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91)
还未查清何人下的毒,你们云华弟子通通都得留在此处,一个也不能走。
孟璟说:水粮都是自云华驿站而出,诸位大人与其看着我们,不如一同去驿站查上一查。
一名官差道:自然是要查,但人不能走多了,有个带路的就成。
孟璟顿了顿,偏头看向身后:你去罢,尽快知会陆师姐一声,叫她有个准备,不至于太仓促。
白灵颔首应了声好,当下便也带着两名官差行了出去,不多时,又见一队带刀府兵赶了来,将这医馆大门把守得严密。
瞥见尹秋的身影已消失在长街尽头,孟璟眉头紧锁,轻轻叹了口气。
楼下传来一阵略显吵闹的动静,满江雪抬了抬眼睫,从沉睡中苏醒过来。
正午已过,外头天色阴沉,雪还在下,满江雪起身披了衣,立在屋内静静听了一阵,不太听得清底下人在说什么,她推门而出,绕着廊角下了楼去。
厅内立着两名官差,正在同弟子们问话,无人察觉满江雪来了,陆怀薇看样子也刚起,整个人精神恹恹,不住地咳嗽,倚在门边站立不稳,像是来阵风就能把她吹倒一般。
发生什么事了?
听到声音,弟子们纷纷回了头,陆怀薇一见满江雪的身影,半是惊喜半是意外道:师叔?她捂着帕子又是一阵猛咳,急忙朝满江雪迎去,您何时来的?怎么也没听人知会一声。
满江雪随手倒了杯桌上的冷茶,喝了一口,说:刚来不久。她捏着茶杯,看向那两名官差,面上露出探询之色。
陆怀薇也是适才知晓难民中毒一事,便赶紧将事情同满江雪细说了一遍,满江雪听完表现得十分镇静,她抬起头,越过前院瞧见驿站门口已被府兵把守,心中便大致有了个数。
说来也怪我,这几日病得厉害,照看不周才出了这样的事,陆怀薇面色不佳,说话时带着浓浓的鼻音,目前看来,那批难民是紫薇教驱赶来的,这厢又突然被人蓄意下了毒,很显然是有人想要对付我们云华宫,师叔,这极有可能是紫薇教在背后搞鬼。
自从那年紫薇教总坛被公子梵放火烧了一场后,这些年,紫薇教也算是沉寂了很长一段时间,而江湖中的人泰半也都知道,紫薇教其实一向都不常在江湖上露头,他们多数时间都是不见首尾的,但只要哪一阵子又闻到了紫薇教的动向,那就说明他们又要开始兴风作浪了。
上一回是因为寻到了尹秋的踪迹,那这一回又是为了什么?
薄光透过了朦胧的窗纸,映在满江雪略显单薄的衣袂之上,将她衬得些许难以接近。
她缄默不语,弟子们都心怀畏惧,不敢贸然开口问话,那两名官差先前态度算不得好,见了满江雪的容颜当即惊为天人,这会儿只顾着暗地里打量美人的姿容,也忘了催促一二。
过了须臾,满江雪才侧脸看向陆怀薇,启声道:既是粥里有毒,那水和粮就都有可能不干净,去看看。
陆怀薇咳得震天响,闻言立即在前头带起路来,一拨弟子被满江雪吩咐去了粮仓查探大米,余下一拨人便去了厨房察看水源。
米是昨天夜里刚送来的,水也是昨天夜里蓄满的。白灵立在水缸边,那里头的水已经快要见了底,瞧着很是清澈。
满江雪说:取银针来。
白灵早有准备,立马从带来的针包里取了一根银针置去了水中,待拿出来一看,那银针干干净净,未曾变色。
水没有问题,陆怀薇说,那就是米有问题?
弟子们煮粥时都是优先取用缸里的水,既然如此,那院子里的水井自然也不必试了,一行人旋即离开厨房去了粮仓,弟子们正巧将米袋都搬了出来,堆在那院中如同一座小山。
白灵换了副银筷,将所有袋子里的米都尽可能多试了几遍,一番功夫费下来,那银筷也未发生何等变化,亮洁如新。
目下驿站内的水粮都未见毒,那就说明毒是在城门口下的,陆怀薇分析道,可煮粥也好熬药也好,都是宫内的弟子们亲手所做,不会有旁人接触,除非
她未将后头的话说完,倒是白灵接着道:除非投毒之人就是我们云华弟子?
陆怀薇脸色几变,不敢妄下断言,只得看向满江雪道:师叔以为呢?
满江雪习惯性把玩着她那把匕首,闻言没有回话,片刻后才听她说:再回厨房看看。
众人便又重新回到了厨房,冬日天色不明,陆怀薇特地吩咐人点了几盏烛灯,屋子里亮堂起来,可视度也就清晰许多,弟子们各自取了银针,将一应锅碗瓢盆也都试了一遍,但都不见哪样东西有何异常。
难民们这几日吃的都是清粥,菜肴都是由段家施舍,所以厨房内的瓜果菜蔬并不多,且被弟子们摆放得很整齐,这时候灶台冰冷,可说是四下空空,唯一较为拥挤的地方便是窗下的角落,那地方堆了不少装水的木桶,个个都洗得很干净。
目光游移在屋内的所有摆设之上,满江雪也未发觉有何不同寻常之处,她下意识走动了几步,路过一方小木桌时,忽然眸光一动,顿住了身形。
瞧见她的动作,陆怀薇连忙问道:师叔?
满江雪斜眸望向那小木桌,见那桌底歪着一个酒坛子,微微蹙眉道:驿站有弟子饮酒?
陆怀薇一愣,瞧了瞧那酒坛子,正要开口,却听一名弟子插话道:回师叔,这酒并非是弟子们所饮,乃是昨天夜里拿来招待米行伙计用的。
满江雪略略侧过身。
那弟子接着说道:是这么回事,由于这批难民来得突然,驿站没有足够的存粮,昨夜若是不赶紧把新米买来,今日便要揭不开锅了,所以弟子昨夜就给米行打了招呼,叫他们连夜送过来,当时也正是弟子接待的他们,想着夜半三更劳烦伙计们跑一趟,天寒地冻的都辛苦,便备了酒菜犒劳他们。
也就是说,有外人来过驿站。满江雪说。
这那弟子顿了顿,的确如此。
若是米行伙计所为,那他们会把毒下在哪里呢?陆怀薇思索道,他们今早并未出现在城门口,若要下毒就只能是在昨天夜里,可我们方才已将水粮和所有用具都试过一遍了,却并不见哪样东西有毒。
满江雪看向那窗下的水桶,说:你们用的什么东西把水运到城门?
陆怀薇顺着她的视线看去,眼眸一亮,旁边白灵也已会意,赶紧拿着银针行上前去,几个弟子也都反应得快,取过水瓢在各个桶中浇了水,白灵用银针一试,果然瞧见针尖变了色!
陆怀薇眉目一喜:原来如此!他们是将毒粉抹在了水桶上,还是师叔明察秋毫!
满江雪松松散散地捏着匕首,那锋利的薄刃映着她略带凉意的脸,满江雪说:就凭这个尚不足以证明是米行伙计所为,烦请二位差使将人找到盘问一番再说,她说罢,侧脸瞧着先前那名弟子道,昨夜来了哪些人,可还记得?
那弟子斩钉截铁道:记得,我们驿站与那米行长期保持来往,都是熟人了,不会认错。
事已至此,既查到了毒物来源,又有了怀疑对象,两名官差半点力也未出,这一趟就已经有了进展能向知府交差,不由都露出轻松之态,对着满江雪相继拱手后,便领着那弟子行出了驿站,即刻前往米行捉拿嫌犯。
庭院深深,积雪间摇晃着数点茶花的红影,满江雪立在檐下看着那茶花,忽然想起什么似的,侧目问道:小秋呢?
尹秋跟着官差入了府衙,在大堂静候了一阵,迟迟没能得见知府现身。
办差大院儿里没有积雪,地板都洗得干净,这衙门瞧着十分简朴素雅,目之所及半件值钱的物什也无,甚至连那堂上的长案也是破破旧旧,漆都掉了不少,四个边角的木料像是被虫蛀了,烂的不成样子。
尹秋静静打量着堂中的景物,看见那长案时,脸上泛起一点意味不明的笑意。
她早已不是初次进衙门了,清廉节俭的好官也见过不少,但从没见过桌子烂成那样都还不换的,再是美名在外的知县或是知府,也都晓得把堂子收拾得漂亮,起码府衙的庄重与威严不能失了去,穷到家了也不会损了府衙的颜面。
所以尹秋对此只有两个猜想,一是这姚定城的知府的确是穷到连张桌子都买不起,二是他买得起,但故意不换,要的就是营造他清廉节俭的表象。
看样子知府大人是不会亲自见我了,尹秋瞧着堂上的牌匾,上头写着明镜高悬四个大字,她清淡地说,已经等了这半天,大人们打算如何问话?
身后站着两名官差,听到尹秋这话便都将目光移到她身上。
姑娘倒是敏锐,知府大人方才叫人来传了话,正忙着,无暇见你,姑娘随我们换个地儿待着罢。
尹秋敛了敛眉眼,平静地应了一声,两名官差便带着她离开了办差大院儿,转而行去了府衙后头的一个小院子,三人入了道门,里头有条通往地底的石阶,下去一看,底下乃是一片潮湿阴冷的牢狱。
尹秋微微一笑,头也不回地说:这还没问话呢,两位大人就要把我关起来?
那官差见她外形出众,又言谈温和,不由对尹秋生出了几分另眼相看。
实话告诉你罢,我们知府大人压根儿没想见你。那官差开了牢门,做了个请的手势。
尹秋端详他两眼,倒也未作反抗,气定神闲地入了牢房。
官差随即关了门,上了锁,咧嘴笑道:安心待着罢,倒是不会为难你,有什么需要的尽管说一声就是了。
尹秋立在门边,态度端的是一派从容,她说:既是要将我下放入狱,定然得有个罪名,我虽乖乖进来了,但也请大人给个说法,因何要将我关起来?
那官差瞧了瞧她,说道:这么跟你说罢,你们云华宫的粥里被人投了毒,这是大案,目前没闹出人命倒是好办,只要抓住了凶手,就没你们什么事儿,但若是抓不住凶手,或是后头又死了难民,这事儿若是传到了上头,我们知府大人便不好交差,明白么?
明白了,尹秋笑了笑,倘若查清凶手是何人,我便能安然无恙离开,若是没查清,我便也出不去了。
这是要把她扣在这里,当作顶罪的预备人选。
查不清凶手是谁,那就只能让你们云华宫担责了,那官差晃着手里的钥匙,谁叫你是管事儿的呢?小姑娘,自认倒霉罢,不过你且宽心,兄弟们不会亏待了你,老实待着就成。
那就多谢这位大哥了,尹秋将腰间的钱袋取下,递了一锭银子过去,劳烦大人们跑一趟,心中过意不去,小小敬意,请大人们喝杯酒,暖暖身子。
两个官差会心一笑,接了那银子,立马冲身后的狱卒吩咐道:来啊,把这间牢房打扫一番,再取两床干净厚实的褥子过来。
第89章
苍郡雷声轰鸣,没有雪,像是要下雨。
申时末,秦筝撑着伞穿过匆忙的人流入了小楼,她来得有些迟了,顾不上回房,就在长廊里换了仆从递来的干净靴子,在那门上轻扣了两声。
此处不是总坛的枫楼和玉兰殿,可也与那两处没什么区别,楼里有乐师正在奏琴,悠扬缥缈的琴声里混杂着女子们的欢笑,一阵阵香风烟雾似的从那门缝钻出来,秦筝神色如常地站在那香雾里头,听见南宫悯说:进来。
秦筝推了门,埋头行进去,却没走得太深,只是立在门口不远处说:姚定城那边的教徒来了信,说是事情进展得很顺利。
重重纱帐后晃动着数道令人想入非非的身影,烛光点得亮,那些女子躲在帘子后头戏水玩耍,投在帘上的影子婀娜多姿,像是画笔描摹而出,生动又流畅,与外间站着的南宫悯对比起来,俨然是两个世界。
南宫悯脸上没有笑意,她今日瞧着有些冰冷,若说平素她是笑里藏刀,那么此刻,她拿来当做刀鞘掩盖锋芒的笑意不复存在,就只剩下了扑面而来的锐利与锋刃,仅仅只是站在那处,就仿佛浑身长满了尖刺,不需动手就能把人扎的皮开血流。
饶是随侍已久,也见惯了南宫悯各种模样,但秦筝仍是摸不准她这时候心情是好是坏,从前她不常在南宫悯跟前转悠,但这几年她荣升大护法,成了南宫悯唯一肯面见的人,几年接触下来,秦筝越发佩服温朝雨当初在南宫悯身边的表现。
她做不到像温朝雨那样与南宫悯谈笑风生,她心里始终存着敬畏与恐惧。
哪怕这个人从未给她摆过脸色,也从未对她说过重话。
远空断断续续地响着闷雷,少顷,雨终于落了下来,人间霎时被一片嘈杂的雨声所淹没。
秦筝等了许久,南宫悯迟迟没有回话,她踌躇不定,不知该不该问上一句的时候,南宫悯总算开了口,说:我不问,你便不晓得往下讲?
秦筝心里一紧,赶忙道:那批难民已经中了毒,官府也已经介入其中开始查案,姚定城的云华弟子也基本都被官差控制住了。
南宫悯负手而立,视线落在那帘子后头,说:死了多少人?
暂时还没听说死人,秦筝说,都被云华宫送去了城内的医馆。
南宫悯安静了须臾,这才款步朝秦筝行去,面上也终于回了点笑意:那就是加的料还不够猛,不死人怎么行?都死光了才好。
秦筝说:教主的意思是
姚定城那批难民不准留一个活口,南宫悯说,至于其他州城的难民,只要是归云华宫管的,也都不能叫他们好过。
屋外大雨倾盆,掩盖掉了楼里的欢声笑语和琴声,南宫悯行到门边望着雨幕,眼里闪动着廊下的昏光。
江湖第一大派,多好的名声,南宫悯笑得恬淡,你跟着我这么久了,可知道我平生最喜欢什么?
这是个极其不好回答的问题。
秦筝只停顿了片刻,后背就已冒出了一层白毛汗。
别说她不知道南宫悯喜欢什么,她连她讨厌什么都不知道,这人一向喜怒无常,喜好不定,昨日不待见的,今日说不准就顺眼了,而今日喜欢的,明日指不定就厌弃了,十足的捉摸不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