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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5章 玉满堂5

  听闻灵隐这么一说,时翊温竟像个弹簧一样猛地蹦了起来,立时便收了眼泪,只怕刚才也是在假装哭泣,见灵隐答应陪自己去了,马上面露喜色:“好姑娘,你这么说了,可不许反悔!”
  灵隐换上了男装,陪着时翊温出了宁王府,这几年来她从未出过宁王府,只有做任务的时候出过一次,却不知短短八年,外面的天下早已和小时候不同了,走在路上,看到哪里都觉得很是新鲜。
  时翊温有意靠近她,说道:“好姑娘,我带你去妓院见我的师父。”
  去妓院见师父?灵隐哭笑不得,倒是什么样的师父会常年呆在妓院?
  不等她问,时翊温便说起他的师父来,一脸的骄傲:“我的师父是个大才子,诗书画都厉害,你瞧我已经够厉害了吧,可实际上,我还未学得他的分毫。”
  这世上有名的人,灵隐本就认识得不多,估计问了也不知是哪个大家,便也不问,谁知这不闻不问还被时翊温调侃:“你怎么不问我师父是谁啊?”
  他面露失望:“就说你这样漂亮的姑娘不能跟着谓翕,非把你调教坏了不可!”说罢,他伸手就要去碰灵隐的脸,灵隐想避开,谁知他温热的手已经捏住了自己的脸,行人来来往往,灵隐面色羞得通红。
  时翊温却毫无所觉,就这样捏着她的脸道:“你以后无需什么都听那小白脸的,要是小白脸欺负你,你就告诉我,还有以后你也多笑笑,我认识你到现在,你不仅不与我说话,连笑都不笑一下,可真是太不给我面子了。”
  瞧时翊温这小孩子心性,灵隐却还是忍不住笑了笑,她眉目一弯很是好看,时翊温也一脸得意:“你瞧,我就说你笑起来好看。”
  来到迎春楼门口,这些花枝招展的姑娘个个都未在时翊温身边,看来他定然是这里的常客,可灵隐却瑟瑟地躲在他的身后,这种场面,她是第一次见,再说妓院这种地方本就是男人的天堂,她一个女子进来作甚?
  时翊温身处万花丛中,一一指着这些姑娘:“百合,红叶,嗯……我看看,啊,今日海棠也在啊!”
  这些女子见时翊温记得自己,个个乐开了花,称他为“爷”,拥着他便进门,时翊温却紧紧拉住灵隐,将她推来自己身前:“向大家介绍一下,这是我的好友灵隐公子,大家都见见!”
  说罢,这些女子便个个看着灵隐,灵隐觉得好不自在,她们一个个伸手过来,捏着自己的脸,连连夸着:“好俊的小公子,爷有这么好的朋友,怎么不多带几个来?”
  时翊温问这些女子:“我师父今天在不在?”
  一个头戴牡丹,身着大红纱衣的女子挑着眉道:“在,怎么不在!唐老爷就在楼上快活着呢。”
  时翊温领着灵隐进来,一路皆是灯红酒绿,个个男人酒气冲天,她认识时翊温几年,却从未听说过时翊温的这个师父,大概是因为这个师父也从未在宁王府中出现过。
  上了楼,又是几个姑娘笑脸相迎,时翊温避过她们,走来一道门前,伸手一推,灵隐便看见房中一群女子拥着一个中年男子,那男子手执折扇,颇有气质,此时已是满脸通红,房中满是酒气,闻得人很是不舒服。
  时翊温一看,眼中透出光来:“师父!”
  他拉着灵隐,凑来这些女子之间,他师父如今已是喝昏了头,大概也辨不清他是谁了,只伸手要揽着他过来:“啊呀,白荷姑娘,一起喝一起喝!”
  瞧师父晕头转向的模样,时翊温只得小声对灵隐道:“今天不巧,刚好赶上师父喝醉了,让你见笑,莫怪莫怪。”
  谁知时翊温这师父还没有表面上看起来这么不清醒,指着他便问:“小子说我什么?我何时醉过,来来来,我们继续划拳。”
  时翊温只得摇摇头,但凡是大醉之人,都会称自己没醉,看来自己的师父也不例外,时翊温让身边这些女子全都离开房间去,与灵隐二人合理把他师父搬上床去,他师父本是个相貌潇洒的男子,如今醉成一滩烂泥,手中还握着折扇,一沾床铺便开始沉沉打呼。
  明明是看着自己的师父,可时翊温却是一脸恨铁不成钢的样子,就像寺庙里的老和尚见自己的弟子下山去偷偷吃肉一样,以前灵隐还住在灵隐寺的时候,便认识这么一个小和尚,他也是孤儿,被老和尚收养长大,本是天天听取佛祖训诫,诵读佛经,可是这小和尚却不安分,总是趁着师父去诵经讲学时下山,去张屠夫那卖猪肉,和灵隐混熟了,便时不时会分灵隐一点,可是后来这事终究还是败露了,老和尚摇了摇头,连连踱步叹气,神情就和现在的时翊温一模一样。
  后来,老和尚让这小和尚还俗了,小和尚下山那日,欢天喜地地给了灵隐一把瓜子,说了句:“青山不改,绿水长流。”之后便扬长而去,灵隐有时候会想起他来,不知他过得如何,长大了,还会回灵隐寺吗?
  灵隐低着头,看着面前沉沉熟睡的男子,方才时翊温才强行给他灌了一杯醒酒药下去,可现在看来,这药显然没发挥作用,时翊温面对师父,竟还收起了往日的不正经,变得一脸严肃,一副忧国忧民的模样。
  整个房间只听得见鼾声,外头花天酒地的声音,好像已经是另一个世界的了,半晌,灵隐开口问时翊温:“你师父是什么人?”
  她倒不是真的想知道他师父是什么人,只是看他现在的面目表情很是落寞,便想安慰他一下。
  “我师父便是吴中才子唐寅,熟人称他伯虎。”
  既然有才子之称,那必然是春风得意客,在灵隐的想象中,大多有才学的人皆是来去无影的飘逸自由之人,可面前这个有“吴中才子”之称的人,却在这里醉成一团,一脸的苦相。
  时翊温道:“师父一生才学过人,成于这过人天赋,却也败在这里。”
  灵隐听他说着,不知这“成也才学,败也才学”是个怎样的说法。
  文人和武将不同,武将若是败在了战场上,在人们看来便是千古留名,死得越是悲壮,越是受人尊敬,可文人的失败,十有八九都与科考有关,有人寒窗几载,却屡试不第,不仅自己终日借酒消愁,还沦为世人的笑谈。
  时翊温道:“师父颇有学问,才高八斗,谁知科考之时,只因文章作得太好遭了罪。”
  灵隐只觉奇怪,但凡屡试不第的都是些无才之人,若这人真是才高八斗,哪里有什么“遭了罪”的说法,可灵隐即便是心中有此所想,也不言语,就听着时翊温说。
  时翊温继续道:“那年科考,据说是当朝大学士李东阳出题,题目可谓是刁钻至极,只见考场上一片考生全是愁眉苦脸,不知如何下笔,倒是只有师父和另外一个叫徐经的人写出了好文章。”
  既然个个都是一筹莫展,独独他们两人写出了好文章,这怎么看都是好事啊,灵隐开始越发好奇。
  “只可惜……”时翊温用手按了按太阳穴:“那考官坏事,当场就将师父的文章念了出来,这文章写得好,自然就有人生疑了,那些考生个个怀疑师父和徐经二人事先便行贿得了考题,便开始造谣生事,后来事情到了主考官那里,自然将师父除名了。”
  原来如此,这么说来,时翊温的师父倒是真的冤屈,明明是有学之人,却偏偏遭到这样的额待遇。
  “灵隐,你有没有想过,刺杀皇上,是否真的是对?”
  灵隐没想到,本来还在说着他师父的事,怎地这么一下便扯来了自己身上,看来时翊温和朱谓翕关系倒是真的好,连这种事情他也知道。
  灵隐轻声道:“我是下人,公子怎么说,我便怎么做。”
  “谓翕怎么说,你便怎么做?你自己没有想过?皇上不是别人,光是那重重深宫便不是你随随便便可以进去的,再说了万一失败,宁王一家都会惨遭抄家,这一点,你想过没有?”
  这回却是换灵隐愣了,若非时翊温如此说,她还真全然未想过,不仅是刺杀皇上的事情,她这一生所有的事情都未想过,她只想按照朱谓翕的意愿活着,因为她的命是朱谓翕救的,哪怕朱谓翕明天就对她说:“我用不着你了,你自己想个法子了断吧。”那么她也会马上就一根白绫送自己去见阎王。
  灵隐本来话少,可时翊温一问,她竟然将自己所想说了出来。
  说罢,她和时翊温两人双双沉默,整间屋子静了下来,时翊温却是神色一荡,几个字登时脱口而出:“救你的是我,不是他。”
  就你的是我,不是他。
  救你的是我,不是他……
  玉满堂眼睛猛地一睁,才发现自己一整晚都趴在桌上睡了,昨夜拿了刘瑾的那张纸条看了之后,便一晚上都在纠结要不要告诉蘅溪这件事,到了今早,她还是决意瞒下。
  她呆呆地坐在椅子上,时翊温曾问过她要如何活,若是帮着朱谓翕造反,那么必定是一生不得善终,可是除了这样她还能怎么去活?她这样的人,没有权利去选择自己的人生。
  只是唯独想起那句“救你的是我,不是他”时,心头还会淌过一阵热流,眼角略微有些湿润,不知什么时候流的眼泪。
  刘瑾不愧是能在皇上身边呆这么久的人,办事效率很高,才短短三日便查出了许多和太医钱自芳有关的事情,蘅溪的只觉果然神准,钱自芳也不是个简单的人。
  这个钱自芳入宫前宣称祖上三代都是行医的,家里还在京城开了间药铺,刘瑾的人查了以后,发现他所说的确不加,祖上三代行医不假,有一间药铺也不假,可是再一调查,却查出了问题来。
  药铺老板是个四十来岁的中年人,按照年纪推断,钱自芳应该是他的儿子,可是药铺老板却只长叹道,自己的儿子几年前便为了采药,从山崖上摔下来摔死了,钱自芳这个人,早应该是个死人,可现在他却相安无事地在宫里当着太医。
  刘瑾着人查阅了所有与他相关的资料,发现所有的资料都和钱自芳一样的,刘瑾便得出了一个结论,是这个人利用了钱自芳的身份进宫做官,可是进宫做官本就不限阶级,为什么非要顶替别人的身份呢?除非这个人本来的身份见不得人。
  刘瑾本来要用强,干脆把钱自芳抓来问问,便什么都知道了,蘅溪却不同意,现在宫里面几乎所有人的身份她心中都有底,可是唯独这个钱自芳很是神秘,只怕这人有的是背景,不是是敌是友,现下还是不要打草惊蛇为好。
  派人慢慢观察他,看看他潜入宫里究竟要做什么。
  玉满堂选择蘅溪,便是因为蘅溪对于大小事情的决策很是果断,且很少出错,在浣衣局的时候两人就开始配合行事,蘅溪是凤族之人,身上带的玉镯子被视作凤族的圣物,传说这是昆山之玉打造的,为凤族的圣女世世代代相传,而圣女皆是永生之人。
  若非见过蘅溪,玉满堂几乎不信“永生”的说法。
  而凤族永生的条件,便是和皇帝诞下子嗣。
  按照蘅溪所说,若是扶凤族的皇帝即位,那么天下终将是凤族的天下,凤族的女子和皇上诞下皇嗣后,许多人都可长生。
  蘅溪那时便察觉了,每到黑夜,宫中便会有人潜入进来,如今一看,潜入那人八成是杨誉之,可蘅溪却不确定,认为潜入进来的人应该不止杨誉之一个,镯子在自己手中终归不安全,便想办法找了何阮这个替死鬼。
  玉满堂先将何阮视若珍宝的手镯偷了,接着蘅溪顺理成章地演了这一出戏,可是在别人眼里,这出戏不过是玉满堂被何阮欺负,蘅溪不要命地挺身而出罢了,谁知这个计策是两人共同合谋,而且何阮的死,还混淆了旁人的视线,把关注点都引到了何阮身上来,因此不会有人注意到蘅溪和玉满堂两人。
  可是,蘅溪叫自己去杀杨誉之,自己最终却还是没下手。
  蘅溪说,杨誉之是个很重要的人,关于凤族谋反一事,他掌握的证据不少,在探访了宁王回京之前,必须要杀了他灭口,也正是因为蘅溪信任自己,不大信任刘瑾手下的人,才让自己去做这件事,可是到头来,自己却背叛了蘅溪。
  而且到现在,背叛已经不止这一次了,玉满堂瞒下了蘅溪孩子的事情,这便是第二次,玉满堂不知道,还会不会有第三次。
  或许在她的心中,自己永远都不会背叛的,只有朱谓翕一人吧。
  等她回过神的时候,只见蘅溪已经站在了自己的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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