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3章 苏茹合3
父亲和皇上似乎对这场和亲都非常满意,苏茹合不再是北疆独一无二的公主了,她住进了皇宫里,成了后宫女人之中的一个,父亲临走前,自己都没能见上一面,每天都只能面对着中土长相的宫女,这几乎让她崩溃,虽说是和亲,可怎么看都只像是单方面的贴鼻子蹭脸。
住在深宫,苏茹合也会有发脾气的时候,心中只要一团乱麻,烦躁不安,就抓住一个宫女厉声询问:“皇上既然说要我来和亲的,怎么都这么些天了,还不来看我?”
谁知这宫女听了,却只是简单地笑笑:“莫说您了,这后宫哪位娘娘不是盼着皇上日日夜夜都来呢?”
听她这么一说,苏茹合算是知道了,自己被父亲骗进了贼窟里,这辈子都出不去了,她身体仿佛失去了全部的力量, 在众位宫女面前也不避讳,缩在被子里便大声哭了起来,有礼仪姑姑曾教导过她,哭的时候,绝不可大声,就连吃饭也要小口,细嚼慢咽,尤其是在皇上面前,更是不可发出过大的声响,可是现在她哪里还管得上这些,她只想哭,怎么惊天动地怎么来。
这些宫女看着她,一些觉得很是担忧,一些则觉得好笑,毕竟是异邦女子,哭都哭得这么随便,没规矩的总是没规矩,改不了的。
本以为她只是在自己宫里这么撒撒泼,宫女们便也没放在心上,谁知某一天,在给皇后娘娘请安时,她竟如喝醉酒一般,嚷嚷着要回家,吴妃当时也在,看见有了冷嘲热讽的新对象,便也丝毫不吝啬自己难听的辞色,夏皇后也干脆放下自己的身份来,好生安抚:“既然来了,就要按照中土的规矩来。”
听苏茹合的宫女说,当时的场景可谓惊心动魄,整间屋子的视线全部都在她一人身上,这什么都不懂的异邦女子先是在皇后面前不尊,之后竟哗哗地流起眼泪来,说要找什么一小七,二小七的,那宫女说的时候,满脸都是不屑:“夏皇后今天可是不高兴了,你说这皇上口味也忒重了,好好的中土女子不要,非找了这么一个番邦女子。”
这群小宫女正在此处讨论着苏茹合的丑事,一边说,一边还呵呵发笑,笑她不懂规矩,还以为这是她的西域老家呢?可没想到的是,几人身后,正站着一人,直到听见一声咳嗽,才转身过来,一看,竟是皇上。
几个宫女脸都吓紫了,刚才假装咳嗽的那个太监看着几人惶惶不安的模样,也是一脸恨铁不成钢的样子,宫人私底下诽谤主子,说主子的坏话,这是要杀头的,更何况,这还被皇上给抓了个正着。
幸好皇上今天看起来心情似乎不错,看着几人,只是问道:“你们是苏茹合的宫女?”
几人点点头,根本不敢抬头看皇上一眼,可皇上却露出了笑容来:“她在何处?”
宫女们心中蓦然一惊,难道皇上今天是专门来看苏茹合的?难道这个大大咧咧,丝毫不懂礼法的蛮帮女子终于要得宠了?除了欣喜,这些宫女们内心更多的其实是担忧,这后宫人本就不多,若是谁得宠了,那分分钟就是矛头所指的对象。
说实话,几个宫女也不知苏茹合一大早起身后往哪里去了,只得顺势乱指一通,那指的正是豹房的方向,豹房是宫里一个奇特的地方,在先帝时期,原本是不存在的,朱厚照登基后,为了享乐,建造了这么一个供自己玩乐的地方,对于这个行为,众位臣子很是担忧,担心有朝一日,朱厚照在里面纵情声色,把自己的性命给玩了进去,毕竟这豹房里面没有别的,凶猛虎豹倒是从来不缺。
一听这西域美人竟然对自己的豹房情有独钟,皇上马上露出了满意的神色,从这一点来看,他也不过就是个普通人,但凡是身边的物事玩够了,马上就要转而去玩一些新鲜的,在宫里,每天面对的都是一样的人,一样的脸,前朝是那些大臣一个个这看不顺眼,那看不顺眼,后宫是自己那一帮女人个个争风吃醋,难得竟有女子喜欢豹房,皇上面露喜色,一副找到了知音的模样。
说着,他便让公公抬起了自己的轿辇,往豹房去了,而这些宫里的宫女们一个个都是看人脸色长大的,看见了朱厚照这般神色后便知道,这个苏茹合,八成是要得宠了。
可她们却无人知道,后宫的女子眼巴巴地看着皇上来此走动,可苏茹合对此却是无比蔑视,在北疆的时候,父王上马打仗,那都是和自己的人民群众一起冲锋陷阵,骁勇而英武,有了酒肉,也是亲自和士兵们分食,在自己的眼里,父亲绝对可称得上是一方英雄豪杰,可是这个皇帝呢?
看来人们所说,当真不错,朱厚照就是个酒囊饭袋,看似是皇帝,说到底其实也是通过继位得来的位置,没有丝毫的真才实干,带着这样的想法,在真正见到了皇上的时候,她也拒不行礼。
豹房周围,圈养者许多猛兽,这些猛兽只有一个用途,就是陪皇上玩乐,大家都知道皇上喜欢玩,既然要玩,那当然应该玩刺激一点的,可即便朱厚照经常与兽共舞,这些畜生也不见得就真的不会伤人了,是以这些凶猛的野兽,平时也少不了驯兽师的一些调教。
今日很巧,驯兽师正调教一匹猛虎,谁知竟同时遇上了两个人。
其一是大将军何迁,何迁作为朱厚照的得力手下,平时不是在沙场上练兵,就是在府上读兵书,像豹房这样的嬉戏玩乐之地,他是半只脚都不会踏进来的,可今天太阳偏偏就从西边出来了。
正当何迁练兵时,一个不规矩的小兵在歇息时窃窃私语道,军队这么勇猛,可最终也抵不过野兽,为什么战场上非要用人,而不用野兽去征战呢?
听闻此言,何迁当然大怒,调教了这么久的兵,竟还敢口出狂言,人怎可与畜生一较高下?畜生无智,只能受人的摆布,以无智之物去征战沙场,还谈何用兵之妙?《孙子兵法》流传千年,其用兵打仗,两军对阵之妙,岂是你一人可随意否定的?
可是何迁这么一说,那小兵反倒是更加不服,气焰也盛了起来:“照将军这么说,为将者,自是要精通兵法,这一点小人无可反驳,可为兵者,在战场上拼的也就是蛮力,既然都是拼蛮力,为什么不用野兽来代替呢?”
这样的问话,一看就是没打过仗的人才能问出来的,的确,大明王朝近几年来很是太平,几乎没有过什么兵祸之乱,唯独前阵子蒙古小王子带兵来攻,才稍微让人有了些许警惕之心,何迁便以此教导那小兵,征战沙场,最要紧的就是“服从”二字,野兽无智无识,若是上了战场,不听指挥调度,反过来咬主人怎么办?再说行军打仗,本就不是靠着一股子蛮劲儿往前冲,兵术阵法缺一不可。
在何迁的教导之下,虽然这小兵马上就似有所悟,点了点头,可他的提问,却在何迁心中埋下了种子,到了战场,要是真的以野兽作战会是什么样的呢?
带着这样的疑问,何迁这个护国大将军今日亲自来到了豹房,观看驯兽师如何驯化猛虎,如此,也就见到了另一个前来的人:苏茹合。
第八十三章 苏茹合
按理说,像苏茹合这样的番邦女子,在宫里是绝对不敢不规矩的,更不会孤身一人前来豹房这么危险的地方,要是驯兽师不小心没看好猛虎,伤了她,这种罪责是足以杀头的。
可何迁一来,看到的便是一脸苦相的驯兽师和眼神中充满好奇的苏茹合。
不管是以天朝的标准还是以西域的标准,苏茹合都可算得上是一个美女,轮廓鲜明的浓眉大眼,漆黑如瀑的长发披在身后,一双眼睛就像黑色的宝石一般,盯着中央那只黄皮猛虎,看得出了神,以至何迁到了她的身后都无所察觉。
人家毕竟是皇上的女人,若是自己贸然打扰,也多有不妥,何迁只是尴尬又不失礼貌地站在她的身后,拉着嗓门夸了一声:“好神勇的猛虎!”
驯兽师听他这么一夸,脸上自然乐开了花,苏茹合也回过头来,今日何迁并无公务在身,只是穿着一身便装,只是当将军的人,毕竟还是有一种不怒自威的气质,苏茹合见了他,忍不住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这人看着不像个当大官的,却长得很是英武,可看来看去,终究也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少年模样,她当然不知道,何迁正是前阵子平定了蒙古小王子伯颜之乱的大功臣。
而面对这样一位大功臣,苏茹合只是嘴角一翘,眉目一斜:“你肯定没有见过真正的猛虎,是不是?”
“哦?何以见得?”
苏茹合丝毫没有中土女子的含蓄扭捏之态,大大方方踱着步子向何迁走来,也不避讳,直言道:“这只老虎本性是凶猛的,可是被养在这暗不见天日的地方,早就没了锐气,我看你们天朝的老虎,也不过如此。”
她这么一说,本来是老虎的事情,顷刻间便上升到了两国关系上,驯兽师听了,马上面露不满之色,按理说,这只老虎也算是豹房里最为凶恶的一只了,扔一只兔子进去,两口就能给你啃得渣都不剩,如今在这番邦女子口中,竟还成了上不得台面的东西,可不等驯兽师出言反驳,何迁便先道:“哦?那以姑娘之见,什么样的老虎才能被称作猛虎?”
这么一问,她自是忍不住夸耀起家乡的那些老虎来,在自己的家里,什么都是最好的,可只有当她真正准备说起老虎时,才想起,自己长这么大,在家乡见到老虎的次数也是屈指可数的,即便是在大漠,那里的老虎大多也是被部落里的勇士驯化过的,可即便如此,万万要撑住台面,不可让这些中土人轻易小瞧了自己的家乡。
“我们那里的猛虎,一口就能吃一个活人,我可是亲眼见过的。”
本以为何迁要吓得张大嘴巴了,谁知他竟只是云淡风轻地笑笑:“吃人有什么大不了的?再说了,养虎可不就是为人所用?若是养的老虎不能为人所用,随人征战,那么无异于养了一个不可驯服的凶物,不如早早丢了。”
这一说,苏茹合倒是怔在了原地,细细一想,又仰着头问道:“就算是养了一个凶物,那毕竟还是留存了它的本性的,若是按照你们天朝的老虎,如此性情温良,被磨平了爪牙,又怎称得上是猛兽呢?”
苏茹合如此一问,何迁却只是坦然一笑:“谁说老虎就一定要是猛兽了?世间有许多大事,都是人力所不能及的,可即便如此,我们依旧在征服与探寻这个天下,将天下之物,为我所用,譬如这老虎,今日它对我温良服从,怎知明日就不会展开爪牙,替我上阵杀敌?”
何迁这么一说,心中才忽然意识到,原来自己早就认同了那小士兵说的话,老虎的确可以作为上阵杀敌的工具使,只是如何驯化,还大有难度。
何迁毕竟是个当将军的人,平生最喜欢的事情就是到处征战杀伐,虽然家中老母很是担心,让他年纪轻轻少做些孽,可征战的快意,非常人不能体会,眼看苏茹合被自己说得张口结舌,无言以对,何迁干脆继续说道:“再说了,徒留猛虎爪牙,你又怎能料到有朝一日,它不会将你视作敌人,生啖你肉呢?”
这话一说,旁边的驯兽师却是先慌了,虽然苏茹合进宫不久,还没有位份,可面对皇上的女人,说了“生啖你肉”这样血腥的字眼,只怕是大大的不敬,驯兽师一连给何迁使了几个颜色,何迁都视而不见,与苏茹合畅谈,有如知己相见,实在快意,一时说话忘了分寸,也是情理之中。
苏茹合本就在无边无际的大漠中长大,那边民风开放,自然也不计较何迁所说的粗鄙之语,反倒是最近那些畏畏缩缩的宫女们见得多了,很是讨厌这些有话不直说,非要藏着掖着的人。
何迁道:“你们异族人多信仰神佛,可是我们中土却极少信教的,之前佛教大盛,更是出了‘三武一宗’来灭佛,不为别的,只因我朝江山,世世代代都是靠本事打下来的,就如降服这猛虎一般,有这样的气魄,才能使江山稳固,万世不易,是不是?”
他越是说,苏茹合的眼神便越是赞赏,正说到兴起之处,门外忽然响起一阵掌声。
“说得好,说得好!爱卿不愧为我朝第一猛将,有你在,朕的江山便稳啦!”
三人一起回头,门口正是皇上,一身龙袍立在那里,旁边的小太监低头弓腰站着,显然是想要通报,却被皇上拦下了,驯兽师和何迁皆行大礼,而苏茹合本不想给这无才无德的皇上行礼,可也碍于这般情景,众目睽睽,便也行了自己家乡的礼仪。
本以为皇上定然要像皇后和吴妃一样,搬出一副长辈一般的冷脸来,教训自己:“进了我天朝,那活着就是我天朝的人,死了就是我天朝的鬼,还要行我天朝的礼仪。”
谁知这皇上倒是大度,不曾计较这些细节,反倒是来到了苏茹合身边,一双眼睛虽丝毫不带帝王的肃穆之气,却很是清明透亮,打量着苏茹合,含笑问道:“近日来事务繁多,无暇顾及到你,是朕的疏忽。”
眼看这皇上不仅没有一点高高在上的模样,反倒还对自己彬彬有礼,苏茹合心中的不满,顿时已经消了大半。
“下次等朕有空了,便带你去骑马打猎,好不好?”他这么一说,倒还不像个皇上了,竟像个小孩子的胡闹嬉笑之言,就像当初在落日的山崖边,奕小七对自己道:“明天我们去沙漠上看猎鹰,好不好?”
每年的秋天,黄沙漫漫的天空中,总是会飞过很多的鸟儿,其中苏茹合最喜欢的就是猎鹰,尤其是野生的猎鹰,它们属于这片天空,自由而高傲,带着征服整片沙漠的霸气睥睨。
可是如今,一切都变了,奕小七不是原来的奕小七了,自己的家乡,再也回不去了。
看着面前的皇上,她点了点头,不知中原的打猎骑马会是怎样的一副光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