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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卷中原 四、族长的心事

  长沙,桓府。
  “江陵大战,甘宁等将士已提前调去参战,近主公又已下令,准备抽走文聘和蔡和二将续为援助,江夏一郡已然无人镇守。”镇军大将军府参军桓阶盯着韩玄的瘦脸,不急不迫地说道,声音中微带一股难以避免的优越感,“主公命我处理此事,韩督,你觉得如何?”
  长沙长史、镇军府门下督韩玄抿了抿嘴唇,不解地问道:“那边,不是还有苏飞、陈就、邓龙好几位水军将领吗?兵力也不缺乏,只要不是江东大举来犯,自保应该有余。”
  “韩督明见!”桓阶一拍双手,给出一个赞许的眼色,然而话锋一转,摇头道,“不过,这几位将校,均是新近投靠主公,是否真心为我军效力,我等都不清楚。江夏乃关节大郡,在吴则我军危,属我则江东寒。主公很不放心,需要一位心腹之将前去镇压。”
  他停顿了有一分钟,才道:“所以,我想请韩督前往江夏,暂代郡守一职。”
  韩玄大喜。桓阶征求他的意见时,他已几乎想要当仁不让,毛遂自荐,但后来还是慑于上官威严,惟恐事终不谐反被桓阶取笑,好容易才忍住,没有出口。
  桓阶对他的心理活动一清二楚,微笑一下,心想,怎么算,韩玄也是主公起事的老臣子,无论在长沙,还是油口,都是兢兢业业,做事勤勉,虽然脑子差点,却也是一把忠心耿耿的好手,眼下主公发展迅速,得力人手不足,也该给他一次机会。
  不过他很清楚韩玄的长短,对他的能力大有怀疑,又道:“我让游弋都尉杨影做你的副手,率引游弋营跟随你同去江夏。有支心腹队伍相佐,遇到事情也好应付。”
  韩玄连连点头,薄唇咧开,高兴之极。杨影是长沙一系旧将中和他最相得的一个,他做自己的副手,自然称心如意。
  “江陵虽然城固,但现在我军水陆齐备,士气高涨,内外结合,有主公和几位军师在前线运筹,我料最多两个月,就可攻下此城。我现在油口,为我军水师的总供给,不得分身。因此,这两个月里,你务必小心谨慎,与江夏文武打理好关系,得到他们的全力支持,切不可自恃上官,蔑视同僚。主公密令中一再叮嘱,三个月内,江夏必须稳定,明白么,稳定!压倒一切的稳定!”
  这番话让兴奋中的韩玄心里微微有了些不悦情绪,想道:“我做了这么些年的郡官,这些公事岂能不晓?你未免也太啰嗦了。”不过对方抬出主公,却是不得还嘴,只得诺诺连声:“是,下官定当遵命,决不敢误了军国大事。”
  “对了,大人,那,油口防务怎么办?”
  油口虽小,却是长沙四郡的门户,最是要紧。桓阶本来是油口正将,坐镇指挥,但长沙实在事务繁杂,他不得不经常两地往返,辛苦非常。因此油口大半时间是由韩玄实际负责防卫的。
  桓阶揉了揉太阳穴,道:“你把水关的防务全都交给鲍隆。”
  “交给他?”
  韩玄撅起薄唇,很不乐意。鲍隆是从桂阳增援来的郡将,性格粗鲁外向,刻薄的韩玄向不喜欢。
  “现在,我江南也没有什么人了!”桓阶喟然一叹,站起身,走到韩玄身侧,轻轻抚住他肩头,“妙公,现下荆襄一脉气盛,你我都要努力,不可自误啊!”
  韩玄身子猛然一激灵。桓阶这几句话声音低微,几不可闻,但落进他的耳朵里,却似重鼓响棰,令他内外俱撼。
  韩玄虽然脑子远不如桓阶那么灵活好使,但也不是傻子,又久在官场中打拼,如何不晓得如今的阿飞军早非昔日可比?荆襄一系的众多官吏,正如雨后春笋般迅速地涌进来,如此发展下去,占据绝大部分军政部门的要害位置,只是指日间事。长沙虽然是飞帅起事的老班底,但限于人才有限,自然无法与其对等抗衡。连现在的长沙太守,都是南阳出身的张机。有时私下思量起来,他也难免不平。
  想不到,桓伯绪也有此等想法!
  桓阶道:“妙公,你切勿多虑,我只是为你我以后着想,所以要郑重提醒你一声。我军在主公的英明领袖之下,日渐壮大,不可束缚,这扫荡江南,窃以为已是必胜之势。我长沙一脉官兵长于水战,我希望在这场大战役中,你、我、杨影等都能立下功勋,奠定日后我等在军中地位的坚实基础。唉,还好有元直、子绪、阳士诸公在!”
  韩玄道:“伯绪,他们虽然也是久居江南,可没一个是我四郡本地人啊!”既然桓阶如此推心置腹,以字相称,他也就一敞心肺,吐吐压抑已久的怨气。
  桓阶道:“妙公你说得对,虽然他们几位的为人,我是一向钦服的,但毕竟非我江南出生。”似乎被韩玄一言提醒,他一拍双手,“我江南后进,其实亦有杰出人物,嗯,妙公,你此次去,虽有杨都尉相辅,但身边无有亲随将领,许多事情不方便,你把刘敏也带去,充任你的带兵校尉吧。”
  “刘敏?”韩玄皱一下枯眉。
  刘敏是零陵太守蒋琬的外弟(即姑母的儿子,表弟),今年不过十七,但却有一身好骑术,和一般江南人物颇不相类。他原任零陵督将之职,被表哥派到油口军中服役,现被桓阶以四郡的陆军相托付,身任江南别营提调督之职,对他相当看重。
  桓阶一笑:“妙公休轻看他,我料日后主公中原会战群雄,必少不了此子,前几日来信说还想让他去招贤馆或是襄阳学宫呆上一阵。主公甚重公琰之才,又爱刘敏之捷,这二人虽然年幼,却是我江南一系日后稳居主公帐帷一角的顶梁之柱啊!”
  韩玄苦笑一声,说道:“我哪儿敢轻看刘敏那孩子?听说以前黄汉升还想收他当徒弟呢,只是伯绪,他虽然弓马娴熟,但却素不习水战,我怕万一有失,岂非误他?”
  桓阶道:“我明白你的忧虑,不过欲养大器,岂能不经磨难?你带了他去,多指点他便是。”
  韩玄不得已,勉强答应。
  桓阶眼见事毕,肃手送客,韩玄告辞而去。
  桓阶右肘支住矮案,撑住头颅,闭目养神。
  这官场还真是够复杂啊!
  正在叹气,堂外走进一人,却是他的弟弟桓纂。
  “大哥,阿袖回信了。”桓纂兴奋地叫道,手里还挥舞着一个卷轴。
  “什么?”桓阶身体立刻坐直,“快拿来我看。”
  桓纂笑眯眯地站在一旁,看大哥急速展开卷轴,观察他看信的表情。
  桓阶看完信函,眉眼俱开,哈哈笑道:“阿袖,她终于要回来了。”
  桓纂笑道:“那就是说,她已经同意这门亲事了?”
  桓阶瞪他一眼:“胡说什么?”
  桓纂这才恍然大悟,对,这是阿袖自己选的婚姻。
  提到亲事,桓阶皱一皱眉,心中喜悦渐渐褪去,看看弟弟兴奋的脸:“对了,昕儿去襄阳学宫的事,怎么样了?”
  桓纂道:“徐军师说,主公的意思是,让昕儿去招贤馆,襄阳学宫门槛浅薄,并不适合他。我觉得主公所言极是,那襄阳学宫中招收的,皆是寒门士子和军中的低级军官,昕儿他……”桓昕是桓纂的独子,今年刚十五岁,桓纂自然希望儿子能进明显阶级更高一层的招贤馆,对兄长的意见颇有抵触心理。
  桓阶瞪了他一眼:“你啊,全然没有脑子!门槛浅薄?主公和军师能亲自去当学宫祭酒和首席先生?他们可都是日理万机,百无一暇的人哪!招贤馆,那是什么地方?蔡德珪、伊机伯做主,襄阳人的地盘,你儿子去了有什么好果子吃?再说了,寒门子弟又如何?孟公威、石广元如何?张南、宋定如何?休得小瞧了天下英雄。”
  桓纂被大哥训得低头连声应是,道:“我再去向军师说项。”
  “不用了。”桓阶道,“你以我的名义,给主公写封信,请他酌情通融,定要昕儿进入襄阳学宫。”
  桓纂应诺,见桓阶低下头沉思,问:“大哥,你怎么了?不高兴?”
  桓阶慢慢抬头看他一眼,缓缓摇头,四顾无人,道:“兄弟,我是在想,通过阿袖和学宫这两件事,我们应该明白……”说到这里,忽然摆了摆手,“嗯,不说这事,你马上给宜儿去封快信,告诉他,阿袖要回来了。这封信和主公那封信都是急务,你马上去写,不要耽误。”
  桓纂应了,见大哥没有让他当场挥毫的意思,便转身而出,另找地方去写这封信了。
  桓阶呆呆坐着,心里只想:“主公当真是想纳她么?”
  去年年末时,已有少量阿飞与杜似兰的暧昧八卦隐隐约约地传到他的耳朵里。桓阶听闻之后,就立刻预感到爱女与阿飞的姻缘很可能告吹。不久之后徐庶更联袂杜似兰私下和他交流了一次,专门计议桓袖暗恋赵玉的感情纠葛。徐庶摆明态度,为赵玉求姻。桓阶意识到他们二人代表的是阿飞的态度,不能拒绝。其实他也不想拒绝,经过和族中诸长辈研商之后,很快就同意了桓赵两家的这门亲事。
  赵玉英俊单纯,勇猛善战,是个好孩子。他身后更站着北方世族的领袖:明赵家!桓氏和赵家联姻,正是郎才女貌,门当户对。最主要的,任何人都看得出来,赵玉是阿飞心中的第一爱将。
  但年轻气盛的赵玉显然不够成熟,别有所思,对此事一直若即若离,不冷不热,让众多的有心人忧心忡忡,急不可耐。
  这种情况下,桓阶通过徐庶,安排了自己的二儿子去玉字营担任司马。
  这是一种很明确的苦心安排。从小桓宜和幺妹桓袖关系最密切,如果桓宜能和赵玉搞好关系,那对赵玉逐步接受桓袖,必然大有好处。
  尽管主动做了这么多的让步,但桓阶的心里,其实却极不是滋味。
  桓家,毕竟是长沙首族,是在整个南方的世家中也能排得上号的豪族啊!他并不觉得自己家配不上主公。
  嫁给赵玉,虽然说是明媒正娶,阿袖的日子应该会好过许多,但桓阶依然心犹未足。
  他不满意的地方,在于——是杜似兰陪着徐元直来找他。
  私下沟通,徐庶当然是有足够代表主公的资格的。但她杜似兰,一个女黄巾罢了,她凭什么来管我们家事?
  尤其,他痛切地感觉到,是杜似兰夺走了阿袖入嫁主公家门的机会。
  “主公真的会纳下她么?”
  作为文明的高级知识分子,他不愿以“女匪”这种恶毒称号加诸在杜似兰的身上,杜似兰在能力上也并不逊色于任何男性。但作为一大世家的族长,尤其在军中隐隐有竞争关系的情况下,桓阶却无法不思考这种问题,虽然目前他头脑里还是一团乱麻,没有清理出一个线头来。
  “老爷,江东有客来访。”忽然,管家桓节进来报告道。
  桓阶正在想不明白,忽然有人打搅,不由动怒,再看一眼桓节的双手,断喝一声:“不见。”
  桓节吓了一跳,忙道:“是,老爷。”转身就跑。
  桓阶气哼哼地瞪着他的背影,心想:“不识眼色的奴才。”
  桓阶家里有俩管家,一个叫桓理,一个叫桓节,取“有理有节”之意。大管家桓理进退适宜,举止得体,一向甚得桓阶欢心。不过他近期已出发去宛城伺候阿袖去了。这二管家桓节明显就愣了许多,逊色不少。
  “回来。”
  他突然叫了一声,把已走到门口的桓节叫了转来。
  “跑那么快做甚?你手里是什么?”
  “回老爷,这……这是客人的送上来的。”
  “刺?”桓阶冷笑一声,“谁家孩子这么豪绰,居然敢给老夫下刺求见?”
  刺,也即名刺。按现代话说,那叫名片。
  名片,或者说名刺,在中国是有着古老历史传承的国粹,其中包涵许多文化。
  名片也是一种中国传统文化。
  名片最早出现在战国,那时候学名叫“谒”,也就是谒见的意思。《史记?张仪列传》载:“张仪之赵,上谒求见苏秦。”这次见面在公元前328年,已贵为六国合纵长的苏秦为了自己的政治目的而故意侮辱贫寒的同学张仪,令张仪一怒而入秦。
  到汉代,尤其到了东汉末年,开始兴起一种名为“刺”的名片。
  “谒” 的形制、称谓都比较郑重,也都是用于下对上的,有明显的等级色彩,它一般用刨光了的木板制作,长近一尺,宽三寸,厚一寸,是一种相当阔大的名片。刺的内容、形制,更加简便而亲切,虽也有用于下对上的“下官刺”,但主要是用于士大夫间,以通爵里姓名,是一种很小的名片,有木制,也有纸制。
  桓节手里捧着那张刺,还没他的一只手掌大,那就肯定不是谒,而是刺了。
  要说现在的江东,大族也有,像会稽的谢家、吴郡的陆家,都可算家世渊博的名门,但桓阶却都没怎么放在心上。这些家族现在的主要成员,算起来都是他的后辈。
  “来者到底是谁?”看到桓节又在发愣,桓阶刚刚忍下去的火气又蹿上头顶。
  怎就如此笨拙呢?看来我得再找个预备管家了,没了桓理,连通报这种小事都乱了套了。
  “回老爷,是顾雍顾老爷。”
  “吴郡的顾雍?”桓阶心头忽然一惊,他怎么来了?
  桓节确认之后,桓阶脸色一缓,道:“快快有请。”
  桓节应了,飞一般地冲出门去。
  这顾雍却是他算漏的一人,要说江东大族中能和自己身份相当的,也就仅此一人而已。他来拜访若用的是刺,桓阶倒真不会太介意。
  因为顾雍和桓阶齐名江南,他们以才论交,却与辈分无关了。
  不过,顾雍……最近不是和孙仲谋走得甚近,传闻已将出山为宦,甚至可能取代二张成为孙氏的内政主官么?
  尚未想得明白,一位三十不到的年轻人已快步走了进来,道:“伯绪家的门槛,可是越来越高了呀!哈哈!”
  此人双眉剑横,貌相严肃,但一旦笑起来却十分爽朗,体现出豁达大方的气质。
  桓阶当他进门时已站起身来,听他取笑,微微有些尴尬,暗骂桓节:“老爷我说快请,你他妈就真跑那么快呀!”
  “元叹这两年甚少下踏寒舍,桓某一时不察,幸勿见责。”
  对方微笑:“顾雍自知失礼,所以,这次特来与伯绪博弈一局,以博谅解。”
  这年轻人正是当今江东名士,吴郡顾氏之主,顾雍顾元叹。和桓阶一起,列名天下八绝之一。
  桓阶皱皱眉,抬手请他坐下:“博易事耳,弈便罢了。”
  天下八绝,南方居四,称为“神目桓伯绪、法眼蒯异度、琴问司马徽、弈谈顾元叹”。顾雍善弈,因此桓阶以此对答,亦微含揶揄之意。
  顾雍反击道:“那么以伯绪神目,博字何解?”
  桓阶缓缓坐下,道:“以才能博取功名,顾君的命运非常好;以家族博取土地,元叹你就危险了。”
  这话意思是,你顾雍得到江东少主孙权的青睐,凭你才华自然前途广阔。但现下我荆襄军团正厉兵秣马,准备东伐,胜负难测之时,你顾家却跑去抱孙氏的大腿,可就属于有点不识时务了。万一江东势力失败,你家的土地可就要被充为军功,瓜分殆尽了。
  顾雍面色一变,试探问道:“飞帅之意已决?”
  桓阶道:“未决。”
  顾雍面现疑惑之色。
  桓阶道:“元叹可是为数日前的‘赏地令’而来?”
  顾雍点点头:“正是。”
  桓阶忽然笑了:“你既已入孙仲谋之幕,又何必跑这一趟呢?”
  顾雍道:“诸侯之争,王霸勾当,常见耳。我身在其内,自然谁主江东,则鼎力助谁。昔日伯绪也曾在孙坚将军麾下效力,现在高就镇军大将军府,亦同此理。但如飞帅‘赏地令’,其实残酷无比,一旦牵延弥漫,形成潮流,非独我江东大户不宁,天下豪族,谁可安枕?伯绪宁无虑乎?”
  桓阶轻轻微笑,心想:“主公好心计,区区一条‘赏地令’,已使江东大生不安。”
  所谓赏地令,就是前不久阿飞刚颁布的以军功换取土地的命令,一纸令下,江东土地尽皆成为襄阳将士勋劳之赏。虽然这一命令还远未成为现实,但身为江东第一大族的首脑,顾雍怎能不惊?他的话也很直率,这军阀之间为了争夺地盘权力,打来打去,乱世里常见。如果有明主占据江东,他身负吴郡之望,代表人物,自然不能不出来辅助,以保持家族的地位和安定。今天他是孙权的部属,明天如果换做阿飞控制了东吴,他也会予以合作。你桓阶以前当孙坚在长沙时也曾仕佐于他,现在又帮阿飞,道理都是一样的。
  但阿飞如今却准备把江东所有的土地都当成了部下将士们的战利品,那就可怕了,此例一开,后患无穷。如果各方势力都来学上一学,每到一地习惯动作就是分田分地,那天下的豪门大族,可就有难了。你桓老大也是世族首领,就一点担心没有?
  桓阶内心之中并不相信阿飞真会实施赏地令,因为阿飞在公布此项命令的同时,就给他来了一封加急密信,指示他相机拉拢江东的高层官吏和世族的实权人物。照桓阶的理解,孙氏独霸江江东六郡,大半是靠诸大族支持,阿飞这是在打一场心理战,要从内部首先动摇江东的根本。
  目前看,这一战术已初步取得成效。
  “我是主公的忠实部下,主公若欲取我桓氏之地,我当双手捧上。”
  “伯绪勿开玩笑。”顾雍有些悻悻,“飞帅此人如何?我听闻他幼时乃东海贤士?”
  桓阶忍不住又笑了:“我主一向自谦,元叹倒是听说分明!你也不用遮掩,如果照你所说,飞帅果真是打渔捞虾的出身,那他一身惊天武艺、文武韬略,从何而来?”
  顾雍道:“难道……不错,时人均道:第一飞帅。武功要练到飞帅那等境界,非大富贵者,无能为也。”
  常言说“穷文富武”,比起在家苦学经文,古时选修武道者需要更多的财力,尤其要练成当世第一流的武艺,更是需要最强大的师资力量和最完备的饮食体系,而且至少能稳定供应十年以上。这种时候,最重要的已不再是个人天赋,而是大把大把的金钱支持。
  桓阶点头:“我主为人诚厚,眼光独到,棋艺更是新奇无伦。元叹如有暇,不如去江陵见他一面,定会有所收获。”
  顾雍大为意动,踌躇道:“飞帅与曹公阳陵陂三局手谈,我听说之后,心甚向往之。不仅我,连我那一向眼高于顶的师妹,也都说过想和飞帅会上一会呢。”
  “令师妹是……”桓阶奇道。他和顾雍虽然差了十余岁年纪,相互间却颇为熟悉。南方四绝中,他也就和顾雍比较对脸,一年能见几回,蒯良和司马徽那俩说起来年龄更大一些,如此地理和心理双重的因素作用之下,他反而不怎么愿意交往。
  “呵,提起来伯绪你就知道了,天下传为美谈的四大琴王,你应当听说过罢?”
  桓阶点头,这种风雅事,大族里传得最快。
  “琴圣司马吟,年前尚在襄阳,我也与他会过一面,果然英俊少年,元叹你比起来,可就显老喽!”
  顾雍微笑:“伯绪又来取笑。我虽尚未见过司马公子,但他与我师妹交情极佳,你却是离间不了地。”
  桓阶吃了一惊:“你是说……皇甫家的那头小凤凰……她是你师妹?”
  琴凤皇甫秋!
  江东皇甫,春夏秋冬四大公子,传闻这位女三公子,最得皇甫家主心欢。
  “正是。昔吾师蔡伯喈从朔方还,避怨于吴,授余琴道,其时皇甫师妹虽幼,却也一同学艺。”
  蔡伯喈即大儒蔡邕。这人身材高大伟岸,相貌英俊不凡,而且非常孝顺,知识渊博。 既能绘画又通晓音律,天文术数无所不通,还写得一笔好字,被后人称赞说:骨气风透,精爽入神。
  但是这个人性情耿直,换句话说是个死脑筋。熹平四年(公元175年),他得罪了将作大匠阳球。没想到这阳球是专权的中常侍程璜的女婿。这翁婿俩就设计陷害蔡邕,把他打下洛阳大狱,差点给杀掉。还好另一位中常侍吕强与蔡邕有旧,设法营救,最后被灵帝判髡钳徙朔方,就是剃光了头发和胡须,颈上套着铁圈,赶到边疆的五原郡服刑。
  就这样,那阳球还不依不饶,派了许多刺客去沿途追杀。好在蔡邕人品好,名气大,刺客们都是义气之徒,居然没有一个肯下手的。
  第二年天下大赦,蔡邕本来有机会回京的,却又莫名其妙得罪了另一名中常侍王甫的弟弟王智。
  当时王智是五原的太守,仰慕蔡先生大名为他设宴送行,酒席里喝多了,王太守就献舞于蔡邕,也是表达名士风流的意思。结果蔡呆子木头木脑看着,居然毫无反应。
  王智恼了,大骂说老爷我载歌载舞,汗流浃背,你个小小囚徒竟然这么不给面子,连点掌声都没有。蔡邕听完,这倒好,他一甩袖子,直接给撤了。
  王智丢不起这脸,立马上书朝廷,跟他哥哥一嚼耳朵,蔡老师就只好又去边境地区耍了。这回他去了吴会,一下住了十二年。
  这些往事,在吴越之地的清流中传播甚广,桓阶自然尽知。
  “真想不到,你与皇甫家的同门渊源,竟是因为蔡先生。”桓阶恍然大悟道。
  他的心头,更是暗暗赞叹:“主公,神啊!”
  这皇甫家虽然没有顾氏名响,也是数百载不倒的豪族。江东现在论势力名望,顾氏称雄;但说到潜力影响,皇甫家族却更不可小视。飞帅片言只令便惊起作为江东基石的两大家族,真是妙算也!
  顾雍见他脸色有些难看,忙解释道:“皇甫夏二公子去岁与贵军小有误会,蒙飞帅大度,释之。皇甫伯父与我小师妹均甚承情,伯绪勿虑。”
  他说的是去年皇甫夏随庐江帮的陈江越去增援周瑜,中途与试舰的阿飞遭遇大战的旧事。桓阶展颜摆手,表示那只是小问题。
  顾雍又道:“嗯,至于面见飞帅,容我再想想,也许我与师妹同去,更为妥善。”
  桓阶忽然大笑,不等他说完,便道:“哈哈,你看我倒忘了,元叹远道而来,我只顾说话,竟忘了待客之礼。”令一旁伺候的桓节立刻去准备便宴,今晚要和元叹不醉不归。
  顾雍的客气话还没出口,那边桓节早一溜烟地窜了出去。
  桓阶瞥着他的背影,心下第一次夸赞:“跑得好,跑得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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