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烈山顶,罡风呼啸,战云密布。
恐惧不安的情绪渐渐在群臣中蔓延。
他们大多数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文臣,何曾想过有一天战争和杀戮离他们如此之近,近得呼吸间似乎都隐隐闻到那令人欲呕的血腥之气。
不少大臣已吓得面无人色,身子簌簌发抖,以往挂在嘴边的所谓“臣不畏死”,“舍身取义”此刻全都变得空洞苍白,当敌人的刀剑已快顶到自己鼻尖之时,真正能够从容赴死的又有几人?人性,本来就是软弱的,浴血沙场的将军都有怕死而投降的时候,更何况他们这些文臣?
山下的喊杀声愈来愈激烈,听声音太子的叛军好象已跟守卫在山下的禁军开始了血战。
这时一名浑身是血的禁军统领踉跄奔上天坛,单膝跪地,大声道:“禀皇上,山下有一支五万人的军队谋反,欲强行攻山,禁军人少,只能抵挡一时,请皇上速退!”
群臣闻言顿时哗然,五万人!太子的这次造反果然是精心密谋的,一万禁军怎么可能抵挡得住五万人的进攻?群臣的目光全都集中在皇上身上,情势已如此紧急,不知皇上将作何决定?
兵部尚书魏承德在短暂的惊愕之后,马上恢复了常态,这时他浓眉一掀,站出群臣列班,跪在皇上面前凛然道:“臣为君死,方成大义,皇上请速退回京城,老臣乃兵部尚书,虽是文臣,却也熟识兵事,此处便由老臣指挥抵挡,为皇上撤退争取时间,直到战至一兵一卒,老臣亦不会让叛军越过这道山坎!”
皇上欣慰的看了魏承德一眼,旋即冷笑道:“朕乃真命天子,朕之皇位受命于天,区区叛军岂能奈何天意?朕,不退!”
皇上面沉如水,眼中泛着凛冽的肃杀之气,目光扫过群臣,沉声道:“朕要你们睁大眼睛看清楚,叛军,是如何在朕的脚下灰飞烟灭!”
说完,皇上大喝道:“冯仇刀何在?韩大石何在?”
话音刚落,天坛宏伟的八角圆楼内昂然走出两人,满身披挂,战甲崭然,二人皆面色沉静,行走之间尽显军伍悍气。
“末将拜见皇上。”二人走到皇上面前,单膝拜道。
“二位将军请起。”皇上看着二人的目光透着几分欣赏:“太子谋反,朝局危急,能否力挽狂澜,朕就全看二位将军了。”
冯仇刀和韩大石又拜道:“遵旨!”
随即二人起身,分别朝相反的方向走了几步,然后接过部将递来的强弓,仰头朝天各自射出一支响箭,尖锐刺耳的厉啸声直达九宵,神烈山四周层叠密布的山林内,忽然次第亮出几面红底黑字的大旗,紧接着,几道身着龙武军和龙襄军灰色军服的士兵身影慢慢显露,身影越来越多,最后漫山遍野竟全都是灰色的人影。
士兵露出身形后,便飞快的开始朝山下聚拢,如同数十道灰色的巨流,疾快的往山下流去,澎湃而激昂。
群臣到这时才隐隐有些明白,原来,太子的这次谋反,早已在皇上的算计之中,皇上早有所准备,有心算无心,太子还能有几成胜算?
“传令,擂鼓!合兵!”两位将军同时朝部将大喝道。
“咚咚咚……”沉闷而震耳的鼓声擂动,两军士兵如同听到了冲锋的信号,士气顿时高昂起来,齐声大吼一声:“杀!”
吼声震天,直令风云变色,山河懵然。
喊杀声中,两军士兵飞快的合兵一处,如同两股洪流相遇,随即合为一股巨流,奔腾不息的朝山下涌去。
神烈山下,太子坐在临时搭建的军帐内一动不动,神情复杂,兴奋中又带着几分怔忪,这是事关他性命与权位的一战,以生死和荣耀为赌注,现在赌注已下到了赌台上,就等着结果揭晓的那一刻了,所以纵是久经风浪,城府深沉的太子,此刻也禁不住内心的兴奋和忐忑,这种复杂的情绪,已经表现在他的脸上,他的面容此刻正不住的抽搐着,端着茶杯的手也颤抖不已,帐外高亢的喊杀声,令他胸中仿佛燃起了一团耀目的火焰,这团火让他有一种想毁灭一切的欲望。
思思垂着鬓首,坐在军帐的角落处,默默的调试着一把琵琶的弦丝,她不时抬起头,朝太子嫣然一笑,笑容妩媚绝色,而当她低下头时,美目之中却泛起几分不易察觉的冷光。
欲使其死亡,必令其疯狂。太子兴奋的神色落在她眼里,让她心中不由沉沉的叹息。
军帐外,不断有士兵前来禀报战况最新的进展。
“禀殿下,我军已将神烈山团团围住,前锋一万人马已与禁军开始交战!”
“禀殿下,我军前锋占尽上风,禁军节节败退,我军正慢慢朝山顶推进。”
“禀殿下,我军已占领神烈山的山腰位置,禁军伤亡惨重,退守山顶,目前兵力不足五千。”
“…………”
“…………”
一条条战报传来,一切都在照着太子预想的方向顺利的进行着,太子神色愈见兴奋,刚才的怔忪之色早已不见踪影。
一旁的范瑞皱着眉,沉声道:“殿下,虽说目前战事顺利,可殿下亦不能掉以轻心,在下担心……”
太子兴奋之色渐缓,道:“先生担心什么?”
“殿下,早前得到消息,皇上已经有所布置,可直到现在,除了跟随皇上的禁军伤亡惨重之外,却不见皇上有一兵一卒增援,而殿下的私军已经完全投入了战事,柴梦山的边军却仍未到达,在下担心这两件事也许会影响殿下的大计。”
太子的心忽然沉了一下:“柴梦山可有军报传来?”
范瑞点头道:“两个时辰前来了信使,说由于连夜大雨,影响行军,故而比预计的时间稍晚一些,目前柴将军所部已快到达长江北岸的东门镇,马上便可渡江,过了长江,他们便能直扑神烈山北部,与我军前后夹击,不使一人走脱。”
太子神色郁卒,皱眉道:“希望他不要食言,否则今日之战,变数就大了……”
正在这时,只听得山上震天的鼓声传来,紧接着,一道万人齐喝的喊杀声,如天雷击顶般,直震耳膜。
太子和范瑞心头齐颤,急忙走出军帐,凝目朝山上望去,只见漫山遍野的灰色人影,如大江滚滚奔腾,朝山腰处的太子私军冲杀而去,铮亮的刀锋衬映着士兵们气势高昂的面容,像一群饿极了的饿狼,向猎物露出了狰狞的獠牙。山腰处的太子私军,很快便被这股灰色的洪流所淹没,连浪花都不曾泛起半点。
范瑞脸色顿时如同死灰一般,喃喃自语道:“援军……果然,皇上果然早有准备……”
太子身躯微微颤抖,铁青着脸,咬牙道:“不过多了区区几万人马而已,别忘了咱们还有柴梦山的五万人马即将到达,届时两军合一,前后夹攻,他们纵有十万人马也逃不出孤的手心!”
“传令!全军收缩防御,抵挡山顶的援军,坚持等到柴梦山的边军到来,若有退后怯战者,斩!”太子咬着牙,斩钉截铁的下了军令。
范瑞的心早已迅速沉下了深渊,嗫嚅着嘴唇,张了张嘴,却什么都没说。此时此刻,他已不敢再打破太子那如同泡沫一般的期望。
皇上既在这神烈山上布置了埋伏,难道他就没有针对柴梦山有所布置?太子一心所盼的五万边军,究竟还能不能到达这神烈山下?
太子扭过头,嘴角噙着几分冷笑,父皇,你有伏兵,难道我便没有么?今日纵然柴梦山被你全歼,你也逃不脱身死的命运,皇位,今日必将属于我,任何人都不能阻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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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的北城楼上,方铮正冷冷的盯着面色灰败的秦重。
“秦将军,为人臣子的本分,不用我来教你,何去何从,你自己选择,莫要忘了,城防军五万多将士的生死,还有他们的家人亲眷的生死,可全靠你的决定了。”方铮冷声道。
“我……我……不知道。”秦重嘴唇直颤,面容没有半点血色。
方铮叹了口气,道:“好吧,我不逼你,希望太子兵败欲退回京城固守顽抗之时,秦将军会做出正确选择……”
秦重一楞,眼中浮现惊惧之色。
方铮望着他,肯定的点了点头,肃然道:“太子若反,必败!秦将军,好自为之吧。现在我要做一件事情,希望你不要拦着我。”
方铮说完,转过身朝烽火台处站立的十几名城防军将领咧嘴一笑,随即板下脸,大喝道:“来人!擂鼓,聚将!所有偏将以上将领,全部到北城楼内听令,三通鼓内若未到者,斩!”
很快,城楼下响起了沉闷而震人耳膜的鼓声,“咚咚咚”的声响,仿若敲在众将领的心坎上,令人不由自主的战栗。
城防军的将领多被太子收买,所以对方铮多有抗拒抵触心理,可方铮毕竟是名义上的城防军主将,主将召集麾下将领议事,谁敢不从?前些日子副将沈信便是一个很好的反面教材,方铮斩沈信以立威,此事一直深深被众将领所忌惮。
很快,将领们便聚集在北城楼内,城楼已被临时布置成了主将军帐,守在门口和方铮身边的,全都是禁军出身的侍卫,奉皇命保护方铮安全的亲信人手。
众将领神色或坦然或冷笑,推搡着走进城楼。
城楼内,方铮大马金刀坐在主将位子上,身旁侧立着数十名侍卫,侍卫们手按腰间佩剑,神色冷森的望着鱼贯而入的将领们,一股冲天的肃杀之气在城楼内渐渐蔓延。
秦重坐在方铮右侧,神情灰败,面带颓丧之色,一言不发的坐着一动不动,看都没看次第进来的将领们。
点将完毕,众将领皆已到齐,方铮笑了笑,然后站起身来,阴沉着脸,一瞬不瞬的盯着众将,冷声道:“今日本将军聚将,是为了下一道军令:从现在开始,全城戒严,关闭所有城门,任何人不得进出,城防军开始列队在城内巡逻,命金陵府尹马上派出巡城衙役捕快,配合城防军维持城内治安,并四处张贴安民告示,勿使京城陷入混乱。”
“什么?关闭城门?”城防军一位名叫邓祥的副将腾的一下站起身来,铁青着脸,怒瞪着方铮,大声道:“方将军,你这是什么意思?何事需要关闭城门?你是奉了谁的命令?”
方铮闻言却两眼一亮,神色间竟显露出几分高兴的神采,笑道:“邓将军不同意本将军的决定?太好了,来来来,把你的观点跟大家说一下,为何不同意,有什么感想,你质疑本将军时,身上那股莫名其妙的勇气是打哪儿冒出来的……说说,都说说嘛,畅所欲言,啊,本将军又不是不讲道理的人,相信大家一定也有同感,对吧?”
望着方铮脸上和善得如同天官赐福般的笑容,众将领心中却升起一股刺入骨髓的寒意。——前些日子,他在校场上斩沈信立威之时,脸上不也是这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容吗?
邓祥不自觉的窒了一下,方铮的笑容令他非常不安,这种感觉越来越强烈,现在他感到脖子凉飕飕的,自己的项上人头仿佛随时都会离开他的身体,转而落入尘土中,一如那位军中的同僚沈信。
可邓祥稍稍扭头,透过城楼的窗口,看见列队在城墙之下密密麻麻的城防军士兵时,邓祥的心中不由又恢复了几分底气,我有这么多忠于我的将士们就守在城墙下,只待我一声令下,他们便会冲上来,此时此地,这个姓方的小子莫非还敢杀我不成?
想到这里,邓祥不由冷笑一声,挺直了腰板冷声道:“方将军莫给末将扣帽子,我城防军确有守城之责,可是按照我华朝的律令,除非是皇上亲自下旨,或是敌军兵临城下,否则任何时候,京城的城门都不准关闭,方将军乃朝中重臣,莫非连这个都不知么?”
方铮笑眯眯的道:“知道,本将军当然知道……也就是说,邓将军不同意本将军的决定,对不对?”
邓祥怒目一张,大声道:“对!末将不同意!此举形同谋反,末将不敢苟同!”
方铮高兴的舔了舔嘴唇,又搓了搓手,两眼盯着邓祥直发亮,嘴里喃喃道:“……太好了,真是想什么来什么,老子不去赌博真他妈亏得慌……正愁拿谁开刀呢,这只傻鸟就站了出来,啧啧,真英勇啊……”
随即方铮俊脸一沉,恶声道:“邓祥,既然你敢违抗本将军的军令,应当明白会有什么后果,不从主将号令,恶言顶撞,论罪当斩,邓祥,你很有种啊……”
说完不待邓祥开口,方铮大喝道:“来人!将邓祥拿下,绑到城楼箭垛之上,当着众将士的面,斩了!”
话音刚落,城楼内十几名将领同时站起身来,挡在邓祥面前,怒目瞪着方铮,眼神中迸发的敌意,如同熊熊燃烧的火焰,灼遍方铮的全身。
“你们……你们这是什么态度?”方铮见众将皆不含善意的盯着他,脖子顿时一缩,略带紧张的问道。
众将不语,只是盯着他不停冷笑,然后众人又将眼神投向垂头不语的秦重,似乎在等着他一声令下,便待动手将方铮拿下。
方铮眼珠乱转,观察清楚后,仿佛刚将眼前的情势瞧清楚,浑身不由颤了几下,大惊道:“你们……集体谋反?”
方铮的侍卫们立马抽出兵刃,动作飞快的斜指着将领们,同时分出四人将方铮围在中间,严密的保护起来。城楼内气氛顿时开始紧张,双方剑拔弩张,充满了一触即发的火药味。
秦重抬起头,扫了一眼众将领,又看了看神色惊慌的方铮,张了张嘴,终于什么都没说,又一次颓然低下头去。
“你们想清楚了?做了这个决定可不要后悔啊,这世上可没有后悔药买……”方铮转了转眼珠,试图尽最后的努力。
“哼!有你这种专横跋扈的主将,我们便是反了又如何?”一名偏将开口冷哼道。
方铮叹了口气,摇头道:“你们终于在犯罪的道路上一路裸奔,越跑越远,撵都撵不上了……有伤风化啊!”
随即方铮忽然朝众人笑了笑,接着板下脸,沉声喝道:“温森,发信号,把他们都围起来!”
身旁的温森闻言抖手一甩,只听得“砰”的一声巨响,方铮吓得两腿一软,毫不犹豫的便往城楼内唯一的一张桌子底下钻去。
但城楼内的情势却在此刻发生了变化。
只见窗沿边,城墙上,甚至楼顶横梁上出现无数人影,他们穿着统一的黑色劲装,还有禁军侍卫的服饰,楼内众将领还来不及反应,眨眼之间这些人便将城楼围了个水泄不通,紧接着,这些人三五一群,以一种并不常见的合击之势,飞快的与城楼内的十几名叛将交上了手。
叛将们原本也通武艺,可他们最大的长处还是带兵和排兵布阵的韬略,身手方面当然及不得一心苦练的影子和大内禁军高手,更何况还是好几个高手围攻一人,于是,不消几个回合,这些叛将就全被制伏,影子和侍卫们不敢大意,又用绳子将他们一个个绑得像只粽子一般。
一场原本应是你死我活的叛乱行动,竟被方铮的数百名侍卫和影子下属消弭于无形之中。
城墙下,城防军的士兵们被城楼内的那声巨响所惊动,大家纷纷惊疑不定的仰头望向城楼,军队霎时开始有些骚动,被拿下的将领们在军中各有心腹手下,此时也开始蠢蠢欲动,意图营救他们。
秦重脸色苍白的盯着这些被绑得结结实实的将领们,神情满是惊惧,充满了不敢置信,不住的喃喃自语道:“原来你早有安排,原来你早有安排……”
扭头再寻方铮,却见他沿着城墙上的跑马道,正咬牙切齿的追杀温森,边追边打,边打边骂:“狗日的温森!老子要你发响箭为信号,你他娘的给老子放炮仗,你什么意思?把老子吓死了你好坐我的位子是不是?休想!”
“大人饶命!城楼是一间屋子,响箭朝哪放呀,只能放炮仗了……”温森哀哀惨叫,嘴里还不忘辩解。
“嗬?还敢顶嘴?反了你了!飞腿!”
“啊——”
秦重目光呆滞,冷汗,顺着脑门止不住的流下……
再看方铮的侍卫和影子属下,他们也是满头黑线,识趣的转过身子,什么都不看,任由方大人自由发挥……
…………
…………
追杀过后,方铮心满意足的回到城楼里,后面跟着一瘸一拐,鼻青脸肿的温森。
见到满脸惊惧,被绑得结结实实的城防军将领们,方铮心情忽然又舒畅起来,仰天长笑数声,接着表情一收,板着脸一本正经的大声道:“现在我宣布,你们都是老子的肉票,赶紧叫你们的家人来交赎金,超过十二个时辰,老子就撕票!”
说完方铮又得意的笑了几声,然后扭头大喝道:“擂鼓!命令军士列队集合,本将军要打劫!……说错了,是训话!”(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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