
  他手指解开缠绕的衣结,衣料摩擦的声音此刻听起来那么响。
  孙权胸膛那颗心的鼓动,震得广陵王低下头去。
  月色皎皎,流遍衣物与彼此的肢体。
  孙权动作从急切到温柔,他实在是位很好的床板,除了最开始的那一口,过后都极尽体贴。抚摸与亲吻安抚着过去朝思暮想的身体,广陵王看身上的男人,他头发散开从身体一侧流下。
  孙权确实和他哥哥是不一样的,她想。
  于是广陵王伸手碰了碰那道眉间的褶皱。
  “罢了。”她这么叹息。
  孙权只有小半夜,天亮之后,广陵王要顺江而上,从此死生不复相见。
  孙权只能用尽自己每一寸去感受广陵王这个人,他多么希望此刻能把这个人咬碎咽进肚子,落在广陵王身上的只有细细密密的吻。孙权俯身含住了女人最敏感的地方,无声被水声打破。
  广陵王的脸逐渐红起来,那身皮肉泛着丝绸般的光泽,她抬头呼出喉咙里的一声惊喘。
  孙权嘴侧都是粘稠的水渍,他撑起身体亲那张微张的嘴,唇舌纠缠把失神的人换回神志。
  广陵王推了他的脑袋一下,他松开纠缠的嘴,一脸无辜懵懂:“嫂嫂不喜欢自己的味道么?”
  广陵王脸皮颇厚也受不了这句话:“别耍花腔。”
  孙权笑了两声:“那仲谋上真枪了。”
  男人与女人之间的床事实在没什么太多的说法。
  孙权过去总认为这些东西象征性大于实际快感,但是滑入广陵王体内那一刻,他手上的力气没有收住。
  或许是满足,他似欢愉似痛苦,几乎快发抖起来。
  广陵王踹了他一脚,他才缓缓放松自己箍住她腰的手。
  女人的长发随着他的动作耸动,孙权暗想自己头发该长些,这时候就能连在一起了,就像他们的身体此刻的连接一样。
  这场情事反复,直到鸟叫响起,日光逐渐出现。
  孙权如同影子一样,消失在了这间寝室,只留靡靡的气味。
  他大概是不舍或者暴躁的,广陵王没有时间清理自己,连体内都被半哄着射了两次,只把流出体外的擦了擦。于是广陵王等他准备走时,还是回了一道刀伤。
  孙权抱着衣物捂着伤口,他汗还没干绯丽的头发黏在脸侧,表情似笑非笑:“生子当如孙仲谋,嫂嫂不和我生,怎么像仲谋呢?*”
  这时日光已经透过了窗纸,他的影子渐渐消失在了目光中。
  广陵王看自己一身并不疼痛但仍旧明显的淤痕,想着往后彼此之间也没什么情谊可以留下了。
  广陵王如来时,几人一轻舟离去。
  孙权转头自己身后无数将士与密密麻麻的战船,他感觉自己如此幸运,又如此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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