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202)
温朝雨哈哈大笑,肚子都笑抽筋了,上气不接下气道:快别提这事了,你真够倒霉催的,事情过了再提起来真是要把人笑岔气啊,她笑得前俯后仰,倒是又拍着尹秋的肩膀道,不过人活着就是要看得开,经历再多苦痛也没关系,过后拿出来笑话似地那么一说,这叫苦中作乐。来!再碰一个!
尹秋举杯与她相碰,两个人有说有笑,气氛格外活络。满江雪一个人喝着茶,数次想开口阻拦,但一看尹秋兴致不错,便也没扫了她的兴。
果然,等那琉璃瓶里的酒喝得差不多了,尹秋便开始捂着脑袋道:不是说这酒不醉人么,我怎么有些头晕了?
温朝雨说:那是你酒量差,满江雪,你也来点儿你用这种眼神看着我做什么?
第184章
园子里静谧,没有多余的人走动。夜晚降临,明月高悬于空,清远皎洁,那冷寂的辉华把三人都罩了起来,像给人披上了一层薄纱。
今晚,我有两个月亮,尹秋趴在桌面,摇晃着酒杯,一个在天上,一个在水里。
温朝雨好久都没有享受过这样的春夜了,她夹了粒花生米朝湖面一丢,指着那漾着涟漪的地方说:不好,你的月亮碎了一个。
尹秋撑起头看了一眼,大度道:无碍,还剩一个。
温朝雨见她吃了酒像是有些微醺,有心逗她,便将手伸到尹秋眼前一挡,说:那现在是一个也没有了。
尹秋又趴回去,挥开了温朝雨的手,轻轻笑起来。她没有往高处看,而是望向了满江雪,说:还是有的。
她双颊噙着红晕,眉眼含笑,眸中的光亮掩盖过了周身的灯盏,满江雪迎着她的目光,与尹秋隔着点距离静静对视,唇边泛出了些许笑意。
在哪儿啊?温朝雨假装没看见,故意问道,哪儿还有一个月亮?
喏,尹秋抬了抬下巴,在我对面。
温朝雨觉得牙酸,心道这姑娘年纪不算大,倒是很懂得讨心上人的欢心,便调侃道:你醉糊涂了,这么一个大活人,你说她是月亮?
尹秋说:你难道没听过一首诗?
温朝雨说:我读书少,你念来我听听。
尹秋微忖,似在心中度量该念哪首诗一般,继而摇头晃脑道:夜觉春日珊珊迟,不见海棠,唯余残红败枝。云遮玉镜窃窃语,伊人如月,独照秋风朝雨。
好诗,温朝雨不懂学问,却也十分捧场,倒不知是哪位大诗人写的?我听这句子里头有你也有我,还挺巧。
不止你我,尹秋煞有介事,人如月,说的就是师叔了。
温朝雨一顿,转瞬就明白过来,拖长调子哦了一声,打趣道:我说呢,敢情是你这位大诗人,原来这是一首情诗。
尹秋笑得意味无穷,说:诗人不敢当,文字拼凑罢了,温师叔这宅子好,可要把春日留得久一点。
放心,温朝雨说,你们来,哪日都是春。
酒足饭饱后,薛谈安排了客房,提着灯笼把人送到住处。尹秋进了门,先就找到笔墨将方才那首诗写了下来,满江雪替她照着灯,两人的影子落在宣纸上。
陋作一首,送给你,尹秋把那宣纸叠起来,塞进满江雪的怀里,诗不好,我的字还是有长进,师叔好好保存着,可别弄丢了。
满江雪弯唇一笑,应了声好,端来热水给尹秋擦了脸,说:早些睡,明日还得赶回宫里去。
尹秋酒意上头,双颊若桃,她今晚心情好,回了房一直傻笑个没完,满江雪扶着她洗漱干净,在外间留了一盏灯,两人躺下去,在那光影朦胧之处同枕而眠,接了个带着酒气的吻。
温师叔这也算是苦尽甘来了罢?尹秋依偎在满江雪臂弯里,憧憬道,我和师叔以后也能常住西凤山就好了,那地方我只去过一次就念念不忘呢。
满江雪说:等这多事之秋过去,你想去哪里住都行。
清风拢着窗纱,那里聚着一片白月光,尹秋往窗外遥遥看着,忽然问道:关外是什么样?与我们中原的风景有什么不同吗?
满江雪仰首躺着,盯着床帐上的芙蕖花说:大抵是不同的,但我忘了好些,已经记不清了。
尹秋翻了个身面朝下趴着,对满江雪笑了笑,说:那以后,师叔带我去关外看看?
好,满江雪揶揄道,我把你带到关外卖给别人当丫鬟,你自己能不能找回来?
那有什么不能的,尹秋说,你就是把我卖了,我也能逃出来,除非那家主人功夫比我好。
那盘缠呢?满江雪问。
我可以街边卖艺,尹秋说,云华剑法在关外该是也有名气的,赚点银子租辆马车没问题罢?
满江雪设想了一番那画面,笑道:真可怜,独在异乡,还要卖艺讨生活。
尹秋低低地笑了起来:是啊,那看在我这么可怜的份上,师叔就别卖我了,我给你当丫鬟不好吗?
满江雪说:也成,一个长得漂亮、功夫不错又会写情诗的丫鬟可遇不可求,那就不卖了,跟着我罢。
好说,情诗这种东西,我给你写一撂。尹秋大言不惭。
叫你们夫子知道,胡子得气歪了。满江雪说。
夫子怎么会知道?你别给他看就行了,尹秋说,既是写给你的,就只你一个人能看。
发觉尹秋此时都还精神抖擞,有精力同自己开玩笑,满江雪说:你还不困?明早该起不来了。
尹秋在她脸上亲了一口,说:我什么时候睡都能起得来,不像师叔,每天睡到日上三竿,喊也喊不醒。
满江雪说:那咱们比比,看看明日谁先起。
尹秋一口应下:比就比,我赢定了。
满江雪立即拉高了被子将她罩得严严实实,说:那咱们现在就比,比谁先睡着。
尹秋在被子里笑得响亮,把脑袋探出来,说:这个我却不想比,里头透不过气,师叔别闹我。
满江雪说:那你迟迟不肯睡还想做什么?
尹秋不说话了,只是笑盈盈地看着她。
满江雪很快领会,把人翻到里间仰躺着,凑上去吻住了尹秋。
一场绵长的亲吻过后,两个人才都来了困意,到了第二日,满江雪醒来后第一件事便是去看尹秋,尹秋缩在她怀里睡得又甜又香,满江雪无声笑了笑,在尹秋额上落下一吻,想着时日还早便没把她叫醒,自己先起了。
厢房外的院子景致也不错,天还蒙蒙亮,到处都没什么人影,满江雪吹着冷风提精神,温朝雨绕着长廊穿梭而来,又惊又奇道:你怎么起这么早,册封大典不是得到晌午才会正式开始么?
满江雪说:上山也需要时间,今日不宜晚睡,她反问道,你又起这么早做什么?
温朝雨叹了一口气,折了花枝凑在鼻尖闻了闻,愁道:我这不是一夜未睡么,你说我到底去不去?
满江雪见她眼底一片青黑,形容疲累,无言道:想去便去,不想去便不去,你啰嗦什么。
你说得轻巧,温朝雨说,不去,担心晚疏盼着我去,若是去了,又得避着那二位,躲躲藏藏,遮遮掩掩,我这心里不痛快。
满江雪本想问她一句今后打算如何面对季家二老,毕竟余生还长,有些事总得解决。但考虑到这人正烦着,满江雪也不欲叫她更愁闷,只是略作安抚道:也不是头一回躲避遮掩了,你看开些便好。
两人站在一处假山水池边,温朝雨看着水里的倒影,倏而沉声道:有个事我思索许久了,她稍一停顿,看向满江雪,叶芝兰跟尹秋说她没动过圣剑,东西的确就在观星台,也就是说圣剑是被那人移走了,那么他是什么时候移走的?
她忽然提起这个,满江雪倒也不觉得突兀,接话道:难说,也许从梦无归引我和小秋去魏城时,他就暗中转移到了别处。
那就是好几个月前了,温朝雨摸着下巴,沉思片刻,从前观星台还是论道场,我记得那地方是有专人负责清扫的,后来建了衣冠冢,该是还有人负责罢?
满江雪点头:应该有。
圣剑就藏在某一个衣冠冢里,这绝对错不了,温朝雨分析道,但我们当夜开坟时,并未见得哪一个衣冠冢有被挖过的痕迹,这说明那人的确是提前了很久便将圣剑拿走了。今年冬日雪落得勤,雨也下过不少次,倘若他是几个月前就做了这事,那我们寻剑当夜,他所留下的痕迹就都被雨雪自然而然地掩盖掉了,没人能发现得了。
满江雪说:所以呢?你想说什么。
温朝雨说:我想说的是,你回宫后可以查查负责观星台事宜的弟子,他们离得近,又有职责之便,也许里头就有那人安插的手下也说不定。比如衣冠冢有没有被人动过,有没有翻新过,或是哪些人在短时间内频繁去祭拜过,这些应该都会有记录,你觉得呢?
听她此言,满江雪眸光一动,像是在这一刻经由温朝雨的提醒想到了什么。
温朝雨将她突然间的神色变化迅速捕捉到了,赶紧问道:你想到了什么?你想到了谁?
天边晨曦初现,缕缕金光四射开来,满江雪在那骤然变亮的光线里紧紧皱起了眉,却不曾作答。
你倒是说话,温朝雨知道她一定是有了什么猜想或线索,情急道,你是不是怀疑上了什么人?
满江雪的目光有短暂的失真,她沉默良久,尔后凝重道:想起了一件事等我回宫试探试探,先不与你说。
温朝雨翻了个白眼,快被她急死了:这有什么不能说的?我便是知道了也不会冲进云华宫找人问罪,你快些告诉我!
满江雪又是一阵静默,摇头道:无凭无据的事,仅凭猜测我暂且还不想说,之前已经误伤过怀薇一次,往后就更要慎重,疑心也不能随便起,谁也不能保证我想起的事会否是那人刻意留下的破绽,目的就是叫我怀疑某人。你别问了,我有了结论自会告知你。
她既这么说了,温朝雨也不好追问下去,只得作罢:也行,那你若是证实了猜想,可千万记得跟我通个气儿。
满江雪嗯了一声,眉头不展道:好。
上元佳节终于如期而至,今日天高气爽,朗朗晴空万里无云,巍峨高耸的云华山沐在一片璀璨金光之中,那峰顶直冲云霄,势可摘星,甚为夺目。
年节后尚未落过春雨,山花林木还未得到新年的滋润,春风就将万物都复苏起来。宫中上下装饰一新,亭台楼阁都披了红绸,挂了彩灯,红毯铺就于长道,晨钟声声,今天是个双喜临门的好日子。
宫里难得有喜事,弟子们自是忙得不可开交,日头还未晒起来,负责登位大礼的弟子就已经开始张罗起了各项要务,其他峰脉的弟子们也都沐浴焚香换了新装,都静等着良辰吉时到来,人人欢欣雀跃,难掩喜色。
倒春寒还未过,许多身强体壮、功力深厚的弟子已早早换起了春装,陆怀薇却还穿着冬衣披着沉重的大氅,整个人裹得如同粽子一般。她在外间吃了三盏茶,屏风内的人还迟迟没有出来,陆怀薇看了眼天色,催促道:师姐好了没?换件衣裳而已,比你沐浴花的时间还久,掌门那处怕是要等得不耐烦了。
屏风里头窸窸窣窣,动静就没停过,陆怀薇听着那头像是又打翻了不少东西,不由轻叹一声,问询道:是哪里弄不明白?要我进来帮一帮么?
便听季晚疏略显仓促道:不了不了,快好了。
陆怀薇只得站起了身,掀开珠帘入了里间,她甫一进去,那屏风上的人影便也跟着动了起来。下一刻,穿戴整齐的季晚疏托着裙面缓步行出,那模样叫陆怀薇看得一愣。
映着天光,季晚疏一袭宝蓝色广袖长裙,锦带缠身,飘逸非常。她平日里打扮得清淡,常年只穿一身素净青衣,脸上又不施脂粉,瞧着也美,就是太过朴素。似眼下这般盛装的景象,那是十来年都少有一回,陆怀薇将她看了又看,只觉季晚疏今日格外使人眼前一亮,这衣裳是为她量身订做,衬得季晚疏肤白貌美,身段曼妙,本就清冷逼人的气势更是添了几分浑然天成的威严,还真有了一位少掌门该有的样子。
陆怀薇连声称好,绕着季晚疏走了几圈,赞叹道:了不得,以往也不知是被什么东西蒙了眼,忘了师姐还是位金枝玉叶的世家小姐,你今日穿成这样,才叫我恍然想起你是个什么人来,她发自内心道,你待会儿出了这门,任谁都得看傻了去,这宫里的师姐师妹们,我头一个就服小秋那张脸生得好,现在这么一看,师姐连小秋都能比过去呢。
季晚疏少有这等被人夸赞外形的时候,听了这番话便有些别扭,蹙眉道:我可不是什么金枝玉叶,你也太夸张了,她拽了拽袖子,又理了理衣襟,长这么大就没穿过如此繁复的衣裳,你帮我看看可还有哪里不妥,我怎么觉得勒得慌?
陆怀薇笑道:你这领子都系反了,扣子也扣错了,腰带也缠得这样紧,不勒才怪。
季晚疏离家离得早,身边没有爹娘照顾,也没有师父指点,她过去一向是什么方便穿什么,粗糙惯了,哪会穿这样精致的服饰?季晚疏张开双臂,任由陆怀薇摆弄自己,她朝门外看了一阵,说:温朝雨来了没?
不知道,尚未听人提起,陆怀薇说,一个上午问了不下八百遍,师叔和小秋都还没回来呢,她们定然会一起来的,你急什么?
季晚疏没来由叹口气:也不知是怎么的,我竟有些紧张,你说,我紧张什么呢?
陆怀薇戏谑道:就是,又不是要跟谁成亲,紧张什么呢?
季晚疏睨了她一眼,活动了一番肢体,方才觉得好受了些。陆怀薇打开梳妆台上的首饰盒,从里头挑了些漂亮的首饰给她戴上,说:这是伯母先前派人送过来的,真好看,我家中不富裕,没人送得起这样的物件给我。师姐,好羡慕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