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48)
千不该万不该,他不该在傅大人成为傅相之前来到江南。
第七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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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明钰是什么样的人傅宗书很清楚,小霸王的名声在京城那么响亮,被坑过那么多次还不知道他的真实性情,那京城大概不适合他待。
只是王爷毕竟是王爷,京城的官员那么多,能经常见到赵明钰本人的也只有那么几个,更多的人还是道听途说,三人成虎,假话听多了慢慢也就当成了真的。
前两年皇帝的行事中就透露出要清肃江南官场的意思,傅宗书在吏部当值,对官员的调遣了如指掌,所以早早就有了察觉,去年科考之后,在通过吏部铨选的士子大多数都被派到了江南,皇帝更是直接将心思摆在了明面上。
盐税关乎朝廷的经济命脉,只此一句就可以看出其中究竟有多少利益,敢铤而走险贩卖私盐的都不是简单人物,想在这条路上走的长远,只在经商一道上有天赋还不够,上头有人好办事,朝廷也得有门路。
官商关系错综复杂,一团乱麻让人无从下手,就算想整肃官场也理不清头绪,所以江南的官员先前就算听到消息也都有恃无恐。
除非皇帝能把江南所有官员换干净,不然不管他怎么查也查不出想要的结果,官场商场如百年老树的树根一般盘根交错,前一发动全身,皇帝总不能把江南的官全部下狱。
只是他们忘了,当今陛下是个吃软不吃硬的性子,把他惹急了这种事情并不是不会发生,傅宗书担心江南出现变故,在赵明钰离京之前就让手下人不要轻举妄动。
整肃江南官场,首当其冲就是盐政。
傅宗书觉得,以赵明钰的性子,皇帝十有八九不会让他掺和进这种事情,小祖宗玩儿心重,如果让他来查盐运,查到地老天荒也查不出什么,需要着重关注的是户部的花隐溪花侍郎。
花家的根基在江南,虽然做的不是私盐生意,但是在商言商,花隐溪要查官场,花如令肯定不会袖手旁观。
傅大人原本只让手下人注意防备花家,后来想到小王爷向来不按常理出牌,怕最后真的让他给瞧出什么来,以防万一又加了句让他们注意小祖宗的动静。
聪明人最擅长揣测上意,一不小心就想的有点多,傅大人特意叮嘱让他们盯着长乐王的动静,长乐王肯定是皇帝派来使坏的,为了万无一失,他们只能先下手为强。
如果小王爷知道自己在苏州官员心中是个心机深沉手段叵测的狠辣王爷,白眼大概能翻到天上去,谣言止于智者,但止不了智障,后人诚不欺我。
口口相传真的很容易传出问题,比如后世某个劫镖被人开了26个小号骂的枪神,传着传着就从反杀26个小号到杀的全世界只剩下26个人的当世赵子龙。【1】
他也没怎么装模作样,那些人大概眼睛有问题,不然怎么会觉得他心思叵测,他明明那么单纯那么善良,眼睛不需要可以捐给需要的人,长在他们身上简直是浪费。
问题就是,小王爷现在并不知道自己在外面是什么形象。
远在京城的皇帝知道宝贝弟弟在王府睡不好后心疼坏了,要不是身边人拦着,他甚至想亲自跑到苏州把他们家小可怜带回身边。
就说小祖宗离开哥哥后习惯不了,让他说准了吧,小小年纪就睡不着觉,以后长不高了怎么办?
他可怜的弟弟啊,贼老天为什么要这么对待他们?
皇帝陛下没能亲自到苏州,也不好在宝贝弟弟刚到封地的时候就把人召回京城,但是他有他最后的倔强,自己不能打包送过去,打包别人总没问题吧。
于是,太医院还没到退休年龄的太医们,只要是江南籍的,有一个算一个,全被皇帝陛下赏了恩典提前回乡养老,就是这养老地点有点小限制,不能离苏州太远。
太医们接到诏书,面面相觑不太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提前回乡这种好事儿还能将落在他们头上,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江南那么大片地方不只一个苏州,苏州籍的太医兴高采烈收拾包袱去了,江南其他地方的太医无话可说,也只能跟着去收拾行李。
在王府还是在皇宫对他们来说没什么区别,这把年纪也没有往上爬的野心了,王府只有小王爷一个主子,苏州怎么说也比京城离家乡近,皇上都把恩典赏下来了,他们哪有不受的道理?
过了倒春寒就迎来了真正的春暖花开,连着好几天都是晴天,微风和煦,吹在身上很是舒适,赵明钰依依不舍的和花满楼道别,一步三回头的带上陆小凤回他那冷冷清清的王府。
他想好了,过几天生辰时就在王府里摆上一桌酒席,让花满楼也来他的地盘认认路,虽然他喜欢热闹,但是这里人生地不熟,他还真不敢大办。
热闹和热闹也是有区别的,他们几个人围成一桌是热闹,消息放出去后引来一群送礼的官员也是热闹,不过他是个正直清白的好王爷,绝对不会干出收受贿赂这种事情。
他自己上门抢是一回事儿,别人主动送上来是另一回事儿,也不是所有人都有资格让小王爷收钱。
有陆小凤在隔壁□□,赵明钰也终于能在自己的地盘睡个好觉,果然,他睡觉就是认人,可是金锭银票跟在他身边也有好多年了,还有个从小一起长大的元宝,为什么他们就没有助眠的功能?
对于小祖宗的抱怨,金锭银票元宝三个连忙退到一边,他们可不敢和小主子那么亲密,让皇上知道他们能和小主子睡在一张床上那还得了?
银票兄,在下并没有和你家小主子睡在一张床上,请你说话注意一点。陆小凤趴在桌子上,有气无力的反驳道,本大侠行事光明磊落,你不要凭空污人清白。
对不住了陆大爷,小的从小就没文化,意思到了九成,不要在意这些细节。银票朝陆小凤拱拱手,缩起身子躲在金锭元宝身后,弱小可怜又无助。
赵明钰叹了口气,身边人都这么跳脱,他能长成现在这般稳重也是不容易,不说了,小爷要去厨房做饭了。
这边好吃的实在是太多了,自家厨子做的饭菜已经吃腻了,还是从外面请过来的厨子手艺好,要不是进了厨房,他还不知道自己有当大厨的潜质。
别!!!陆小凤惨叫一声,从椅子上滑下来抱着小祖宗的大腿不撒手,别做了,真的不能再做了,小祖宗,你就放过我们这群可怜的倒霉蛋吧。
他单知道小祖宗能折腾人,但是他不知道小祖宗这么能折腾人,在进王府之前,他想了无数种可能发生的场景,唯独没有想到会是现在这样。
小祖宗做饭不光能烧了厨房,做出来的食物简直比鹤顶红还要毒,吃了真的会要人命的。
他陆小凤的大好人生,就要停在这让人伤心不已的长乐王府了吗?
不要啊!他想活!让他活着吧!!!
陆小凤的反应实在太大,赵明钰再怎么想去厨房施展手脚也只能停下脚步,金锭银票对他们小主子之前的成果心有余悸,趁他停下赶紧拉着元宝一起出去,主子稍等,饭菜马上安排好,真的不劳您动手。
他们府上的侍卫是皇上特意挑出来的,祖籍大多都在江南,小主子想吃什么地方的菜他们都可以学,只要不自己动手,其他一切好说。
小王爷眼睁睁看着他们跑开,艰难的把陆小凤从自己身上撕下来,很不满意的说道,太过分了,你们真的太过分了,小爷我亲自下厨,我亲哥都没有这福气,你们竟然还嫌弃!
如果非要有人享受这种福气,求你把福气留给仇人,放过你亲哥吧。陆小凤虚弱的窝回椅子上,天知道那碗面他只吃了一小半,结果就是到现在都没有缓过来,太可怕了,实在是太可怕了。
我尝着明明没有问题。赵明钰困惑的撑着脸,面是厨子揉好的,所有的步骤他都没有跳过,吃出问题肯定是陆小凤的问题,和他的面没有关系。
按照正常程序来,从来没有进过厨房的王爷第一次进厨房,不管做出来的面是什么鬼样子,旁边人为了维护王爷的自尊心都会往天上夸,怎么到他这里就是反着来,是他这个王爷还不够邪魅霸道吗?
那可是他亲手做出来的第一碗面,看在他们关系好的份儿上才忍痛分了出去,没想到陆小凤回给他来这么一出,这叫什么,这叫山猪吃不了细糠。
不对,辱猪猪了。
陆小凤睁着死鱼眼,声音没有丝毫起伏,是我身娇体弱承受不住小王爷深沉的爱,这样行了吗?
勉强可以叭。小王爷揉揉脸,有点不放心的戳戳快成死凤凰的陆小凤,还难受吗?真的不需要请大夫吗?
陆小凤幽怨的看过去,你觉得,请大夫过来,是你丢人,还是我丢人?
赵明钰诧异的看回去,这还用觉得,肯定是他们俩一起丢人啊!
算了,我知道错了,以后再也不进厨房了,如果以后谁招惹了我,就让他把我亲手做的大餐全部吃光,人贵有自知之明,我真的知道错了。
陆大侠欣慰的摸着好不容易长回来的胡子,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赵明钰:
他有预感,有福气让他作出一桌大餐来的勇士,非眼前之人莫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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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乐王府开府之后鲜少和外面打交道,来这里送拜帖的官员不少,被收下的一个也没有,如果不是有采买的人进出,整座宅子和没人住的时候找不出区别。
皇帝派来的太医们还在路上,整座王府没有在城里买小厮丫鬟,里面只有一个非常好伺候的小主子,所有的活儿都被侍卫们分着干了,他们初来乍到,在皇帝陛下松口之前,不急着往府里添丫鬟小厮。
漕司衙门,转运使钱大人近来心情一直不好,衙门里没人敢触他霉头,远远看见他就低着头绕远路,不敢当送上门挨骂的二愣子。
不只他们衙门,听说其他衙门这些天也都不好过,大概朝廷要出什么大变动会波及到他们这儿,大人们都在担心会不会牵连到自己,脸色阴的跟雷雨天有一拼。
钱大人这些天过的胆战心惊,底下人偷偷讨论的事情都没有逃得过他的耳朵,每天听来听去都是芝麻绿豆大点的事情,心烦意乱心情更加不好。
大宋境内没听过鬼樊楼的恶名之人寥寥无几,在鬼樊楼被捣毁之前,外来人去京城最担心的不是路上遇到劫匪,而是入城后被鬼樊楼里的人盯上。
他们不光在汴京行恶,各路各府都有他们的人伤天害理,许多穷凶极恶之徒在外面混不下去也会改名换姓去汴京,只要进了无忧洞,连官府都奈何他们不得。
鬼樊楼里尽是恶贯满盈之辈,来找他合作的黑衣人能成为那些人的首领,心机手段必定不俗,能不惊动任何人闯进他的书房,武功也是不可小觑。
钱大人想起那人说话时的表情就开始头皮发麻,他自认为这些年也算见多识广,没想还是低估了鬼樊楼的人的凶恶程度。
长乐王府戒备森严,府上连个生面孔都没有,他到底会用什么手段潜入王府把人长乐王带走?
杀害皇族是牵连九族的大罪,钱大人家里有老有小害怕受牵连,一边想着事情尽快结束,一边又担心将来事发后自己被咬进去,希望那人能晚点动手,纠结来纠结去愁的头发都快掉光了,也依旧没有听到有关长乐王府的消息。
鬼樊楼之人太过凶残,他也不知道该如何联系那人,王府的地图已经被那人拿到手,他在那人眼中也成了无用之人,万一狠劲儿上来了连他一起杀,那该如何是好?
亡命之徒不好惹,等傅大人成为傅相,将来还有大好的前程等着他,不能因为好奇心死在江南。
钱大人等消息等的坐立不安,另一边,黑衣人在王府外守了好几天,将王府地图背的滚瓜烂熟也没等到里面的人传信。
王府戒备森严,没有小厮丫鬟来往也就意味着几乎没有下手的机会,以他的武功的确可以悄无声息潜进去,可是那该千刀万剐的小子身边有几个武功不在他之下的侍卫,进去容易出去难,时机不到,他无论如何也不会动手。
七年都等了,不急这两三天。
天气晴朗,树叶将阳光挡在外面留下阴凉,王府附近几乎没有行人,为了不暴露自己,他这几天连树都很少下。
就在他以为今天还要继续等下去的时候,院墙里面忽然响起几声杜鹃鸟的叫声。
黑衣人精神一振,浑身上下只露出一双凶狠的眼睛,鸟叫声消失后没多久,角门悄悄出现一辆堆满菜叶的小推车。
长乐王府这些天只进了两个擅长苏帮菜的厨子,其中有一个是他安排进去的,鬼樊楼打着樊楼的旗号在地底下快活,什么都可以不擅长,唯独做菜不能不擅长。
就算他们不是真正的酒楼,樊楼该有的东西他们也一样都不会少,当年跟随他逃出来的都是他的心腹,其中能在酒楼掌勺的大厨就有三个,连老天都在帮他们,那小王爷合该落在他手上。
推着推车的中年男人从角门出来,和往常一样把推车推到外面处理垃圾的地方,左看右看发现周边没有人,迅速把推车上面的烂菜叶扒开,扛起藏在里面的大麻袋扭头朝码头而去。
他的动作必须得快,王府里的人太难缠,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发觉,还好陆小凤还有那两个最难缠的侍卫被他用药放倒了,否则只怕出都出不来。
如果不是这小子自己把机会送到他手上,他也没这么容易得手,好好的王爷非要跑去厨房学做菜,什么都不懂的半大小子,能做出来什么味道当然是他说了算,里面掺了什么不该掺的东西也不容易被看出来。
果然,主子亲手做出来的东西就算味道再奇怪,他身边的人也不会生出警惕的心思,前几天他只是试探着一点一点的下药,如果不是王府本来的厨子学做菜学的太快,他也不会铤而走险现在就动手。
再不动手就要领钱离开王府了,出去容易再进去可就难了,就算可能被发现,他也必须赶紧将人弄出去。
头儿费劲把他弄进王府,不是为了挣那几个当厨子的钱。
黑衣人在一条街外和他汇合,二人一路疾行赶到码头,登上提前准备好的货船后没多久,码头就乱了起来。
长乐王府的侍卫直接勒令所有的船都停下检查,还好码头上船够多,已经扬帆的也有不少,船上的水手急出了满头的汗,愣是在官船封锁码头之前冲了出去。
头儿,王府里难缠的人有好些个,咱们怕是藏不了多久。还穿着王府衣裳的中年人抹了把脸,敦厚的脸上露出与之完全不符的狠戾,稳妥起见,还是赶紧把人杀了抛水里吧。
再等等,出海了再说。黑衣人声音沙哑,把麻袋解开,看到里面那张让他做梦都想划花的脸,拳头攥紧发出了令人牙酸的声音,把尸体抛在这里太容易被发现,我要让他在海里喂鱼,让他尸骨无存,才对得起被他害死的弟兄。
中年男人不由自主后退了一步,稳住心神后才压低了声音劝道,头儿,现在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