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府前厅内。
方铮慢悠悠的品着茶,眼神却不经意的在寿王和潘荣身上狐疑的扫来扫去。
寿王今儿到底来干嘛?真是赔罪那么简单?他是皇上的亲儿子,而方铮充其量只是皇上的女婿,从身份上来讲,寿王可比他高多了,一个亲王怎么都不可能放下身段主动找他这个驸马赔罪,于情于理说不通呀……
按说前些日子为了救叶灵儿,他已得罪了英王,而目前寿王和英王同进同退,照理说自己揍了寿王的小舅子,新仇加上旧恨,他应该勃然大怒,登门问罪讨公道才合理呀,怎么还如此客气的上门赔罪?这家伙傻了么?
不管了,先瞎扯一通再说,甭管寿王来干嘛的,他总会说出自己的来意。
方铮打定主意,敌不动,我不动,敌若动,我乱动……
方铮嘴一张,正欲开口瞎扯淡,谁知寿王扭头瞟了潘荣一眼,眼神中满含凶狠之意,潘荣看到寿王的眼神,浑身吓得一抖,鼻青脸肿的面色愈显苍白,急忙抢前几步,快步走到方铮面前,扑通一声跪了下来,语带哭腔颤声道:“方……方大人,小人前日在集市上冲撞大人,还出言不逊,惹恼了大人,小人罪该万死,求大人饶小人一命……”
说完潘荣跪在方铮面前,扎扎实实的给方铮磕起了响头,只磕得方铮脚下的大理石地砖砰砰作响,没磕几下,潘荣的额头便血流如注,看起来煞是可怕。可他不敢停下,仍然一丝不苟的磕着。
方铮被吓了一跳,飞快的瞄了一眼寿王,见他面含微笑,不言不动,对眼前的一幕丝毫不为所动,表情淡如平湖。
这是玩的哪一出呀?难道寿王果真是带着他的小舅子来赔罪的?哎哟!赔什么罪呀,你赔银子多好……
方铮不及多想,赶忙一把扶起潘荣,哈哈笑道:“潘兄客气了,前日在集市上,咱们是不打……呃,不骂不相识,说起来我对潘兄还是挺佩服的……”
潘荣面色煞白,闻言诧异道:“佩服我?”
方铮笑眯眯的道:“是啊,想当年,本官手执一根麦克风,吼遍大江南北,鲜遇对手,没想到潘兄嗓门之高亢,与本官不分轩轾,乃是本官近年来罕有之对手,有时间咱俩再切磋切磋,还是那两句台词,‘你有病啊?’‘你有药啊?’下次本官定然吼过你……”
寿王和潘荣听得云山雾罩,根本不明白方铮所说的“麦克风”是何物,不过听方铮话里的意思,似乎没再将此事放在心上,潘荣不由大松了一口气,寿王则微微一笑,面子上也过得去了。
此事既已揭过不提,寿王和方铮便闲聊起来,潘荣则老老实实站在寿王身后,垂着头不发一语,神色怔忪。
方铮瞟了潘荣一眼,心中暗笑,王爷的小舅子,这身份在百姓面前算是了不得了,可在他姐夫面前,连条狗都不如,要他磕头便磕头,要他死便死,权势二字,果然魅力无边,难怪这么多人拼着命的往上爬。
寿王这人不论说话还是动作,都显得很豪迈,尽显行伍之风,说话很大声,而且喜欢用动作来配合他说话的语气,不时大幅度的挥着手,有一股横扫千军的气势。
“不知王爷今日莅临寒舍,是为了……”方铮闲聊了几句,便有些不耐了,今日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没办,实在没时间跟寿王斗咳嗽。
寿王哈哈一笑,右手一挥,朗声道:“久闻方大人之声名,在京城甚至整个华朝都如日中天,乃父皇身边之重臣,朝堂之中流砥柱,本王不才,今日便借着赔罪的由头,特意前来结识大人。本王性子直爽,喜欢四处交朋友,还望大人不弃才是。”
早知道你丫喜欢四处交朋友了,一回京城便四处拉拢结交大臣,为自己争夺太子之位造势,你这喜欢交朋友的性子还真给你帮了不少忙……
方铮干笑道:“岂敢岂敢,王爷言重了,王爷愿意折节下交,下官高攀了才是。”
既然是朋友,当然就得多聊些风花雪月之事,恰好方大少爷对这方面很是擅长。
当下方铮也懒得思量寿王此来何意,嘴巴一张,便开始热心的向寿王介绍京城中各处青楼画舫,红牌姑娘,特色美食。
寿王开始还挺积极的倾听着,不时插上几句嘴,“哦?”“是吗?”“真的?”以作虚应。
官场规矩惯来如此,先扯几句无关紧要的闲篇,再借着某句不经意的闲聊话题慢慢步入正题。可寿王却没想到方铮有人来疯的毛病,一见寿王颇有兴致的听他说话,不由聊得更加起劲了,原本只是虚与委蛇,随便应付几句的,结果越说越收不住,直到后来寿王神色渐渐不耐,方铮犹自滔滔不绝,对寿王的不耐浑然未觉。
这时寿王朝身旁的潘荣使了个眼色,潘荣立马识趣的走出了前厅,现在厅内只剩方铮和寿王二人,寿王这才开口道:“……方大人,前些日子御史中丞王谦之大人给皇上递了奏折,请废太子,不知大人可有听说?”
寿王常在军伍之中,耐性不大,实在不想继续跟方铮墨迹了,所以干脆直奔主题。
方铮睁大眼愕然道:“啊?有这事儿?我不知道啊,唉!那帮当官儿的太爱折腾了,由他们去吧,反正跟我没关系……哎,王爷,咱们接着聊,话说暖香楼来的那个红牌姑娘乃是西域女子,眼珠子居然是蓝色的,看着跟妖怪似的,不过她的胸怀倒是很宽广,我估计若把她那对大胸脯切下来称一称,少说也得有个三四斤吧,啧啧,看着真养眼呐……”
寿王咳了咳,敷衍道:“那是,那是,过些日子本王倒要请方大人去喝几杯花酒……方大人,父皇龙体欠安,沉疴渐重,太子如今监国,大人乃父皇所倚重的重臣,本王冒昧,倒想请教一下方大人,不知大人对如今京中局势,有何看法?本王与大人交浅言深,还望大人莫怪。”
“王爷,下官还没说完呢,那个……倚红楼最近也来了个异国女子,听说是倭国人,长得矮不说,脸上扑的粉足足好几斤,看起来像个鬼似的,一开口就‘亚买爹,亚买爹’,‘一库,一库’,不知在说什么,王爷若有兴趣,下官可以带你去参观一下……”
寿王一窒,心中暗生恼怒,本王在跟你说正事,你这人乱七八糟的在扯些什么?商贾出身,果然低贱之极!
见寿王微微色变,方铮察言观色,赶紧笑道:“呃……王爷问下官京中局势对吧?京中局势不错呀,呵呵,嘎嘎,不过,恕下官直言,王爷却是所问非人了……”
寿王脸色一缓,疑惑道:“大人何出此言?”
方铮环顾四周,见无旁人,遂笑着低声道:“王爷,下官本是闲散之官,王爷垂问,下官本该知无不言,可是……呵呵,有的事情,虽不能明说,大家也心照不宣,下官只喜玩闹,对这争权一事,却是毫无兴趣,王爷问下官京中局势,却是问错人了。”
寿王心中冷笑,举朝之中,谁人不知你力挺福王争位?如今你倒油滑,干脆来个一推二五六,传闻果然不虚,此人刁钻油滑如同泥鳅。
寿王却是有着自己的盘算,别看他表面豪迈磊落,实际上他肚子里的弯弯绕儿还真不少。自从他高调回到京城,然后与英王满世界的到处活动,结交拉拢大臣,恶意造谣中伤太子,又让大臣们给自己造势,使得官场民间都一致以为皇上要改立寿王为太子,于是不论民间的传言也好,朝堂递给皇上的奏折也好,无数人帮着他说好话。
朝堂和民间的舆论都朝着他预料的方向发展,这本来是一件好事儿。前天晚上皇上宣他入宫,考校他的策论,他觉得自己回答得还算不错,至少父皇当时龙颜大悦,着实夸奖了他几句,寿王心里也颇有几分得意,老祖宗传下来的规矩,除了太子以外,亲王不得问政,可父皇却主动考问他策论,对寿王来说,这已经是父皇给他的一个非常明显的信号了。
所以寿王当时激动得心跳都快了好几拍,恨不得跑到皇宫外的广场上打几个滚,大叫几声,来抒发他心中的狂喜之情。
可出了宫,寿王在回府的路上,冷静下来后,稍一琢磨,便觉出有些不对劲了。
哪里不对劲?当然是皇上的态度。
皇上对他的态度实在太好了,好得他甚至都不敢相信,以往那个板着脸严厉冷酷的父皇,如今对他笑脸以对,慈祥得仿佛就像一个完全没脾气的老头儿似的,这实在太不正常了。
寿王回过味儿来,心中顿生警觉。反常的事物往往意味着危险逼近,虽然他还没想清楚父皇到底存着何种心思,但他已隐隐知道,这次他回京城后的种种作为,父皇必然清楚,而且可能还有些不满,以父皇的性子,对他不满还笑脸以对,这是个很危险的信号。
想到这里,寿王的冷汗都出来了。惶然间一时没了主张,他在军伍之中甚久,养成了凡事直来直去的行事作风,他想要做太子,于是回了京城便大张旗鼓的四处活动,如今看来,京城的水太深了,太不可测了,他现在甚至有些后悔行事不该如此孟浪。
正在这时,方铮又揍了他的小舅子,本来寿王与方铮站在敌对立场,出了这种事,寿王必不会与方铮善罢甘休。可昨晚寿王意识到某种不知名的危险在向他逼近后,他左思右想,皇权争夺已经开始,此时容不得他逞半点匹夫之勇,京城内势力众多,盘根错节,纵是皇子之尊,行差踏错,仍不免万劫不复。
他在京中布下眼线众多,自然知道方铮在父皇面前说话有多大的影响力,此时若与方铮结怨,对他的大业殊为不利。寿王毕竟是干大事的人,不像英王那般意气用事,左右衡量之下,寿王便放下亲王的身份,带着他的小舅子主动登方府的门,名为赔罪,实乃结交方铮,就算不能拉拢他,至少不能与他结下仇。忍一时之气,方能谋得千秋大业。
方铮自然不知寿王心中的盘算,见寿王神色淡然,方铮转了转眼珠,笑道:“王爷,您是亲王之尊,既然您不耻下问,下官倒有几句话想对王爷说,此话出得我口,入得你耳,出了这个门,您就当什么都没听过,如何?”
寿王闻言精神一振,身子不由自主的向前倾了倾,笑道:“本王洗耳恭听。”
“按说王爷戎马半生,征战天下,为国立下不少功劳,民间朝堂如今都有传言,说皇上欲废太子,这传言打哪儿传出来的,下官并不知道,可若传言属实,若论众皇子之中,谁是下一任太子的理想人选,下官觉得非王爷您莫属……”
寿王闻言一楞,你不是一直辅佐福王那个没用的小子么?说这话什么意思?
方铮笑眯眯的继续道:“……可是下官却为王爷不值呀,不是下官挑拨,英王是五位皇子中年纪最小的一位,既无寸功立于朝堂,又无良策辅国佐君,下官一直很疑惑,英王究竟何德何能,让王爷如此卖力的辅佐于他?这……于情于理说不过去呀,就算太子被废,新储君的人选,也理应是王爷您才是……”
“什么?”寿王闻言如同晴天炸响一个霹雳,大惊道:“方……方大人,你……你这话从何说起?什么辅佐英王?本王何时说过辅佐英王了?”
方铮显得比寿王更吃惊,愕然道:“难道不是您辅佐英王吗?前几日朝中好几位言官都在说,诸皇子之中,数王爷最讲情义,甘愿放弃争夺太子之位,全心全力辅佐英王上位,这……莫非下官说错了?”
寿王眼睛顿时瞪得溜圆,眼珠布满了血丝,像一头被激怒的雄狮一般,头发都竖了起来。
“一派胡言!”寿王脱口大吼道:“明明是他在辅佐本王!谁在胡说八道!”
方铮吓得往后一退,神色颇为惊恐,像一只受了惊的小白兔,颤声道:“……王爷,下官怕怕,怕怕……”
寿王见自己失态,忙深呼吸了几口,平复了一下情绪,强笑道:“方大人,本王失态了,还望大人莫怪。本王刚才并非针对你,大人切莫误会……”
方铮抚着心口,一副心有余悸的模样,颤声道:“王爷真厉害,虎躯一震,王霸之气铺天盖地向下官席卷而来,令下官差点情不自禁的匍匐在王爷脚下,王爷若当不上太子,我都为王爷叫屈……”
寿王闻言脸色更阴沉了,他与英王的关系,正如方铮所猜想的那样,为利为势而合,二人之间的结盟关系其实是非常脆弱的,太子若然被废,剩下的四位皇子皆有机会争夺,英王本身也有机会,他难道就真的甘愿只辅佐寿王?
随即寿王又醒过神来,众所周知,方铮是辅佐福王的,他今天说的这番话到底是何意思?莫非他想挑拨自己和英王之间的关系?
“方大人,恕本王直言,大人与福王乃同窗好友,朝中大臣皆知,大人正全力支持福王,今日大人对本王说这番话,到底是……”寿王神色狐疑的打量着方铮。
方铮嘻嘻笑道:“王爷,我和福王乃同窗好友,这倒没错,有什么事情我与福王同进同退,这也没错,可是……王爷,您听谁说福王欲争这太子之位了?”
寿王闻言一楞,对呀,好象谁都没说过福王要争这位子,这话到底怎么传出来的?
“难道福王对这太子之位没有兴趣?”寿王不太相信,如此诱人的权力宝座,福王难道不动心?特别是他如今已入主吏部,若论资格,他比寿王更有资格。
方铮叹了口气,道:“有的事情是天注定的,王爷在京中眼线众多,想必您也知道,福王在吏部老老实实当差,仍是不尽人意,办个差事都处处受到掣肘,他连个吏部都摆不平,哪还有什么资格去争太子呀,福王和我虽然位高权重,可我们在朝中毫无根基,毫无人脉,王爷,您说,就我和福王这样的,想去争太子,可能吗?再说如今太子并未被废,争位之事,八字还没一撇呢,福王又何必自寻烦恼?能把吏部的差事办得圆满就谢天谢地了……”
寿王闻言,久久不发一语,他在消化方铮的这番话。
不能否认,方铮的这番话是实话,寿王京中眼线不少,对福王和方铮的情况早已熟知。他只是想不到方铮今日会对他实话实说,这不由得寿王不怀疑方铮真正的意图。
方铮见寿王沉默,接着笑眯眯的道:“我与福王算是胸无大志的那类人,遛鸟牵狗斗蛐蛐儿,没事儿调戏下良家妇女,青楼里喝几杯花酒,我们便心满意足了,太子头上那顶帽子太重,福王可没那么大的脑袋戴得进去,王爷,您可别误会了,不然我和福王就太冤枉了……”
“倒是王爷你自己可得注意,朝中不少人都说您在辅佐英王,既然您没这个意思,可要早点儿跟大臣们明说了才是,不然,英王可就真要得势了……”方铮笑眯眯的又开始挑拨。
寿王沉吟不语,他在反复咀嚼方铮的这番话,真真假假,虚虚实实,方铮很明显在挑拨他与英王的关系,可是……方铮的话,并非无的放矢呀!英王本身也是皇子,确实有资格争夺太子之位。
“方大人,呵呵,本王与英王向来交好,休戚与共,也许是大人多虑了,此事不必再提……”寿王沉吟之后,抬头朗声笑道。
不论方铮的话有没有道理,寿王都没理由附和方铮。今日才初识方铮,他怎么可能相信方铮的这番话,回过头去怀疑他与英王的结盟?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
方铮哈哈一笑,端起茶杯连声敬茶。
方铮当然也没指望随便几句话便能挑拨这两位王爷之间的关系,想必他们也不会笨到这份上,不过今日方铮这么一挑拨,给寿王心中留下了一个芥蒂,这个芥蒂如同春天播下的种子一般,正在悄悄的生长,发芽,只要阳光水分充足,这颗种子便会破土而出,长势不可遏止……
这就够了,千里长堤,溃于蚁穴,看似坚不可破的关系,是需要时间来慢慢腐蚀软化的。方铮有这个信心,只要寿王心中埋下了怀疑的种子,他就有办法将寿王和英王踢出这个局,方大少爷还有损招儿等着他们呢。(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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