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76)
轻描淡写的几句话,便将先前矛盾冲突一笔揭过,阙清云已给了台阶,武岩只能顺着坡下:阁下所言甚是。
他直起身来,仍板着脸,朝那批衣衫褴褛的宫卫喝道:愣着干什么?!丢人现眼!还不快到前边儿开路!
一众宫卫如梦初醒,哪里敢触武岩的霉头,一窝蜂散了去。
武螣傻眼,望着二叔武岩刚毅的侧脸,一时间,胸中五味杂陈,竟不知如何言语。
武岩一句话也不多说,回到自己的坐骑旁,让月盈和武螣将受伤的方栎扶到麟兽背上,自己屈尊牵着缰绳,跟随队伍回程。
阙清云二人不远不近地跟着,剩下十里只用去半盏茶的时间。
玄宫之所在地势开阔,在一里开外便能瞧见那巨大的,高耸入云的建筑。
玉潋心微微虚眼,眸心暗芒涌动,那参天的石台与其上悬挂的倾天之剑,每一样都刻进她的骨血,令她回忆翻涌,仇恨难消。
她虽未将自己心中情绪起伏表露分毫,可身侧之人却忽然握住她的手,阙清云柔软的指腹轻轻掠过她的骨节,不发一言,却好似无声宽慰。
只因她脸上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对方都了然于心,不用说明原因,也不必追根究底,阙清云自有洞悉她心情的能力。
玉潋心抿起唇,手腕翻转,五指嵌入对方指间,两只手掌心贴合,十指相扣。
离得近了,玉潋心便发觉这祭台还是和从前不一样的,祭台下方开凿出许多小孔,内里可以藏人,形如箭楼,是御敌之用。
祭台外围建有堡垒,玄宫宫卫驻守其间。
三道围墙将玄宫城池与外界隔开,每一道墙内都有重兵把守,若外围遭了袭击,内墙的军队可以立即赶去支援。
如果外围城墙被破,他们便退守第二道城墙,再伺机反打,如此阵型,的确易守难攻。
由武岩领队带路,众人一路畅行无阻,直至穿过三道城墙,又绕过祭台,行经正在操练的军队,步入位在后方的堡垒。
堡垒两侧也有看守,验明武岩的身份之后,方放众人通行。
门后有一条甬道,约十丈长,甬道尽头道路开阔,是个倒扣碗状的空间。
令玉潋心震惊的是,这堡垒内部竟有一个深渊般的大洞,除了沿墙面建有一圈栈道,再无落脚之处。
武岩走到队伍前面去,掏出腰牌,取血画符,便见栈道外沿放出蓝蒙蒙的光线,彼此汇聚,在悬空的深渊上方形成一圈法阵。
这灵气运转法门极为深奥,阙清云瞧着都颇觉吃力,玉潋心则眯了眯眼,不知心中在想些什么。
四周墙面内都设有机关和暗桩,擅闯此地,若无正确开启传送阵的法门,必然触动堡垒内部的埋伏,而这深渊似的洞口下边也必然杀机重重。
这一路走来,玉潋心心中倒生出些好奇来,便向队伍中唯一一个女孩儿月盈,问道:如此森严的防卫,你们是如何出去的?
月盈也有点害怕她,但因对方屡次救过他们性命,她对玉潋心颇为尊敬,便回答道:我们拿了长辈信物,谎称给斩妖队传讯,送补给。
她垂下眼,一脸惭愧:尽管家中长辈屡次告诫我们不能出安全区,但是我们仗着自己都有斩妖队的入选资格,自以为有些本事,贸然进入高危警戒区,闯了大祸。
玉潋心面露沉吟之色,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前边儿,武岩驱动灵阵,洞窟内光芒大方,宫卫在两侧列队。
师徒二人不约而同地松手,与方栎等人一同步上石阶,走进灵阵之中。
眼前光影急急闪烁,片刻后,还归虚无。
喧嚣声扑面而来,耀眼的阳光刺得玉潋心稍稍虚眼,待双眼适应了外界的光芒,玉潋心两眼睁大。
他们现身于一条宽阔的街道上,背后是一面高大的石壁,两侧列有玄甲宫卫。
沿街往前,不过百余步便是闹市,人声鼎沸,车水马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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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1章
这是一座繁华的宫城。
四面皆是数丈高的城墙, 两壁之间道路开阔,铺以青色石砖,街上人来人往, 十分热闹。
抬眼望去, 晴空一碧如洗, 碧色苍穹上漂浮着一两朵清秀的云,干净通透, 如同这城市给人的气质, 欣欣向荣, 充满蓬勃的朝气与希望。
与城外千里伏尸,肃杀萧瑟的景象有着天壤之别。
实难想象,铜墙铁壁的壁垒之后, 还藏着这样一片与外界隔绝的世外桃源。
玉潋心愣了愣神,这地方似曾相识。
想必她曾经来过此处, 只是如今记忆过于遥远, 细节已经想不起来。
唯一可以确信的是,天灾尚未蔓延到这片土地,玄宫的文明因此幸运地保存了下来,这期间, 不知耗费了多少人的努力,又牺牲了多少无辜的性命。
见到武岩,众宫卫齐齐行礼,武岩示意他们列队待命, 而后率众沿街而过,街上的行人纷纷驻足,回首投来好奇的目光,彼此交头接耳, 窃窃私语。
有人认出跟在队伍后面的几个少年,便立即转身,快步跑走,去给主家的人传消息。
武岩领着阙清云、玉潋心一行来到一处肃穆端庄的宫殿,请他们在殿上稍候,随即派人去传信,请玄宫主事之人过来。
众人在殿上等了片刻,阙清云来时便一路观察周围的布防,心中暗自思量,倘使待会儿交谈不甚愉快,出现意外变故,她们应从何处脱身。
玉潋心则颇为慵懒,闲闲立在一旁,歪头欣赏阙清云沉静无声时素净清丽的脸庞。
但是,最先出现在宫殿阶外的不是宫卫长,而是几个得到消息匆匆赶来,神态焦急的氏族长辈。
他们不顾殿外宫卫阻拦,横冲直撞地闯入大殿,还未走近便高声呼喊:人呢?!不是说回来了吗?!人在哪儿呢?!
武岩听见动静,脸色微变,他听出来,这声音的主人,乃是晏归的父亲。
除此之外,人群中还有月盈的兄长和徐易的母亲。
方栎三人同时望向殿门,武螣眼中闪过一抹畏惧羞惭之色,月盈则抿紧嘴唇,两眼发红地低着头,方栎神情恍惚地呆立原地。
可再不愿面对,该来的总要来。
他们闯进大殿之中,只一眼便辨识出自家的孩子,而两位没寻到人的亲属顿时如遭雷击。
一道人影飞快扑了过来,双手按住方栎的肩膀,目眦欲裂地喝问他:晏归呢?!我儿子晏归去哪儿了?!为什么没有跟你们一块儿回来?!
这是个个子中等,长相斯文的男人,但在询问儿子下落的时候,他面目狰狞的表情已出卖了他内心惶恐不安的情绪。
玄宫外边是如何凶险?这几个小子擅自偷跑出去,本就是九死一生,既然没能回来,结局不言而喻。
可没有得到准确的答案,他们心中就还有一线希望,就还残余幻想,哪怕只剩千分之一,万分之一的机会,他们也要继续寻找。
晏伯父。方栎亦红了眼睛,语气艰难地开口,晏归和徐易,他们回不来了。
最后几个字,几乎咬碎他的牙齿。
晏安目光呆滞,扣紧方栎肩膀的双手用力收紧,指节几乎嵌进方栎的皮肉,碾碎他不算坚韧的骨头。
但他不曾皱起眉头,目光幽邃,神态隐忍,似认为这一切苦痛,都是他该承受的后果。
经此一事,他从一个无知的少年成长了许多,但为着这蜕变般的成熟,他们付出的代价太大了。
人群中忽的传来一阵骚动,却是跟在众人身后闯进大殿的徐易生母听见了方栎方才句话,一时头晕眼花,双腿发软,就这么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武岩见状,大惊失色,立马上前施救。
可徐易的母亲醒来之后,却用力推开身前的人,发了疯似的朝方栎扑过去。
死死抓住方栎的胳膊,她悲声痛斥:你为什么要害我家小易?!他么信任你,把你当亲兄弟,可你却带他去送死!
为什么?!你说!为什么啊?!
撕心裂肺的哀嚎响彻殿宇,徐母悲从中来,不顾一切对方栎拳打脚踢。
月盈看不下去,欲上前帮忙,却被她身侧的兄长一把拽住胳膊,男人面有怒色,克制地小声呵斥:不关你的事!别瞎掺和!
见方栎脸色越来越白,嘴角已隐现血迹,武螣快步冲了上去,将徐母和晏父拉开,把方栎护在身后,哑着声哭求道:求求你们,别再打了,再打下去,方栎也会死的!
就让他偿命!徐母已然失了理智,疯狂地嘶吼道,又是几巴掌落下来,全砸在武螣身上。
晏父稍稍清醒一些,也瞧见了方栎嘴角的血痕,顾忌方氏在玄宫中的势力,遂隐忍地退开半步,可垂在身侧的双手却狠狠握成拳头。
玉潋心二人则至始至终在一旁隔岸观火,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这时,大殿外传来异响,玄宫宫卫纷纷躬身垂首,向来人行礼问安。
这动静惊醒了殿上的人,人群从后往前自发向两侧让开,形成一条足以两人并行的通路,让来人通行。
连悲痛欲绝的徐母也在见到来人之时冷静了些许,垂下眼,捂着脸呜呜哭泣。
却见一名身披银甲,背负宽刃大剑的短发女人领着一小队玄宫宫卫缓步行来,脚步从容地穿过人群,来到方栎面前。
看清来人的长相,玉潋心意外地挑了挑眉,识海中出现一些模糊的画面,对这位玄宫宫卫长,她竟有些朦胧的印象,是认识,且比较熟悉的人。
方栎黝黑的瞳孔中映照出女人冷峻肃然的脸孔,他嘴唇微颤,欲张口,可喉咙却像被什么堵住似的,半个字的声音也发不出来。
随即,啪一声脆响,惊得殿上所有人都露出震惊的眼神。
方栎被这巴掌打得趔趄两步,半边脸颊火烧火燎,以极快的速度红肿起来,但没等他站稳,女人又是一个巴掌落在他另外一侧脸颊。
重力击面,他再退两步,下腹伤口被波及,一时没站稳,摔倒在地上。
女人眼神冷肃,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宣判他的罪果:你枉为方氏之后,从今日起,你到前线去,不杀够一千妖兽,别再回来。
围观众人大惊失色,连武岩都当场愣住。
月盈当即甩开兄长的手,快步上前,恳求道:方姐姐,方栎受了很重的伤,让他上战场的话,他会死的!
被唤作方姐姐的女人斜斜瞧了她一眼,纠正道:月姑娘,现在,你该叫我方统领。
月盈被其气势所慑,还要劝说的话未能出口便哑了声,冰冷无情的眼神,比刀更锋利,刺进人心,令人惊惧不已。
方栎终于找回些胆气,他爬起来,推开护在身前的月盈,直面女人冷厉的视线,咬牙道:我接受派遣。
说完,他喘了口气,继续说:如果我死了
你将成为守卫玄宫的烈士,我会亲手将你的名字刻在倾天巨剑之上。方统领铁面无私,每一个字都冷如铁石。
这残酷的决断公平公正,冷酷得令人毛骨悚然,连徐母和晏父都为之侧目。
方栎虽然闯了大祸,但他也仅仅是个十六岁的少年。
如果这样的话,我也去前线。武螣压下内心的惊惧,硬着头皮开口,主意是我出的,我才是罪魁祸首,我和方栎一块儿去前线斩妖赎罪!
话音未落,月盈也脱口而出:我也去!没把他们带回来,我们都有责任,要受罚就一起!
武岩脸色大变,月盈的哥哥更是气得头冒青烟,一把抓住月盈的肩膀,试图捂住她的嘴巴,不让她乱说话。
可已经说出的话就像泼出去的水,方统领冷冷扫了他们一眼,唇角勾起凉薄而轻蔑的冷笑:既然你们这么团结,就一块儿吧,一人一千头妖兽,少一头,都别回来。
一锤定音,月盈的兄长和武螣的二叔同时脸色发苦。
但没人开口求情,因为他们都知道,如果试图徇私,只会触怒方统领。
方栎作为她的亲弟弟,她都能狠得下心,以其大公无私的冷硬心肠,这几个小子的任务可能会从一千直接翻到一万。
三个闯祸的年轻人被宫卫押着走了,殿上重新安静下来,这时,方统领才转过身去,面对徐易的母亲和晏归的父亲,弯腰鞠躬,深深俯首。
鄙人管教不严,令舍弟闯下大祸,连累了晏归和徐易,鄙人已依法将他们惩处,还请二位节哀。
徐母并未抬头,悲从中来,难以成声,只呜呜咽咽不住地哭。
晏父则悲恸地垂下眼,隐去眸心晦涩的寒芒,苦声摇头:素闻方大统领铁面无私,今日一见果然如此,玄宫有方统领把持,必能度过眼下难关。
事已至此,人死不能复生,怪只怪晏归命不好,我晏氏,不会再追究了。
说完,晏父转身快步离开。
待其走后,徐母痛苦地摇了摇头,长叹一声,也起身哭着走了。
方统领亲自告罪,他们不罢休也莫可奈何。
事态已然平息,月盈的兄长也苦着脸抱拳告辞,不过数息,方才还拥挤的大殿上,便只剩方统领、武岩、玉潋心和阙清云四个人。
及至此时,方统领方转过脸来,神色沉凝地看向玉潋心二人。
暗自观察其衣着、神态、气息,知这两人来历非常,遂问:敢问二位,从何处来?
玉潋心扬眉,盈盈然肆意一笑,答非所问:方绝念,方统领,经年未见,竟已登临宫卫之首,真是可喜可贺。
作者有话要说: 来了!有二更,但是可能会超过十二点一丢丢,我尽量写快点吧
第132章
玉潋心一口道出方统领的姓名, 宛如平地惊雷,不仅令武岩目瞪口呆,也震得方绝念愣了愣神。她身旁的阙清云更是秀眉轻挑, 眼中满是意外之色。
不过到底是身经百战的宫卫统领, 方绝念很快收敛思绪, 面色平静地接话:请恕在下眼拙,并未认出阁下, 烦请阁下自报姓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