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9章 决策
萧冀曦被噎了一下。
他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若是不反驳几句总觉得心有不甘,可是若反驳,也找不出什么话来。
铃木薰穿着这身衣服站在这里说这样的话,简直是天大的笑话。可一腔深情是不该被嘲笑的,无论什么时候。
他想起自己几天前和虞瑰的见面,他们两个之间说起话来不免要提到铃木薰。
“我希望他别再回来。”虞瑰说话的声音在舞厅的人声鼎沸中并不起眼,但是听在萧冀曦耳朵里却仿佛是一道惊雷。他一直没有跟虞瑰说铃木薰回去做了什么,只说是朝日新闻的工作调动。
但显然如果虞瑰真信了这话,就不该担心一个小记者是否会回到中国。
萧冀曦当时怎么也没能掩饰好自己心虚的神色,虞瑰瞅着他笑,那笑容叫他忽然意识到站在眼前的早就不是个小丫头了。
“我早就知道,要是工作调动,他不会不许我送他。所以只有一个解释,他知道自己回不来了,或者是说不能像过去那样回来了。”
虞瑰的眼睛生的好,从下往上瞧人的时候总透着点无辜感,很容易叫人信服。萧冀曦琢磨着这可能就是兰浩淼把小姑娘收进编制里的原因。说这话的时候那双无辜的大眼睛里带了眼泪,萧冀曦一边听她说话一边预备着把自己的袖子递过去。
但她到底也没哭。只是红着眼圈,即便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她还是在笑,萧冀曦简直觉得那笑容有些刺眼。
两个人为避人耳目是在舞池里的边缘滥竽充数的跳舞,虞瑰的确不大会跳,萧冀曦又瘸了一条腿,只能说是半斤八两。
他们挨得很近,然而没有绮念,只有满心的悲凉与无奈。
萧冀曦迎着铃木薰期待的眼神漫无边际的想着,要是虞瑰真见到铃木薰了,会不会哭出来?
他发现自己说不准。要是对着阔别已久的恋人,那当然是该好好哭一场,要是对着敌人,那就不一定了。
虞瑰已经是个很好的情报人员,她懂得该怎么做,而那恰恰是最为残忍的一点。
最后萧冀曦还是说了实话。“人在百乐门。”
铃木薰露出了一点吃惊的神色。他知道百乐门是个什么地方,同僚总带着一点叫他觉得不舒服的笑容谈起那里,所以他一直没有踏足。
真实的理由是方便打探情报,且小姑娘有副好嗓子。萧冀曦扯谎扯得却也顺利。“眼下租界里最赚钱的也就是歌舞厅,她嗓子好,又有兰浩淼在上面罩着没人敢找她麻烦,歌女算是个好营生。”
铃木薰捏着酒杯的手显然用了点力。萧冀曦是认认真真的给他扯谎,然而他想到的就完全是另一回事了。
他该想到的,战争中生计艰难,这几年她究竟吃了什么样的苦,他不得而知,然而可以想象。
“你真的要去见她?”萧冀曦毫不怀疑虞瑰的专业素养,她会知道如何得体的去应付敌人,但他所担心的是无关专业素养的一些东西。
比如虞瑰会不会伤心。
在战争的背景下个人情感似乎是最无足轻重的东西,可每个战斗着的人毕竟首先是一个人,萧冀曦知道比起流血还是流泪更叫人难受。
尤其是只能在暗处流淌、不能为人所知的泪水。
“那个词儿怎么说的来着,近乡情怯。”铃木薰很无奈的笑了笑。“我不会叫她发现我的,在......我知道她怎么想之前。”
铃木薰说完这话就走了,他的背影显得有些落寞,萧冀曦想着铃木薰那个有点失魂落魄的表情,最终还是没把吧台上的两只酒杯给砸了。
第二天兰浩淼就跑来跳舞了。
说是跳舞,他从头到尾连舞女的腰都没怎么挨,估计是怕沈沧海知道。萧冀曦在上面看的分明,这人跳舞简直跟受刑似的。
跳完一支舞兰浩淼就赶紧上了楼,那动作仿佛在逃难,他和萧冀曦趴在栏杆上看别人跳舞,用近乎耳语的声音交谈。
“你怎么也不告诉我一声,我才知道铃木薰回上海了,这要是在他面前露怯可就有意思了。”萧冀曦无不抱怨的说着。
“我相信你的专业素养。”兰浩淼拍拍他的肩膀。“况且我也是才知道。海军省驻维新政府顾问?这名头有意思。”
“管他是什么官职,眼下最棘手的问题就两条,第一条,他跑去找虞瑰了,第二条,怎么处置他。”
“一个顾问暂时没有杀的价值,他对我们的系统还没什么破坏性。倒是第一条......”兰浩淼沉吟片刻,给了一个萧冀曦意料之外的答案。
“这小子还念旧情是好事,让虞瑰看看能不能打到他身边去。海军和陆军不对付,海军手里的陆军情报没准比我们的人还多点。”
萧冀曦瞪兰浩淼,兰浩淼和他对视,眼神很是坦然。
“别和我扯那些伤不伤心的事儿,这是战争,是战争!”兰浩淼的语气很严厉,萧冀曦默然一瞬。
他自然明白其中的道理,但就是觉得意难平。
“听铃木薰的意思,是不打算叫虞瑰发现他。”萧冀曦借着喝酒掩饰自己脸上的表情。
他实在觉得说这话的自己像个恶人,上海这么大,虞瑰本来是可以不与铃木薰重逢的。
“那你明晚再去一趟。”兰浩淼笑了一声,那笑里包含着很多复杂的情绪,唯独没有笑本该传达的那一种。
萧冀曦叹息一声。他知道兰浩淼说这话的时候心里也不大好受,这人面上看着理智,然而真要理智就不至于和师门这么些年都藕断丝连。
“我知道了。”
兰浩淼一仰脖子把杯里的酒喝干净了。萧冀曦看他这把洋酒当黄酒喝的架势真担心这人今晚得睡在这里,不过他没拦着,兰浩淼是个老情报人员了,对自己的掌控能力肯定不是一般人可以比拟的,犯不着他操心。
反正他这会也正难受着。其实有时候醉一场也好,但他们现在连醉的权利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