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７９章：死郭北（九）
吕布和高顺立马在军中中央，默默地注视着这一切，心中却无比冷静。用步卒的生命消耗掉鲜卑人的有生力量，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不这样做就无法取得最后的胜利，汉军兵力上处于绝对的劣势，只能用步卒的生命去换取鲜卑人的生命。步卒多消耗一个鲜卑人，就能为陷阵营和虎豹骑减少一点儿阻力。
没有上阵的汉军个个看得满腔怒火，复仇的火焰在心中熊熊燃烧，但是没有命令，只能作壁上观。复仇！复仇！为袍泽们复仇！每个汉军都在心中默默说着这句话。兄弟们，你们不会白死，我们会用鲜卑人的尸体筑成京观来祭奠你们的！惨！太惨了！惨不忍睹！年长的汉军闭上了眼睛，年幼的汉军眼眶湿润了，两行热泪从脸颊滚滚留下。
战局已经明朗了，战场中只剩下了三个鲜卑人和三个汉军，其余人都倒在了血泊中。六个人都没有了马匹，呼哧呼哧喘着粗气，脸上头上冒着热气，在初春的空气中蒸腾。脚下是如山的尸骸，鲜红的鲜血到处都是，把大地染成了红褐色，稍不留神就会滑一跤。向西，是鲜卑大营，数千鲜卑人静静地望着这里，向东是汉军的军阵，同样望着这里。
战场上数万人都屏住呼吸，却没有一个人上前！这六个人的战斗已经上升到了一个高度，这是三千鲜卑骑兵和两千汉军步卒最后的战斗！大汉和大鲜卑谁胜谁负？谁更高一筹？三千鲜卑骑兵突击两千汉军步阵，汉军还没有弓弩手，结果双方都剩下了三个人，这是大鲜卑的完败！但是鲜卑人还想在最后一关挽回些颜面，汉军当然还想再下一城，这六个人的拼杀已经不是一般意义上的拼杀了，代表着两个大国的外交战和心理战！
九原城头，曹雍静静地注视着这一切，两行热泪从脸颊流下。他被感动了，深深地感动了！在遥远的洛阳城，读着一封封的军报，城池、死伤、歼敌数字，这些不过是在一张巨大的地图上不断变化的数字而已。尚书台的军议他参加过很多次，衮衮诸公们轻松地指点着江山，下达一串串命令，在他们眼中，这都是寻常事，一将功成万骨枯嘛，为了大汉的江山，百姓们牺牲一些，士卒们多死伤一些又算得了什么？
如今他身临其境，身在局中，看法却已经和朝中衮衮诸公们大相径庭了。那不是数字，是真实的血和肉，是精气神的碰撞！是一个个平凡渺小的生命，在人生最后的瞬间焕发出的伟大！用他们卑微的生命和柔弱的肩膀扛起了大汉的江山，他们才是大汉真正的脊梁！的确，他们不识字，不读书，为五斗米屈身入伍，最大的理想不过三十亩地一头牛，老婆孩子热炕头。但是，在九原城最危急的关头，他们挺身而出了！战死了！殉国了！
升斗小民的平凡生活，曾经在曹雍的记忆中那么遥远，如今都一幅幅地浮现在他的眼前！一张张平凡的面孔，一个个鲜活的生命，带着脸上带着憨厚和一丝狡黠。原来这就是市井，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屠狗辈的市井，小民的市井！朝堂，曾经在曹雍的眼中那么灿烂辉煌，那样高不可攀，如今似乎早已远去，留下的只是飘渺。这一刻，曹雍被感动了，被他从来不屑于正眼看待的升斗小民感动了，他甚至想留下来，做一个普通的士卒，终老于斯！因为，这才是生活，真正的生活！这一刻，曹雍才真正了解了边军，了解了并州，了解了这一片神奇的土地，这一片慷慨悲歌，充满了热血的土地！
曹雍用衣袖轻轻地拭去眼泪，他发誓一定要把这一切原原本本详详细细地讲给育阳侯，甚至讲给陛下，希望给他们一个印象，大汉的子民为大汉的江山做出了多么大的牺牲！他一个人的能力是有限的吗，但是这件事他必须做，而且必须做好！否则，他的良心不能饶恕自己。
九原城中，局面已经得到了有效控制。两股叛匪被压缩到郡守府以南，九原县衙以北以五原县衙为中心的狭长地带。赵俊率领着三百多闾右自西向东攻击，章霖率领着四百多汉军自东向西攻击，两军的两翼已经相遇，这意味着以五原县衙为中心的包围圈已经完全合拢，全歼叛匪已经是时间问题了。
一见大势已去，叛匪们三三两两开始脱离大队，成群结伙地窜入个个街坊，试图抢上一把赶紧开溜???九原城中早已没有了官军，闾右们都在围攻五原县衙，此时不溜更待何时？各个街坊的亭长们连忙鸣锣聚众，率领百姓们缉拿叛匪，九原城中顿时鸡飞狗走，乱成一片。
章霖正带着四百多汉军进攻五原县衙，叛军依靠着县衙的高大围墙做困兽之斗，看来短时间内不会有太大的进展。这时一个小军纵马如飞来到面前：“章屯长，这是曹大人刚刚下达的命令，命令你立刻消灭叛匪，一万多百姓马上就会到达，把他们安置在太守府门前的校场。”小军看了一眼章霖，脸上满是哀伤。“为了掩护百姓进城，王使君和王军侯身负重伤，现在还在救治中。”
“什么！”章霖大喊一声，手中的木简掉在了地上。
对于王晋，章霖心中是满怀感激的，自己投奔了王晋，也就意味着自己成了王晋的人。在极其注重出身的本朝，豪强通过学生、姻亲、下属、门客等诸多方式结成一个个的利益集团，在官场上互相扶持是很普遍的，没有人觉得有什么不好???因为大家都是这么干的。王晋出身于并州大族太原王氏，算是王氏的一个分支，自从章霖投奔王晋的那一天起，他的身上就不可避免地打上了太原王氏的烙印。这意味着他从此不能再改换门庭，而是要从一而终。在本朝，背叛旧主另投新主的行为是极其可耻的，会被天下人耻笑，甚至会被封杀，导致一生一事无成穷困潦倒。这，就是士林的风评???一把杀人不见血的刀。
如今，王晋和王翰同时身负重伤，太原王氏在五原郡就没了主心骨儿，这势必导致五原郡官场的重新洗牌。一旦王晋有个闪失，他章霖又该何去何从？章霖的心立刻就沉了下去，但是司闻曹的名声他是清楚的，曹侍郎的为人他也是清楚的，紧要关头，他一定得挺住，得把事情办好！
“请上禀曹侍郎，某立刻发动进攻！请他老人家放心！章某不是泥古不化之徒，分得清轻重缓急。”章霖的意思表示的很明白很婉转，他相信曹侍郎一定能听得懂。“来人，太守府只留下一百人，其他人全部调来进攻五原县衙！”“可是？”王晋的管家王福还有些疑惑。章霖把嘴巴凑近他的耳朵，悄悄地说了几句话。“王使君和王军侯同时重伤昏迷不醒，城里各方势力定会蠢蠢欲动。再不杀一只小鸡儿给大家看看，这局面就不好控制了。再说叛匪偏偏占据了五原县衙，能说和马家或者黄家没关系吗？这两家平时都狗咬狗一嘴毛，这么大动静，能不趁乱加把火补上一刀吗？你赶紧回去，表面撤军，暗地里盯紧太守府，看看有没有什么人做点小动作。”王福听了，面带郑重之色，向章霖深深一躬，飞也似的去了。
章霖转过身来，仔细研究起五原县衙来，县衙并不大，但是胜在围墙高大，大门坚固，叛匪们又拼死顽抗，所以久攻不下。“来人，去武库弄两副攻城锤来，把大门撞开就好了。”属下应声去了，章霖连忙派人通知赵俊，请他佯攻配合，自己趁机撞门。
五原县衙内，黄谢像热锅上的蚂蚁一般转来转去，原本说好的家主偷偷潜回城来主持大局，洛阳城的贵人派人暗中相助，里应外合先做了王晋再嫁祸给马晗，这五原郡就彻底姓黄了！没想到家主迟迟不见，严涛战死，王亥失踪在乱军之中，五原边军四曲全军覆没，太守王晋重伤昏迷不醒。
黄家多年积攒的实力在此战中化为乌有，仅剩几百私军，如若再不发动进攻，黄家的地位就会岌岌可危。本来是想等家主回来再动手，没想到起事的暗号被人泄漏，以至于全城都是蒙面黑衣人。部属们自然以为是起事提前了，便全城闹将起来。更没料到的是王晋竟然在太守府中布置了伏兵，和赵俊的闾右一起前后夹击，把黄家的私兵打得落花流水。
如今，外有重兵围困，内部离心离德，这个局面该如何是好？府内的人满打满算有两百多，但是黄谢心知肚明，这些人都是因为无路可逃才拼死一搏的，家主不在，他是压不住的。既然不听号令，那么这些人的死活又与他黄谢何干？算了，事到临头唯一死，家主待我甚厚，我就以死报之吧。黄谢终于下了决心，站起身来穿得整整齐齐，坐待最后时刻来临。
#####明日五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