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1章:吕布手书《留侯论》
“运粮船队沉没的事儿发生得很突然,当时我正在忙着想办法调运粮草,通盘考虑,补上这个巨大的窟窿。并没有时间去和你们细谈,只是关照曹雍密切关注你们,以防发生意外。后来曹雍告诉我,说你们两人已经决定自刎谢罪了,他已经做好了万全的防备措施。我立刻决定对你们俩封锁消息,给你们一个教训,顺便也让这一出大戏演得像一些。”
吕布坐在上首,他身前的案几上堆着百十份公文,这些都是需要他亲自阅看并签署意见的。他看上去略微有些疲倦,但是精神极好,两只大眼炯炯有神。曹雍坐在案几的侧面,赵岐、王隗端端正正地坐在下首,屏气凝神,听着吕布的话,此时此刻,他们心中百感交集,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了。认错儿?坚持己见?似乎都不对。
“本朝的清流积习,讲究言必信,行必果,勇于负责,把‘义’和‘名’看得比生命还要重要,出发点是好的。若是今日你们自刎而死了,成就了你们的忠义和声名,你们将会被记入煌煌青史之中,某年某月某日,某人因为某事自刎而死,如此,便成就了你们。”
“可是,你们想过没有?你们此举将置朝廷于何地?置百姓于何地?置我于何地?既然你们被记入煌煌青史了,就必须有人来背黑锅,承担逼死你们的罪名,是朝廷还是我吕布?从这一点上说,你们自己洗清楚了,把包袱和黑锅甩给我和朝廷,这并不是忠臣所为!”
听到这里,赵岐和王隗身上的汗刷得就下来了,这里面的弯弯绕儿他们还真的没想过。“大司马所言极是!这里面的道理我俩还真没想过。唉!书生积习,害人不浅呀!”两个人连忙免冠谢罪,伏地不起。“起来吧,今日我们只是折辩,并没有责怪你们的意思。”
“对我而言,能做事,能做好事儿,懂得人情世故,能够忍辱负重的官员才是我心目中的良吏。你们两个好好想想,到现在为止,平抑粮价,推行新币制这两件事儿你们做了吗?做完了吗?做好了吗?你们做到忍辱负重了吗?若是懂得人情世故,便不会自刎谢罪的。”
吕布的话如同响鼓重槌,咚咚咚地敲在了赵岐和王隗的心中,他俩的头垂得更低了,真想找个地缝儿钻进去。是呀,两件事儿,第二件事儿还没有做,第一件事只是开了粥棚,发了粮签子,其余的都是大司马做的。发粮签子、开粥棚这等事儿是个小吏就能做。
“所以呀,你们俩要好好地想想,自己处在什么样的位置,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不要坐在两千石的位置上,做的却是小吏的活儿。大臣,便要有大臣的胸襟和气度,有大臣的眼界和智慧,这便是格局。没有格局,做的事儿越多,就会错得越离谱儿。”
“接下来我们谈谈忍辱负重。只要做事儿就会有人骂,无论你做得多好。做得事儿越多,骂你的人也就越多。名满天下,谤亦随之,就是这个道理!这个时候儿,就要心胸豁达,只要自己做得对,随他骂去!也许过了数十年,他才会明白你当初的苦心。”
“英雄豪杰都是不世出的,像卫青、霍去病、张梁、李斯这样的旷代逸才心中所想,岂是小民百姓所能明了的?是故,古之欲成大事者,必先动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为了心中的远大目标,忍辱负重,委屈一时,让他三尺又有何妨?”
“古之所谓豪杰之士者,必有过人之节。人情有所不能忍者,匹夫见辱,拔剑而起,挺身而斗,此不足为勇也。天下有大勇者,卒然临之而不惊,无故加之而不怒。此其所挟持者甚大,而其志甚远也。这一段话希望你们谨记于心,时时刻刻以此鞭策自己。”
听到这里,赵岐、王隗、曹雍三个人都动容了,他们没有想到,大司马竟然能够说出这样有见地的话。“古之所谓豪杰之士者,必有过人之节??????”三个人将这一段话默默地记在心里,一回到官署便立即默写下来,裱成条幅瓜子啊中堂之上。
“再说说小民百姓,他们不是坏人,也不是好人,他们只是平平常常的小民百姓,有优点,也有缺点,优点有多么多,缺点也就有多么多。但是绝大多是的百姓心里还是有杆秤的,谁好谁坏他们是清楚的,但是不一定马上就能清楚,或许二十年后他们才能看懂你。格局所限,使他们无法看得很远,但是,他们的日子过得好不好,他们自己是清楚的。”
“古人云:仓廪实而知礼节,活都活不下去了,谁还讲什么礼节?这时候,小民百姓们便会变成坏人,为了自己能够活下去而烧杀抢掠。仓廪实了,日子好了,大家也就一团和气了。为什么呢?犯不着为那三斗五升米计较了。这边是小民百姓的心态。”
“古往今来,所有的叛乱和杀戮,都是被世道儿逼的!但凡能够委曲求全地活下去,谁愿意把脑袋掖在裤腰带上造反?这可是诛九族的罪名。但是,若是你看到贪官污吏横行,家中妻离子散,人命贱如猪狗,便是你也要造反的。所以,居官要长存敬畏之心,天道恢恢,疏而不漏。你知道百姓的疾苦,敬畏百姓,拿他们当父母一样敬着,他们还会造反吗?”
“所以,治国的人,先要让小民百姓活下去,日子越来越好,让他们看到希望。齐了他们的家,再用法度约束,让他们知法、懂法、畏法,如此才能有一番太平景象。下一步才能劝农桑,肃吏治,修武备,十年生聚十年教训,增强国力,藏富于民。”
“家齐了,国治了,才能谈到平天下。百姓富了,朝廷有钱了,别的诸侯别的国家便会眼红,会动歪脑筋,会发大兵来打。他们要打,我们便要三倍五倍地打回去!犯强汉者虽远必诛!这便是我的想法,我对良吏。青史、百姓、齐家治国平天下的想法!”
“依我看来,这便是一个良吏该做的事儿,而不是动不动就想着自刎谢罪!你们自刎了,死了,差事儿还得有人去做,莫不如留下有用之身,忍辱负重,以待东山再起!千秋功过,盖棺才能论定,譬如秦皇汉武,天下又有几人能够明了他们心中所想?”
吕布的一席话说完,赵岐、王隗早已满头大汗,便是曹雍眼中也闪烁着泪花儿了。三人一齐俯身行了大礼,齐声说道:“大司马的教诲,使我等醍醐灌顶,百窍皆开!我等当长思大司马今日之言,时时不敢忘记,不学误国之清流,当为朝廷之良吏!”
看到三个人终于明白了自己心中所想,吕布欣慰地点点头,胸中所积的愤懑顿时觉得少了许多。若是果真如同他所言,建立起一支良吏队伍,以十年为期,将并州、司隶、凉州建设好,一统天下的日子便不会远了!“好了,你们都下去做事儿吧!”他轻轻地挥了挥手,让他们三人退下去,然后,他提起毛笔,又伏案批阅起奏疏了。
三个人走出大司马府,互相看看,每个人都是一身的冷汗。“曹大人跟随大司马最久,可曾见过他如此长篇大论过?”赵岐擦擦脸上的冷汗,低声问道。“不曾,那时大司马整日里忙着打仗,根本无暇读书。他开始读书,还是在接任并州牧之后。”
曹雍仔细地想了想,郑重地回答道。“大司马十年来,每日里读书不缀,所读的书很多,也很杂,经史子集都读过,甚至连音律、农书、律法都读。”王隗长叹了一声说道:“大司马读书读得多,又读得精,他的格局甚大,所志甚远,实在是令我辈读书人汗颜呀。”
正在这时,一个虎贲军从大司马府中匆匆赶了出来,一见到赵岐三人,连忙拱手施礼道:“幸好三位大人尚在,我就不一一去三位大人府里了。大司马有令,他今日写了一篇《留侯论》,送给三位大人看看。他说,其中的滋味儿,还请三位大人细细品味。”
“如此,我三人谢过了!”曹雍三人连忙还礼,双手恭恭敬敬地接过了虎贲军手中的文书。三人细细展开一看,上面是雄浑厚重的魏碑,字写得剑拔弩张,极有气势,字里行间却浑然一体,方圆有度。“好字!好字!此书比篆书活泼,又比隶书厚重,比飞白体有气势!”赵岐还是第一次见到吕布的手迹,一见之下,大为倾倒,不禁脱口而出了!
吕布的手迹,曹雍和王隗是见惯了的,他两人连忙展开文书,仔细地阅读起来。
“古之所谓豪杰之士者,必有过人之节。人情有所不能忍者,匹夫见辱,拔剑而起,挺身而斗,此不足为勇也。天下有大勇者,卒然临之而不惊,无故加之而不怒。此其所挟持者甚大,而其志甚远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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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观夫高祖之所以胜,而项籍之所以败者,在能忍与不能忍之间而已矣。项籍唯不能忍,是以百战百胜而轻用其锋;高祖忍之,养其全锋而待其弊,此子房教之也。当淮阴破齐而欲自王,高祖发怒,见于词色。由此观之,犹有刚强不忍之气,非子房其谁全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