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１６０章：欢送
十月十五日，九原城，太守府门前的广场上人山人海，数万百姓聚集在一起，注意力都集中在广场上。广场北部靠近太守府的地方是一个六尺高的看台，这是以往太守府发布露布的地方，按照常例，都是由小吏读一遍露布，然后仔细解释一遍，最后才贴在木墙上。
今日却有些不寻常，看台上铺满了黄土和生石灰，数十个刀斧手手持大刀面无表情地立在看台上。看台下黑压压跪着一大片人，匈奴左大将和张堪在最前面。背嵬军陷阵营全军上阵，把看台围得水泄不通。
九原、五原二县的县令忙得满头大汗，带着快班、壮班、皂班维持秩序弹压百姓，附带着运送黄土石灰。“看这样子是要杀人了？”“可不是？官府的通例，砍头都是用黄土和生石灰的。”“不会吧，这底下跪着的至少三四百号人，不会都砍了吧？”
“年轻人，我二弟的丈人家的三小子在九原县当差，知道些内幕。”边塞苦寒，素日里并没有什么娱乐，杀人是平日看不到的，中仍都想知道其中的缘由。一听竟然有秘辛可听，顿时都来了兴趣，立刻向老丈围拢过来。
“莫挤莫挤！一旦挤翻了老丈，可就都没得听喽！”“就是！大家莫挤！老丈也请高声些！”看着百姓们如此踊跃，老丈的虚荣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他轻咳一声缓缓道来。“大家还记得商队大劫案不？在曼柏城和美稷城之间，三千驼货物和两千人平白无故都失踪了？”“记得！”“如何不记得？隔壁张三郎还说是被厉鬼捉去了。”
“这些人就是此案的凶手！”老丈绘声绘色地讲起了案件的侦破过程，康茉莉如何单人独骑寻找线索，背后的都伯小队如何救人，五原边军如何夜袭，张侃、吕雄等人如何落网。讲得栩栩如生，众人听得如痴如醉，恍如身临其境一般。
“你们说，这些人该不该杀！”“该杀！”百姓们异口同声说道。本朝的百姓是朴素的，也是自私的，这一年经历了太多，大喜大悲，好不容易保住了身家性命。又有人挑出来破坏安定团结的大好局面，你说该杀不该杀？
“不必官府动手，我等赤手空拳，这些贼子打死算逑！”青壮后生们愤怒了，撸胳膊挽袖子就要上前。只急得九原县令都带了哭腔儿：“乡亲们！乡亲们！莫要冲动！冲动是魔鬼！这些人有罪，自有官府处置，万不可加以私刑！况且九原县是吕将军的封地，三老四少们总要遵守国家法度才是！”
最后一句话说服了三老四少们，是呀，吕将军的封地的百姓，自然要做个表率才是。总不能一边唱高调儿，一边给吕将军使绊子吧。长者们纷纷出言呵斥，青壮后生们这才渐渐安静下来，领头的后生被他爷爷狠狠踢了两脚，额头上挨了一个爆栗，讪讪地住口了。
正在这时，只听得三声号炮，太守府中门打开，一队背嵬军鱼贯而出雁翅排开。片刻后，吕布带着一众文武大员缓步走出登上看台。吕布按剑而立，虎视四方，百姓们顿时都静了下来，等待温侯、度辽将军、并州牧开口讲话。
“五原郡的父老乡亲、兄弟姐妹们！这看台下一共三百四十八人，全部是抢劫商队的案犯，里面有马贼、郡兵、也有匈奴人。这三百四十八人都经过法曹的磨勘，个个证据确凿。今日就要将这三百四十八人一齐正法，枭首示众！”
“好！”人群中立刻响起阵阵喝彩。“有人说，一次杀三百四十八人，是不是有些过了？将那些首恶砍了就是！我拒绝了！为什么？今日我不杀这三百四十八人！明日就会有三千四百八十人出来劫杀商队！”
“这些人里面，罪行最轻的都和五原边军交过手，而且拒不投降！这样的人留他何用？我吕奉先今日大开杀戒，就是要昭告天下，犯我并州军民者，虽远必诛！不怕邪的尽管放马过来！”“犯我并州军民者，虽远必诛！”百姓们顿时沸腾了，一个挥拳攘臂高呼口号！
“行刑！”吕布大喝一声。背嵬军士兵两个揪着一个，将案犯带上看台，按倒在地。五十名刽子手大刀一挥，鲜血四溅，一颗颗人头砰然落地！就这样杀了一批再杀一批，到最后犯人早已吓得骨软筋麻魂不附体，行尸走肉一般引颈就戮。
小半个时辰之后，四百三十八颗头颅被钉在木杆上，立在九原城的四门枭首示众。旁边还立着一块木牌：犯我并州军民者，虽远必诛！这四百三十八颗人头果然震慑了很多人，加上不久之后的并州大剿匪，整个并州的治安形势有了极大好转，几乎到了路不拾遗夜不闭户的程度。
但是，并州就真的从此风平浪静了吗？未必，一个差点儿倾覆吕布集团的巨浪正在孕育中，这个巨浪狠狠地拍在了新生的并州政权的命脉上??????以至在吕布的有生之年，他总是念念不忘，时时引以为戒。
但是在此时此地，吕布还没有意识到他已经摸了老虎屁股，淋漓的鲜血使他精神振奋，残酷的杀戮正在唤醒他心中蛰伏已久的魔鬼。“家国天下！家是排在第一位的！没有家，又怎么会有国？又怎么会有天下？日后并州的方略就是藏富于民！足兵足饷抵御鲜卑！”
“此言大善！”百姓们纷纷振臂大呼。“吕将军威武！”“誓死保卫并州！”
这时，辎重兵们早已把尸体搬走，擦干了血迹，整个看台又变得洁净如初。一队吹鼓手滴滴嗒嗒地从远处而来，后面是骑着高头大马身披红花的商队。七支商队的头面人物走在最前面，每个人的脸上都喜气洋洋。
吕布和一干文武大员降阶相迎，将这数十人请上看台。盛装的姑娘们花蝴蝶一般穿梭其间，给每个人奉上了一碗美酒。吕布举起酒碗，高声致意。“父老乡亲们！今天是处决抢劫商队大案案犯的日子！也是欢送七支商队重新出发的日子！”
吕布转过身来，和每个人都碰了一下杯，举起酒碗一饮而尽，然后大喝一声：“旗来！”七个背嵬军士卒雄赳赳气昂昂出列，每人举着一面大旗，大旗赤色为底，四周镶着紫色的流苏，旗面上悍然是八个黑色的大字：犯强汉者虽远必诛！
“这不是吕将军的赤旗吗？”有那识货的一嗓子就吼了出来。“没错！就是赤旗！”众人眼前顿时浮现出一个个画面，吕将军带着五原边军一次次地向着鲜卑大军发起冲锋，敌军列阵如磐石，汉军精骑如利刃，前赴后继，不死不休??????
“不错！这便是赤旗！这漆面赤旗都编了号，每支商队一面。凭借此旗可以在并州境内得到官府和汉军的帮助！若是遇上那些不开眼的，就告诉他们，这是五原边军的赤旗！赤旗一出不死不休！若是哪个敢动你们分毫，我吕奉先在此发誓，即使上天入地，也要诛他们九族！我要求你们的只有一条！财通天下，支援并州！”
七支商队的掌柜们立刻就热泪盈眶了！商人历来是被官府世家盘剥的对象，为了找回货物解救人质，吕将军竟然不惜和世家大族翻脸！这已经足以让他们内心激动不已了。没想到吕将军竟然亲授赤旗！这是何等的荣耀！又是何等的责任！
七个掌柜一一从吕布手中接过赤旗，迎风展开，那八个黑字在骄阳下熠熠生辉。忽然七个人单膝跪倒，面向数万百姓。“我等七人，深受吕将军厚恩无以为报，愿将此生献于吕将军，献于并州！财通天下，支援并州！若违此誓，当死于乱箭之下！”
“财通天下，支援并州！”数万百姓一齐怒吼，声震天地。
热闹之后，必定是长久的别离。欢乐过后，必定是无尽的哀伤。天道盈缺，自有其定数。七支商队开始起程了，远行的人们挥一挥手，踏上不可捉摸的征程。刚健的汉子们像小孩子一样嚎啕大哭，年老的人们匍匐在地上，用嘴唇亲吻着并州的土地。
不知何时才能再回到家乡，不知何时才能结束自己的征程，或许是浩瀚的沙漠，或许是慵懒的海风。康茉莉一身白衣，吹弹可破的脸上挂着晶莹的泪珠，她紧紧抱着康曼提的肩膀，不争气地哭啼着，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噗噗地落在泥土上。
康曼提刀削斧凿般写满风霜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碧蓝的双眼越过康茉莉的肩头，望向远方。那一双湛蓝的眼睛里是浓得化不开的乡愁，对于他来说，昭武九姓世居的康国才是他的故乡。离家数年，他日日不曾忘记故乡，那魂牵梦绕的滋味儿，足以使人肝肠寸断！
“好了，莫哭了！”康曼提拍拍康茉莉的肩膀。“吕将军凑了十万金给我，这还不算货物。这副身家已然是康国第一大富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