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137)

  小公子静静坐着,被那花生米砸中了鼻梁,他不恼,只是神色自若道:你当然不敢把我供出来,你若敢说,先不提我会不会对付季晚疏,南宫教主也不会放过你们。
  他和南宫悯达成合作多年,两个人心怀鬼胎,各有各的打算,温朝雨一旦将小七的身份公之于众,那她也就离死期不远了,南宫悯再是对她额外开恩,也绝不会在这件事上姑息她。
  至于季晚疏,她闭关这几年,还不知道这贱人有没有给她吃什么不该吃的。
  要你他娘的跟我多话?温朝雨这几日脾气异常暴躁,口吻极为不善,我还能不知道利害关系?就你她娘的聪明。
  眼见她一再口吐粗鄙之语,薛谈在一旁听得面露讪然,倒是小公子一如既往的冷静,平铺直叙道:你明白是一回事,能不能做到守口如瓶又是另一回事。
  温朝雨把腿架到椅子上,坐姿很是不端,她心里揣着火,没地儿发泄,只能拿眼刀捅着对面的人,口气很冲:那你到底要怎样?少他妈废话了!
  小公子开了窗,朝底下的街道看了一眼,视线尽头走动着一道红衣人影,暗红的伞面遮住了那人的容貌,他收回目光,这才起了身。
  接你的人来了,我也该走了,你若识相,往下就安分一点,可别怪我没提醒过你。
  温朝雨说:你去死罢!
  小公子对她这话充耳不闻,信步下了楼梯,很快便没了人影。
  雨势迅疾,酒楼里客人不多,但也还是有些吵闹,温朝雨扒在窗口看了一会儿,没见到什么人来,她一口气把桌上的酒全喝光了,满脸阴沉。薛谈叹息道:护法,好人难当,您做到这一步已经够意思了,又跟自己较什么劲呢?
  温朝雨说:你哪只眼睛看见我跟自己较劲?
  薛谈说:我两只眼睛都看见了,您这么糟践身子,以后落下病根疼的可是您自个儿。
  我已经是个废人了,还在乎那点病痛?温朝雨说,死了算了,我早就不想活了,你下去给我买副棺材罢。
  薛谈唉声叹气的:属下真是不明白,您到底是在伤情什么?虽说七少要对付满江雪,但那是他们的私人恩怨,和您没什么关系,您大可不必为着这事动怒。若是因为季姑娘,你们不也已经把话谈清楚了吗?且季姑娘也对您有意,这可是好事啊!
  温朝雨顿了一下,颓然道:什么好事?这本是我最不想看到的坏事,她把酒壶咣当一声丢了,瞪着薛谈道,你倒好意思提,谁让你把实话告诉她的,我扒了你的皮!
  回想起那日被季晚疏问话的经历,薛谈抖了抖,心有余悸地说:您是没看见季姑娘那模样,我哪敢不说?她把剑横在我脖子上,差点把我吓死。
  那你怎么不死呢?温朝雨咬牙切齿地说,你赶紧死去罢,死之前捅我一刀,也给我个痛快!
  薛谈不敢说话了。
  他不吭声,温朝雨也就没了吵嘴的对象,只得吩咐店小二继续上酒。很快,酒来了,温朝雨抱着酒坛仰首猛灌,刚咽了两口,腕间便被一只倏然伸来的手扣住了,同时,有个许久都没听见过的声音在她头顶说:小饮怡情,大饮伤身,温护法,美酒虽美,但也别这么喝。
  温朝雨神情不耐地抬起眼眸,待看清身侧站着的人是谁后,便不由自主地怔了怔,继而把酒坛子扔了,面色复杂道:你怎么来了。
  南宫悯眸光温和地打量着她,说:我来接你。
  温朝雨不知为何,因着南宫悯这句话起了浑身的鸡皮疙瘩,她们两人已经快五年没见过面了,眼下突然间碰了头,温朝雨竟是一万个不自在。
  去哪儿?温朝雨正襟危坐道,我不会泄露七少的身份,你没必要亲自跑这一趟。
  南宫悯笑吟吟道:怎么没必要?多年不见,你我不该叙叙旧?
  温朝雨瞟了她一眼,心道叙个屁的旧,但她什么也没说,只是沉闷地杵在那里不开腔。
  雨丝飘在木桌上,也飘在南宫悯的红衣上,她负手而立,眉目噙着一贯的嫣然笑意,柔声道:你不想跟我回去?
  温朝雨皱了皱眉:只要我还是紫薇教的人,在哪儿都一样,谁不喜欢待在外头落个自在?
  可现在的情况是,你已经不能再待在外头了,南宫悯说,如若没出这档子事,我倒是可以任由你在外头花天酒地,但你把小七让你去救尹秋的事透露给了季晚疏,等同于变相暴露了她,满江雪一旦得知她那笛子伤的是谁,必会派人把你抓回去,那么你猜猜看,她会不会逼着你说出小七是谁?
  温朝雨不免又烦躁起来:我自己知道避风头,不劳你费心。
  南宫悯看着她,又看了看边上鹌鹑似的薛谈,说:就凭你们主仆二人,满江雪若是带着人找上门来,你怎么避?不等温朝雨接话,她又紧跟着道,何况竹林那一晚愿意追随你的人也死了不少,再要经历波折,你身边可就一个都不剩了。
  温朝雨暗暗捏紧了拳头,面上却是忍着火气,质问道:你也知道有人要杀尹秋,你还知道七少为了对付满江雪要对尹秋下手,那你怎么不让别人去帮她?秦护法的腿没断罢?还有另外两个护法成天蹲在教中吃茶偷闲,她们哪个不能出面?为什么就非得扭着我不放?
  你问我?南宫悯说,却不是我让你去的。
  温朝雨说:那你也默认了。
  南宫悯朝她凑近两步,盯着温朝雨说:我如何就不能默认?既然那人要杀尹秋,我也就看看他究竟能有什么本事,从来到魏城起,城外就蹲守了不少教徒,你以为我是让他们在城外晒太阳么?只是那些暗卫弟子全是些丢人现眼的玩意儿,根本用不着我亲自出面,默许小七叫你过去救场是绰绰有余,我若让别的护法去了,这就成了紫薇教的事,而不是梦无归搞出来的乱子,如此简单的道理,还用我来教你?
  早在尹秋去云间城的路上,南宫悯就特地提醒过尹秋有人可能会杀她,但因为尹秋身边还有个满江雪,所以南宫悯并没有过多关注此事,毕竟她对满江雪很有信心,她不觉得有人能在满江雪眼皮底下对尹秋下手。
  然而令南宫悯也没有想到的是,那些暗卫弟子并非主动寻求时机找上尹秋,而是被梦无归设计引出来的。
  梦无归是个什么人?南宫悯眸光闪动,视线游移在温朝雨唇边的伤口上,当年总坛一事匆匆打了个照面而已,我虽知道她是九仙堂的人,也是如意门旧人,但我却不知她到底想做什么。何况此次机关大会前夕,她派人告诉了我沈曼冬有可能在魏城,我来是为了确认沈曼冬是否真的还活着,却没想到梦无归和我一样也知道那人的存在,她将我引来魏城,为的就是试探我知不知道那个人。
  所以那天夜里她也派了人在暗中跟着,却是一直观望没有出手相救?温朝雨忍不住拔高声量道:我真是受不了了,敢情你们个个都知道那人是谁,唯独我不知道,你和梦无归一个是紫薇教教主,一个是九仙堂堂主,你们两人为什么不能联起手来把那人杀了?
  南宫悯轻笑一声:不是都跟你说了么,我和梦无归都不清楚彼此是不是知道有那个人的存在,即便现在知道了,我和她也暂时没有联手的可能,毕竟如意门总归是被我灭掉的,除非梦无归希望与我牵线搭桥,并且明明白白地告诉我她想做什么,那我才能权衡利弊,考虑要不要和她联手。
  温朝雨眼神复杂地看着她,半晌才道:机关算尽,勾心斗角,你们果真不累?
  累?南宫悯拍拍她的肩,我怎么会累?正如世人所说,我是个唯恐天下不乱的祸害,我有什么好累?
  我累!温朝雨拂掉她的手,愤然道,我压根儿不想掺和这些破事,你们要怎么斗都可以,但你们能不能放过我?
  这不就立马给了你一个独善其身的机会么?南宫悯从善如流道,只要你跟我回紫薇教,往下是什么烦心事也没有了,满江雪抓不着你,她就得从别的地方下手查明小七的身份,教主我为了你的安全亲自来接你,这还不够诚意?
  温朝雨冷笑:别说的这么冠冕堂皇,你不过就是为了把我弄回去关起来罢了。
  你也别说的这么难听,南宫悯笑得悠然,落到满江雪手里,她可不会看在季晚疏的面子上优待你,事关尹秋的性命,你少不得又要挨一顿毒打,教主我可是在救你。
  温朝雨又是一声冷笑,踹开长凳狠狠撞了一下南宫悯的肩,边走边道:那我谢谢您。
  满江雪给香炉里添了香,在厅中静坐了一阵,不多时,便见一名弟子冒雨前来,躬身立在门外说:师叔,弟子方才去打探过了,温朝雨已被南宫悯亲自接走,这会儿已经出了城。
  满江雪抬起头来,看了一眼外头逐渐加大的雨势,没说话。
  也是她反应慢了一点,前天夜里同孟璟探讨过蛊毒一事后,今早才想起来温朝雨是知道那吹笛人是谁的,满江雪本想将她抓回来问个清楚,可惜还是被南宫悯抢先一步,把人给带走了。
  既然南宫悯亲自来接了温朝雨,只能说明她也认识那吹笛人,还要保他周全,而温朝雨这次回了紫薇教,必定会被南宫悯严加看管,不会放任她在江湖上走动,以免落到满江雪手里。
  如此看来,那吹笛人既能给尹秋下蛊毒,又与南宫悯有所牵连,也就证明他必定是安插在云华宫里的细作,这些年谢宜君没少清理门户,小喽啰倒是抓了一些,但埋藏最深的那一个却始终摸不着蛛丝马迹,眼看着有了温朝雨这个可以突破的豁口,却又叫她给溜了。
  白灵和晚疏那边如何?少顷过去,满江雪才又问道。
  都还没来信,那弟子答道,不过方才来了个宫里的师兄,说是掌门派来的,想问一问师叔在魏城的情况。
  满江雪抬了抬眼睫,说:人呢?
  还在门口等着呢,但他不肯进来坐,说是问完情况后就得立马返回宫去,时间紧迫。
  满江雪皱了下眉:什么事要这么急?
  那弟子道:他说掌门发现惊月峰的暗卫弟子都不见了,加上您又许久未向宫里写信,掌门很是担心,觉得事情有些蹊跷,所以要他快去快回,路上尽量别耽搁,他说完这话,又看着满江雪道,说起来,咱们在魏城还真是经历了一番惊险,可宫里到如今都还不知道,掌门那边察觉暗卫弟子人间蒸发,心里定然不会太平,然而师叔之前就吩咐弟子们暂时不要往宫里送信,可咱们又不能很快赶回去,那这话,弟子到底要不要如实回?
  满江雪之所以要瞒着谢宜君,就是为了防止她得知后乱了分寸,届时大动肝火搞出动作来再打草惊蛇,但眼下谢宜君既然已经发觉了不妙,也就没必要再继续瞒着她了。
  满江雪说:那就把这里的情况如实回禀,你转告那弟子,要他除了掌门师姐以外,不要将暗卫弟子的事告诉任何人,再请掌门师姐在宫里查一查,弄清楚这批暗卫弟子到底是怎么来的。
  那弟子连声应下,转身之时满江雪又开口道:还有一点,你只管说所有暗卫弟子都已身亡,不要将我们抓了一个活口的事透露出去,明白么?
  师叔放心,弟子明白。
  满江雪摆了摆手,那弟子便又冒着雨匆匆步入了庭院之中。
  尹秋倚在栏边,看着雨打亭台,天地蒙蒙,低垂的目光里映着唯一的亮色,是宅院里新添置的君子兰。
  孟璟坐在一侧,手拿一把小竹扇,等碗里的药不那么烫了,她才将药碗递给尹秋,说:少时提审暗卫,你去听么?
  尹秋把药一口气灌了,拿帕子擦了擦嘴,回道:我与师叔说好了,由我去提审。
  孟璟看了她一眼,顺手就把药碗洗了,说:你一个人?
  嗯,我一个人,尹秋说,这几日浑浑噩噩的,脑子不大清醒,也没精力和心思去想那些乌糟的事,不过先前与你促膝长谈一番,倒是把思绪都理清了一遍,往下该做什么,我心里也有个数了。
  她重伤这一回,醒来后的日子都在调整状态,有些问题是刻意避而不谈,不止弟子们,连满江雪也没有过多提及一二,但事情总要有面对的时候,她不能再被动下去了,必须要主动起来才行。
  孟璟说:那接下来,你要做什么?
  尹秋笑了笑:要做的事很多,不过在那之前,我得先见两个人。
  见她没有明言要见的人是谁,孟璟也就不多过问,只是说道:若有用得着我的地方,尽管开口。
  倒不会与你客气,就是对不住你,尹秋轻叹,这一次是我连累你了。
  我就破了点皮,孟璟说,比起你的伤,我这算不得什么。
  尹秋看了看她:说起来,这次还真要感谢段小姐救了你,她人还在苍郡么?
  孟璟摇头:我回来的时候,她也上路回姚定城了。
  找个机会,我与你一同登门拜谢,尹秋说,救命之恩,不能草率。
  孟璟嗯了一声,看了眼天色:时候差不多了。
  那你替我转告师叔一句,尹秋站起身来,就说我提审完,会过去找她。
  孟璟说:好。
  两人就此离开,各自朝着不同的方向行去,尹秋出了长廊转去后院,那黑衣人就关在温朝雨之前待过的东厢房,只不过他没温朝雨那么好的待遇,弟子们刻意将屋内所有摆设都撤了,连稻草也没铺,就把他五花大绑扔在地上,每天给点冷水冷馒头,不叫他好过。
  这时候原本时日尚早,但因着落雨的缘故,天色便尤其的暗,尹秋端了一盏小油灯,守门的几名弟子给她在里头布了桌椅,她关了门,把油灯搁在桌上,随后矮身坐了下去。
  瞧见外头的弟子这就把门给关上了,那黑衣人似有些疑惑,朝门口张望个不停。
  别看了,师叔不会来,尹秋靠在椅背上,轻柔的声线与从前听来无甚差别,今日只有我来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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