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86)
他大半时间戴着面具,身着白衣,一头长发尽曳于地,这个背影不得不让岐飞鸾想起了她生死不明的师父。
冯翼谷中无日月,数月转瞬而逝。冯翼谷不同于洞虚门,没有那些暗流汹涌,有的只是对于医术的热忱。她很少有过这样闲暇安逸的时光,尤其是在冥昭闭关之后。可是大多数时间里她总是望着那个相似的背影思念冥昭。
冯翼把她留在谷中,并没有不闻不问,反而对她十分上心,亲自为她医治伤病不说,还将她带到冯翼谷的藏书阁里,任她自由翻阅经典,遇到疑难处,还会耐心详尽地为她解惑。
不是恩师,胜似恩师。
冯翼谷的弟子来借阅典籍时常见到这样温情的一幕,不由笑着打趣:我们谷主待你可真好,你既然学了谷主的技艺,什么时候拜谷主为师呀?
岐飞鸾闻声一震,手中卷轴跌落在地。
冯翼俯身帮她拾起,难得含了些愠怒,但转头斥责谷中门徒的语气还是一贯低柔:莫要说笑,我已经有徒弟了。这样的事今后不许再提。
如梦初醒,岐飞鸾呆愣着站在原地,连冯翼递过来的书卷也忘了去接。
她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明明自己也是有师父的人,而且她的师父,也是极好的人。但从那天开始,想见见冯翼的徒弟,就成了岐飞鸾心中的一个夙愿。
再后来,是洞虚门亲上冯翼谷要人。
她被兵戈声惊醒,跟着守门的弟子一路跑到冯翼谷入谷处,三年未见的师父满身血污,噙着抹陌生的笑意,对她伸出手。
飞鸾,随师父回去。
三年思念,一朝得见,竟然是这样的情形。那些曾为她熬制汤药,与她在公厨一道用饭,与她朝夕相对的冯翼谷门徒横七竖八的倒在地上,或死或伤。血腥味散在的百草香风之中,惨烈得不堪入目。
冯翼当时就站在那里,面具盖住了脸上的情绪,可岐飞鸾分明能从那抹身影里看到悲恸难忍和怅然若失。
此一别山遥路远,重峦叠嶂隐白衣。
冥昭回来了,可是有冥昭的洞虚门并没有恢复往昔平和,血雨腥风愈演愈烈,厮杀夺权不死不休。冥昭开始以雷霆手腕整肃洞虚门,以利益诱之,以财帛动之,以酷刑镇之,不降不顺便直接杀之。岐飞鸾身为冥昭唯一的弟子自然要协助左右,她不是做不来这些见不得人的事,只是每每看着依然是一袭白袍的冥昭,恍如隔世。
她曾比任何人都期盼她回来,可是她真的回来了,却已非当年模样。
师徒二人日日相对,岐飞鸾在午夜梦回时却总想起另一个也惯穿白衣的人。
这种沉堕于混沌中的迷茫持续了很久,直到她奉师命下山,见到了竹沥
冯翼谷第一弟子,
那个人的徒弟。
即便再不想承认,也是她曾经是她至今嫉妒着的人。
没有人知道她重新来到冯翼谷时的心情,她离的那样近,只需几步就可以跨进谷中,潜入书阁,或许还能见一见那个人。
但她知道,咫尺便隔天涯。
此生都不会再有见面的机会了。
少年的笑容很干净,她总会望着他的背影出神。
这么巧呀,他也爱穿白衣。
她不知道自己在竹沥身上怀念着什么,是冯翼的济世仁心,还是昔年冥昭的温柔幻影。
不论是什么,她都想要守着。
谁都动不了,谁都不能动。
冥昭的神情一瞬间变得极为古怪:竹沥的师父,是你的恩人?
不错。岐飞鸾仰头靠着,那双琉璃般脆弱的眸子里弥漫着无尽悲恸,这是她此生最大的憾恨,谷主深恩,无以为报。我又怎么能伤害竹沥
好好。好得很,好得很!
阴冷潮湿的炼丹室里,冥昭陡然哈哈大笑起来,就着听到什么至为可笑事件后的嘲弄,无边癫色入眉梢。
岐飞鸾就这样静静地看着她,冥昭的手依旧锁在她腕间,她笑得癫狂,连带着钳在岐飞鸾手腕上的锁链也哗啦作响。忽然所有的声音戛然而止,冥昭屏息顿住,一双长眉蹙得死紧,黑云山雨在她眉宇间急聚拢来。
鞮红突然就惊醒了,渝辞锁骨处的伤才刚刚恢复一点,这一折腾该不会旧伤复发了吧?!
师父,你怎么了师父?她出口还记得自己是岐飞鸾,幸亏还有点本能在,差点就被吓出戏了。
但是在喊完这句话的下一秒,渝辞凤眸一睁,犹如一双无形巨爪一下又给她薅回戏里。
只见那张苍白容颜上,风华不在,取代而之的是一种,耄耋老人脸上才有的疲态与沧桑,凤眸清凌却无端给人感觉出尝遍世态的浑浊,冥昭就像一下子苍老了几百岁,一眼看过来尽是哀求
忽然那神情又变了,刚才还是黄发,顷刻转归稚童。她的五官没有任何变化,肌肤状态也一模一样,可就是一眨眼间,岐飞鸾觉得抓着自己的是一个三岁幼童,她的眼神清澈无比,却突然睁大睁大由惊转惧,由惧转悲,她被人丢入炼丹炉,万千火舌扑涌而来
岐飞鸾只觉眼前一花,那神情又不同了。那是一种极为谄媚之态,油腻、市侩、在中低层抵死拼杀了数十年,原则信仰别在裤腰带上,眼前只看得到名利财势,被命运压到生死存亡之际,也不忘剥掉那张令人作呕的面具。
如果不是腕间桎梏犹在,眼前人五官未变,岐飞鸾根本不相信此刻贴在她面前的是那个傲然疏懒的冥昭。
几个呼吸之间,那张熟悉的脸上变幻出数十张陌生的面具,起先岐飞鸾还会焦急询问,可到了后面她已经完全呆住了。这种事情太惊悚了,就好像一个身体里栖居着无数个灵魂,在交战厮杀争夺着唯一的躯壳她甚至都不知道还应不应该,称呼面前这个人,为师父。
你一滴凝在眉梢的冷汗堪堪滑落,钻进眼睛里涩得叫人发慌,你怎么了
我怎么了?冥昭的状况也没比她好多少,她极力控制着体内作乱的罪魁祸首,一双凤眸满溢血光。
今天就让我告诉你,我究竟怎么了。
好停!
导演泪流满面地宣布:这两场都过了啊,两位老师辛苦了辛苦了,我请大家吃海鲜大餐,一会儿咱们吃完再补几个机位就行了。
海鲜大餐?一旁的景珍合上笔记本支颐看他,小龙虾是海鲜大餐吗?
导演兴奋劲还没过,心情颇好地虚心讨教:那十二月吃什么?
景珍:带鱼小黄鱼吧。
空运过来都死了吧。
那来几只大龙虾?
掺半吧。再来点鲍鱼吧。
鲍鱼几头的?
十二头?
十二头你也请的出手?
结果最后导演打了十几个电话都表示他们这个拍摄地太偏僻了,打死不送,只有小龙虾店主热情好客,于是全剧组很快就等到了一车活蹦乱跳的小龙虾。
大厨抄着勺子从车上下来,大手一挥:现炒的!
小嫒和被从酒店里拖过来的天奇一起吃了一顿心满意足的小龙虾,洗了手就去找鞮红和渝辞两个,寻思着她俩那个地方收拾麻烦,帮着一起整整。
结果到了炼丹室拍摄区,只见俩人还维持着戏里最后的姿势,一趴一跪。
对着一大盒鲜香四溢的小龙虾,苦大仇深。
小嫒:
小嫒:你俩吃不吃啊?
吃。渝辞扭过头,慢慢把那盒小龙虾扒拉过来。
瞧着模样,就很有吃断头饭内味了。
小嫒实在看不下去走了,留渝辞和鞮红在已经搬空的炼丹室拍摄区继续苦大仇深。
渝辞弄了半天,总算把小龙虾餐盒扒拉开,又去拿一次性手套给自己套上。其实她出戏很快,她甚至可以把自己的灵魂分割两片,一片和剧组成员玩笑,一片沉浸在自己的角色里,任情绪酝酿。
但是鞮红不同。
为了保证下一场状态在线,完成更激烈的情绪交锋,鞮红必须在这段时间里百分之八十继续沉浸在岐飞鸾的角色里。
她知道鞮红入戏不易,她愿意陪她一起。
但是小龙虾还是要吃的。
她捻着虾尾,除掉背筋,把连着虾黄的鲜嫩虾肉浸到特制煎熬出的汤汁里蘸了蘸,准备递给鞮红时才发现,对方双手还被自己吊在岩壁上。
这副模样
她探身捻起那精致的下巴,另一只手将小龙虾举到唇前
师父喂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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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4章
鞮红本来一直沉浸在戏里,所以渝辞蹲在她跟前她的心绪并没有太受影响,但是这句话问出来就不一样了,她呼吸一乱,又羞又急地想要撇过脸,却察觉自己的下巴上抵着一道不容忽视的力道。
她不动,对方倒也不急,就这么举了半天。最后还是她想起对方伤病未愈,举得久了对伤势没有好处,这才张开嘴,身体微微前探咬住了虾肉。
这个季节还能有这么饱满的虾肉很是难得,虾肉很自然地从虾尾完全剥离出来,汤汁浇透入味三分。
渝辞又剥好一只递过来,她也没多想,又探身下去咬着接了。
就这么一个喂一个吃,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盖子上积的虾壳越来越多,鞮红再一次探身去接虾肉的时候,缠缚她双腕的铁链忽然不知怎么就被扯动了一下,发出轻微的碰撞声。
鞮红霎时就懵了,小龙虾还咬在嘴里,辣的发肿发红的唇还有些碰到了对方捻着虾的指腹,虽然隔着手套但这模样也不怪她胡思乱想,汤汁的火辣滚烫如有实质般渗透进她的脸颊。
不远处机器拖动运作的声音,鼓风机试风的声响,都盖不过愈演愈烈震耳发聩的心跳声。一想到自己还被绑着,刚刚伸脖子去接虾肉的姿?势鞮红就觉得好羞耻。唇齿间溢散着小龙虾肉的鲜香,可她实在什么滋味都品不出来,只一张脸越嚼越红。
渝辞又剥了只递过去,这回鞮红不配合了,扭了头不接。
渝辞:?
刚刚见她配合,捏在她下巴上的手也松开了,毕竟还要剥虾。渝辞这下可就郁闷了,刚刚吃的也挺开心的,怎么突然就不愿意了?
怎么不要了?
轰的一声从鞮红脑子里炸开,炼丹室的岩壁是冰凉的,锁在上面的鞮红是滚烫的。
你,你不要乱说!鞮红像是被一下子点沸的开水,忽然就暴躁起来,不演了,你快把我放开!
渝辞笑了:也没有在演啊?
你,你把我放开啊鞮红半点气势也消了,最后几个字细若蚊吟,痒痒地挠到人心里去。
渝辞把手里都快凉了的虾肉往她唇边递了递:好,那你吃着,我帮你解开。
鞮红下意识就要去接,半路硬生生顿住,一双眼睛胡乱转着就是不敢去看渝辞,嘴里含混道:你吃吧。
渝辞轻笑了下,也不跟她客气,很干脆地去掉虾尾放进自己嘴里。她姿态间还带着属于冥昭的利落潇洒,去掉手套一边咀嚼虾肉一边俯身过来替她解锁链。
这个锁链不知从哪里来的,拷上容易解开却难,渝辞本来只是虚虚撑着墙面,渐渐鞮红已经被她整个人半圈在怀里。气息游走过的地方已经烧得绯红,幸亏炼丹室光线昏暗渝辞看不出异样,而鞮红还是难耐地侧了侧脸。
渝辞半压着她,身上传来充满侵略意味的压迫感,鞮红拼了命地控制着自己的呼吸,想让它同往常一样不叫对方察觉。渝辞的衣袖拂过肩头痒痒地蹭着她脖颈,她离她很近,沉檀香丝丝袅袅拢过来,裹挟着一味龙虾的鲜香,仿佛沿着她耳骨咀嚼,吞咽,朦胧的水声隔着一室寒雾响得那样清晰
你好了没啊鞮红已经受不住了,她现在就想扭头衔住那两片在她耳边作乱的唇,叫它们再发出这样令人面红耳赤的声音。
其实渝辞的吃相很好,也没有吧唧嘴的坏毛病,甚至能不能听见咀嚼声都是个问题,但是鞮红现在全身的感官都支棱起来了,她也不想听,但是那些感官神经掘地三尺也要把动静送到她耳边,叫她心荡神驰,叫她羞愤难支。
就快了,你再忍一忍。渝辞哪里知道自己说出来的话在对方耳朵里听成什么意味。
鞮红全身毛都炸开了,她奋力挣了两下,那锁链也不知道怎么缠的居然锁的更紧,猝不及防就溢出一丝痛呼:啊
渝辞突然低低啧了一声,鞮红心脏一紧。这是渝辞第一次在她面前发出这样不耐的声音,全然不见平日的冷静自持。可偏偏就点在鞮红此时最不能受的那一点上。
还没等她缓过来,耳边又传来渝辞一声略带焦躁的低喃:太紧了。
鞮红指尖死死扣入手掌,强行抵着后脊背出一路往上炸开的战栗。鞮红几乎要哭出来了,她努力眼观鼻鼻观心,可架不住对方大概是发现一边实在解不开,退了开去换了边又压上来
停停停!!!stop!
渝辞被她吓了一跳:怎么了?
鞮红一脸羞愤欲死:你要疼疼疼死我啊!
对不起,可是这样也不行,要不我
拿拿锯子来!!
***
倾整个道具组之力,总算给鞮红从炼丹室的岩壁上解救下来了。
对此景珍还无不感慨的对渝辞抒发了一下:真绝啊
渝辞笑得谦虚:是剧本写得好。
景珍:不,是你会玩。
***
本来下一场书阁是马上要演了的,结果不知道哪个工作人员在导演耳边吹了风,说他观天象,再过俩小时能有大雨。冬天的雨就是玄学,可下一场要的就是雷电交加暴雨倾盆,热衷实景,场场追求天时地利人和到极致的导演怎么会放弃这种大好时机。反正晚两个小时也不会怎么样,干脆就让全剧组搬着小板凳在那等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