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你已忘记但我还记得的事
林辰逸盯着桌面上的试卷不动,笔就攒在手中,却迟迟没有开始解题。
他心里乱得不行。
从前闭上眼睛能看见站在舞台上闪闪发光的江韶,如今闔眼所见依然是她,只是……
开学那天在顶楼上来不及收拾落寞情绪的江韶、那日放学后被夕阳吞食入腹却依然笑着的江韶,以及上个星期三,江韶家中满地的狼藉,药盒,病房一样的房间,仓皇逃离的背影,还有她的那一句道谢。
最后便是今天。
那次从江韶家里出来以后,趁着他还记得药盒上的字,林辰逸立刻打开手机按着标籤输入搜寻引擎,结果却令他不可置信,抓着公车吊环的手猛然收紧──
易思坦、心康乐、安邦锭。
所以今天,江韶颤抖的手指,不是错觉吗。
林辰逸不清楚具体是什么情况、又严重到了什么程度,只是从网页资讯上得知那并非强效药,暗自松了口气的同时也忍不住想,分明平时和江韶相处也没发现任何异常──除了那次她刻意回避自己的问题让林辰逸意识到或许江韶并不像他们平日里相处那样开朗,但他也从未往这方面想过。
他后来曾私下旁敲侧击问过李曼婷,但得到的答覆无不显示出对方并不知情。
这样的结果有两种解读,要就是江韶吃药是最近才开始,要就是江韶一直以来都藏得很深,就连李曼婷这样敏锐的人都没有察觉。儘管以他个人推断而言会更倾向于后者,毕竟以江韶的个性,或许能隐约察觉到问题,但他们很难猜出真正的原因。
江韶,藏着的事太多了。
天台上也是、那首歌也是,心理状况也是。或许还有别的,只是他不晓得罢了。
偶尔,林辰逸会觉得江韶很矛盾。
坦荡而隐秘,现又多了几分匿于光芒中的晦暗。实话是江韶藏事的技巧的确不算高,至少他和李曼婷这样的有心人一眼就能看出蹊蹺:从江韶潜意识里藏不住的神态动作,又或许是她难得主动的几分坦承。但他们偏偏就是无法探清问题背后的真相,江韶不说,他们便也不会主动去问,即便问了也只得到迂回避谈的答案,那问与不问的意义都同样不大。
可就是这样的矛盾才让他更心疼。
想要让江韶能够彻底放松下来,别再这么紧绷着,多坦白一些也可以的。
想要让江韶知道,他会在她身后支援她、陪着她。
想要……她能再多依赖自己一点。
……会太贪心吗?
手中铅笔被他勾着转了个圈,林辰逸略嫌烦躁地吐了口气。
「逸啊。」邵瑜叩响了林辰逸的房门,推开门板露出一道缝隙,就透过那道缝往房间里窥探──在探见那张几乎空白的卷子时邵瑜有惊讶,但她并未轻易表现出来,只是捧高了手里那颗橘子,语调平常:「要不要吃柳丁?」
林辰逸面无表情瞟了邵瑜一眼,叹气,起身替她拉开房门,顺道接过她手里那颗橘橙橙的饱满果实,语重心长:「这是橘子,不是柳丁。」
他拇指指尖摁住蒂头向外扯开,果然看见鲜嫩的橘瓣绕着圈圈排排站。
邵瑜理直气壮:「平常都是你爸爸剥的嘛,我怎么会知道。」
得,林老闆出差,邵女士就废了大半。
林辰逸不只一次想问,他怎么就摊上了这么个天兵妈妈?
邵瑜丝毫不觉尷尬,顺势挤进林辰逸的房间里,开了个几乎是全天下母亲统一的开场白:「功课写完了没?刚才看你没动,太难?还是太简单?」
林辰逸:「……」您这句「太简单」说得可真是没留一点活路给自己儿子。
他又叹了口气,却依然仔细回答邵瑜的每个问句。
「没写完,不简单,没心情写而已。」林辰逸嘴里应着,手上动作也没停过。拨开橘皮还不算完,邵瑜不喜欢吃橘络,林辰逸便一点一点把橘络挑起来扔了。「在想别的事情,只是想不出什么所以然,等等就回去写了。」
「喏,剥好了。」他将乾乾净净的橘子果肉递回给邵瑜,又坐回书桌前。
「什么事情?」邵瑜接过,却没着急吃。她进入儿子房间的真正原因从来不是为了橘子。
「在想……」脑海里飞快拣着合适的回应,林辰逸横在椅背上的右手食指与拇指相互摩娑,迟迟没有道出下文。
林辰逸当然知道邵女士的动机不纯,但他总不能就这么说出江韶的事,一来这是江韶的个人隐私,未经本人允许他不能擅自透露;二也是因为目前已知的这些都只不过是他的推测,尚未证实之前是不应该告诉其他人,避免误导。
虽说还有一部分的原因是为了从摇篮里彻底扼杀邵瑜尚未燃起的八卦之火。
片刻过后,林辰逸停了摩娑指节的动作,他问:「妈,提到『浮浪』,你会想到什么?」
除了江韶的状况,还有一件事情他也很在意。
今天开会的时候,为什么她又新选定了一首曲子?
首先排除音乐期末临时更换曲目:他们练习时都还算稳定,更何况江韶也并未通知自己。
那么,那首曲子又是为了什么?
他只晓得关键词是「浮浪」,其馀一概不知。
「浮浪?」邵瑜一顿,显然没料到儿子思索半天给出来的会是一句有些不知所以的反问,但她依旧支额沉吟了好一会,最后蹦出来一个就连林辰逸都始料未及,甚至可谓风马牛不相及的答案──
「音乐祭吧,滨海那边有个音乐祭就叫浮浪。」
邵瑜回答时扬着满脸的幸福,林辰逸心中警铃狂响,意识到这是邵女士回忆往昔秀恩爱的前兆,他赶紧起身、连人带橘子将邵瑜请出房间才长舒一口气,紧接着就听见被他搁在桌上的手机短促震动一声。
他捞过手机按开萤幕,发现是江韶传来的讯息。
「明天午休继续练习?」后面还附了张可爱的贴图,是隻举着问号木牌的小白猫。
「地点?」林辰逸问道,犹豫着发了个面露疑惑的北极熊贴图过去。
「顶楼!」江韶很快回讯,这次白猫成了黑猫、手上举着的木牌也从问号变成了惊叹号,也不晓得是做加强语气之用,又或是在惊讶林辰逸居然也会用贴图。
林辰逸应下,江韶也没再传来新讯息。
他思忖片刻,按着「浮浪、音乐祭」这组关键字输入搜寻引擎,盯着萤幕将网页上的资讯一一记下,过了半晌才放下手机开始解题。
刚才说着「不简单」的人此刻面对数学试卷跟玩儿似的,习题三两下就被解开,丝毫没了半点文组大魔王的尊严。
翌日午休,林辰逸依约来到顶楼,江韶已经在那儿等着他了。
她抱着吉他坐在墙下,墙体投射的阴影将她整个人包裹在内,额前碎发在她脸上落下细碎的影,林辰逸看不清江韶的眼睛,只能看见她怀里抱着吉他,指尖轻柔拨弄着琴弦,细细聆听一会又伸手调整起弦钮,反覆调整,直至音准调正,她满意地刷了组和絃。
林辰逸曲起指节在铁门上轻扣。
「来了?」江韶闻声抬眸,笑吟吟地望着他。
「嗯。」林辰逸轻声回应,走到江韶身边寻了块乾净地方席地而坐。「合唱?」
「对,还是磨合得不好,得多唱几次才行……」
时序在紧锣密鼓的加练中悄然流转,转眼已是贺冬时节。
厚重的云层遍佈整片天空,阴沉沉的,将阳光牢牢挡在后面透不出光。
林辰逸捂着胸口,试图抑住心底那股隐隐躁动的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