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29)
作者有话要说:=3=
第36章
容离微微张着嘴,像是受了蛊诱,目光低垂着,就连气息也放得格外轻,如被扼住脖颈。
华夙捏着她的下颌,倾身而近,银黑两色的发丝被风一刮便招呼到了她的耳畔。
鬼物的手向来冰凉,容离只觉得寒意循着她的下颌潜入,转瞬游走全身,占尽奇经八脉,渗进了骨头里。
华夙在靠近,如先前渡气时那般,唇悬在她的嘴上,隔了不到半尺,近到气息混淆。
容离依旧垂着眼眼帘,眼睫浓密到近乎将那漆黑的眸子都遮住了,她气息幽微,心快要从胸口下蹦出,一时忘了门外还站着蒙芫派来的下人。
屋外那几人未听见回应,又叩门道:姑娘,姑娘可是歇下了?
容离仍是没有应声,不说话还好,这若是说起话,气息不就招呼到华夙嘴边了。
神魂好似在行路的马车上颠簸流离,眼前如有云雾缭绕,险些两眼昏花。
她往后晃了一下身子,差点倒了下去,那擒在她下颌的两指随即一松,转而朝她的肩头捏去。
华夙捏着她的肩,硬是把她掰了过来。她神色淡淡,站稳了。
容离便一动不动站着,耳鸣目眩的感觉一阵一阵的来,如汪洋大海翻天而起,要将她淹没。
华夙见她站稳,松开她的肩头,食指又碰上了她的唇角,别磨蹭。
嗓音这么冷淡,却不像不耐烦。
容离双眼里似有潋滟水光,索性又把嘴张得更开了些,绯色的舌尖乖顺地抵着牙。
华夙也张了嘴,缓缓吸了一口气。
那一瞬,一股寒凉之气从容离的心头涌上,顺着喉咙直往上窜,一缕黑烟从中涌出。
华夙将那黑烟吞了个正着,咽下后神色如常地收回了手,屋外的人还在。
来了。容离扬了声,省得外边那两人又要喊门。
她抬手碰了碰自己的唇角,又朝华夙睨去一眼,只见这鬼物身披的黑袍似乎缺了一角,发辫还散乱成这般,也不知遇了什么事。
屋外的人听见大姑娘应声,于是道:姑娘,子时已到,那镇西亭还去不去?
去的。容离应了一声,转而又压低了声音问起华夙:你方才去了哪儿?
华夙一拂黑袍,那袍子登时恢复如初,连丁点撕裂的痕迹都见不着了。她抬起手,手腕微转,登时身上鬼气四溢,凝成了一双长臂,替她将披在身后的头发编了起来。
编好的发辫一垂,隆隆鬼气又归入她体内,她道:找那和尚去了。
容离愣了一瞬,本还想说话,却被华夙按了一下肩,不由得收了声。
且先应付门外的人,我再同你细说。华夙淡声道。
容离朝屋门走去,打开门轻声道:要去的,三夫人歇下了?
屋外的是一个婢女和一个小厮,那小厮神色不变,婢女却眸光闪躲,讷讷道:应当歇下了。
容离打量起这婢女的模样,确实是伺候过蒙芫的,她记性好,即便未见过这婢女几次,也记得她的长相。
婢女被打量得有点慌张,手足无措地捏着衣角,一看就是瞒不住事的,什么心事都写在脸上了。
容离先是半个身探出了门,朝外边张望了一眼,才低声道:你们来时未被旁人瞧见吧?
那小厮压低了声音说:姑娘放心,就连老爷也不知此事。
婢女闻言连连点头,低眉敛目地说:三夫人让我等跟着姑娘,一会到了镇西亭远远站着便好,毕竟那大师只邀了姑娘一人,我等不便现身。
也好。容离双眸一弯。
腿边忽然响起一声猫叫,她忙不迭低头,只见垂珠踱至她身边,正仰着头睁着一双冰冷的绿瞳看她。只同这猫对视了一眼,她便知晓这躯壳里的分明是华夙。
容离俯身抱起这猫儿,轻着些下楼,一会莫要出声。
婢女和小厮低身行礼,是。
现下是深夜,廊上只亮着两个灯笼,晦暗的光落在脚边,略微晃动着。
四处静无人声,只偶尔有几声犬吠。
此时街市上已是空无一人,就连客栈的大堂也空落落一片,掌柜早就歇下了。
楼下未点灯,小厮摸索着走在前边,而那婢女正扶着容离的胳膊,生怕她被桌椅给磕着。
黑猫的眼碧莹莹的,在夜里格外明亮,冰凉又诡谲。
华夙冷着声徐徐道:那和尚去了镇西岗,你可知镇西岗下埋了什么?
容离自然是不知道的,睁大了眼在黑暗中慢步走着,什么也看不清,像成了个睁眼瞎。
华夙又道:是死人骨。
容离愣了一瞬,心道有死人骨,那不是就有鬼魂,可吴襄镇不是没有鬼么。
镇西岗下埋了不少棺材,还有个引灵阵,引灵阵用以聚灵引鬼。和尚到了镇西岗后,解了阵法,隐去了阵法痕迹。想来祁安众鬼云集,其中就有从此处引去的。华夙平静道。
她稍作停顿,轻嗤了一声,其后他还招来了一只腐骨鸟。
小厮已摸到了门闩,推了门闩后,小心翼翼开了门,屋外一串串高悬的大红灯笼俱亮着光,门敞开的一瞬,赤红的光便爬进了大堂里。
容离提着裙小心翼翼迈了出去,回头看那小厮掩了门,才问:镇西亭往哪儿走?
姑娘随我来。小厮躬着身道。
容离跟了过去,又听见华夙说:那腐骨鸟是苍冥城的东西,生来只能传一次信,在传了讯后便会化作污泥,且只听城中鬼物差遣,传讯之鬼多半是萝瑕。
华夙似在贴着容离耳朵说话,这和尚眉目间染了世俗之气,早就破了戒,他邀你去镇西亭,定不单是为了给你什么辟邪的东西。
那他是容离心一紧。
去看看便知。华夙淡声道。
镇西亭自然是在镇西,这一路黑灯瞎火,连狗也未见叫了,只脚步声和衣裳窸窣。
待到镇西,那搀着容离的婢女松开手,低声道:姑娘,你且在前边走,我等在后面看着。
在前边引路的小厮也停了下来,指着路道:沿着这街一路往前,有个六角凉亭。
容离颔首,夜里风大,她走起路来一步一晃,像是能被风吹跑。她抬起袖口掩着唇,轻咳了两声,问了一句突兀的话,三娘当真歇下了?
那婢女又闪躲了眸光,支支吾吾道:应当、应当是歇下了,方才路过三夫人门前时,奴婢瞧见屋里已经熄了灯。
容离轻叹了一声,声音弱弱地说:若是三娘在身边,我许还能更安心些。
婢女低着头没说话。
容离孤零零地走了过去,边走边咳,脚步虚浮。
华夙忽地开口:来人了。
容离停步微滞,轻着声问:那两个下人在跟我?
不是,你那三娘来了,走的另一条道,就隔着这一列屋舍。华夙不咸不淡道。
怀中黑猫一动不动,若非那双绿瞳偶尔转上一转,当真和假猫一样。
容离苍白的唇角一勾,倒是不惊讶,她早知蒙芫没有睡,故而才重复问了那婢女两次。蒙芫特地命人跟着她到镇西亭,又如何睡得着。
这容府三夫人,看来果真和那和尚认识,明明是相识的,却偏偏要装作不知,委实古怪。
走出巷口,眼看着还有百尺就到镇西亭了,容离身子一晃,这次并非站不稳,而是真的倒了下去。她像被抽了骨一般,身子软绵绵的,咚地倒在了地上。
她怀里的黑猫假模假样地挣了两下,伏在她手边动也不动,半晌才哀哀叫唤了一声。
容离眼是闭的,神志却格外清醒,分明是在装晕。她未摔疼,在倒地的那一瞬,似乎有一缕风将她托住了,这一摔,反倒跟枕了云雾一般,身下绵软。
耳边,华夙凉凉地轻嗤了一声,你是想将自己摔傻?
镇西亭里的和尚似是并未察觉,竟未起身,看身影分明还在直挺挺地坐着。
远处跟着的婢女和小厮忙不迭跑了过来,扶起容离左右张望。婢女着急唤道:大姑娘?
容离歪身倚着那婢女,双眼紧紧闭着,连点儿反应也不给。
婢女扶着她,朝镇西亭看了一眼,又转头对边上的小厮说:大姑娘晕过去了,这可怎么办,夫人还叫咱们看着姑娘进亭子的。
那小厮左右为难,咬咬牙干脆道:回去吧,大姑娘身子娇弱,若是又病起来,老爷定是要问起。
可、可三夫人婢女战战巍巍。
小厮叹了一声,也不知这和尚到底打的什么心眼,你可知三夫人私下是如何跟我说的?
如何?婢女小声问道。
她说小厮似是不愿开口,紧皱着眉头半晌才道:她、她让我看清楚容家大姑娘夜里是如何幽会和尚的。
婢女惊呼了一声,难以置信道:三夫人当真是这么说的?
小厮颔首,又朝镇西亭看了看,见那和尚依旧未动身,索性道:咱们将大姑娘带回去吧,姑娘可怜,大夫人去得早,老爷又不常在府中。
容离听得一清二楚,可她现下却不是十分想走,她想瞧瞧,她做了这么一场戏后,蒙芫会不会替她进这镇西亭。
小厮和婢女却已将她扶起,那婢女瘦瘦小小的,硬是背上了她,一脚深一脚浅地走了回头路。
黑猫在小厮的手里,这小厮似乎是个怕猫的,浑身僵着,没敢往怀中揽。
容离伏在婢女的背上,水墨一样的眸子掀了起来,果真看见屋列另一侧有两个鬼鬼祟祟的人影,正是蒙芫和她那贴身的婢女。
华夙幽幽盯了过去,轻嗤了一声,这便是你的主意?
待这小婢女背着容离走回原先的小巷里,藏在暗处的蒙芫才缓步走了出来,在路中央停了好一阵,似在踟蹰。
容离敛了眸子,动也不动。
婢女蓦地止步,小心翼翼开口:姑娘好些了么?
小厮闻声看去,低着声道:姑娘醒了?
婢女本想回头,可如何也看不到伏在她背上的人,见容离未回应,摇头道:没醒呢。
华夙淡声道:你想看?
容离未应声,心底是想的。
忽然,小厮惊呼了一声,没想手里乖乖巧巧的猫突然蹬着他的手臂跃了出去,那细软的爪子在他袖子上划拉了一下。
猫婢女压着声音唤道。
小厮匆忙迈开步子,跑出巷子后不安地回了一下头,冷不丁看见了另一边道上的三夫人。他浑身僵着,一时不知这猫还该不该追,心火急烧。
蒙芫该是看见他了,但也跟着站立不动,似被撞破了什么事,心乱如麻地揉着帕子。
小厮干脆说:夫人,大、大姑娘晕倒了,我送大姑娘回去。
蒙芫站立不动,佯装镇定地道:那就送姑娘回去,还追什么猫。
小厮拱手应下,只好不再追猫,眼巴巴看着那猫跑远,为难地退了回去。
待这小厮走远,蒙芫才了一口气,磨磨蹭蹭走上前。临近镇西亭,她好似着了魔,脚步平稳,一步也没有回,反倒是跟在她身后的婢女左右张望着,还拉起她的袖子,小声说话。
容离又睁了眼,眼中兴味盎然。
背她的丫鬟自然也瞧见了这幕幕,冷不丁退了半步,猛地退至墙边。她退得急,一时忘了背上还趴着个大姑娘,害得大姑娘撞上了石墙。
这丫头眼神惊慌,在贴了墙后才意识到自个害得大姑娘磕着了,轻轻哎呀了一声。
容离是睁着眼的,眼梢的痣衬得一张脸白生生。她双臂无力地撘在婢女肩头,轻轻咳了一声。
婢女诧异地侧过头:姑娘醒了?
我怎么了?容离声音喑哑绵软。
姑娘刚刚忽然昏倒了。婢女如实道。
放我下来。容离撘着婢女的肩,从她背上下来。
她微微眯着眼,眼中惺忪一片,好似未睡醒,抬手揉了揉眼梢,疑惑地嗯了一声,问道:我在哪儿,还在镇西么,三娘不是歇下了么,那进了镇西亭的人怎么好像她。
婢女哪里敢说话,那美妇并非只是像三夫人,根本就是她啊。
此时,退至巷口的小厮倏然转身,慌忙躬起腰背,小心翼翼地张望了一阵。眼看着那猫就要溜进镇西亭了,他心下有如火烧,却不好就这么跑出去把猫擒住,只好躲进了草丛里。
这黑猫看似瘦瘦小小,跑起来算得上健步如飞,快如脱兔。猫前掌迈上了镇西亭的台阶,仰着头,眼绿莹莹的。
小厮瞪直了眼,捂着嘴不敢叫。
三夫人进了镇西亭,她那婢女也好似被慑了心神,明明脚边蹲着那么只猫,却好似看不见,目不转睛地端站,站得比竹子还要直。
亭中,和尚坐着一动不动,直至蒙芫走到了他跟前,他才放下了撘在膝上的双掌。
和尚双臂一垂,蒙芫
容离看得一清二楚,蒙芫坐到了这和尚的腿上。
尾巴长了一撮白毛的黑猫并未踏上石阶,回头跑进了远处草丛里,仰头直勾勾地看向那瑟瑟发抖的小厮。
小厮本是捂着嘴的,眼睁睁看见三夫人坐上了和尚的腿,转而又捂了眼。他听到窸窸窣窣的声音,打开指缝看见那只黑猫踱到了他面前,慌忙弯腰捞起猫,转身就往回走。
巷子里,容离见小厮抱猫走来,轻声道:我们快走。
她敛了眸子,隐约觉得有些怪,蒙芫再怎么同这和尚有私情,也不该明目张胆的
回了客栈,那婢女和小厮俱是惴惴不安,可心里清楚这事不可胡乱传出去,硬是一句也未提及,等容离回了房,他们相视了一眼,揣着这隐秘回到了各自屋中。
小厮早把黑猫还给了容离,进了屋后,她怀中的猫又闭眼酣睡了起来,浓浓黑烟自它躯壳升起,凝成了个黑袍女鬼。
华夙坐了下来,手搭在桌上,食指碰到了那盛了半杯冷茶的瓷杯。她道:你想问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