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６２０章：无泪可流
九宾在葬礼中的位置，是有则例的。“大鸿胪设九宾，随立陵南羡门道东，北面；诸侯王、公、特进道西，北面东上；中二千石、二千石、列侯宜九宾东，北面西上……太史令自车南，北面读哀策”。羡门，便是墓门，大致的安排，便是九宾都立在南墓门的墓道两边儿，诸侯王、公、特进在东北角，中二千石、二千石、列侯在西北角，剩下的人在东南角和西南角。正对着南墓门的是灵柩车，灵柩车的南边儿正中，是留给太史令读哀策的。
哀策，也叫哀册，帝王死后，在遣葬日“遣奠”时所读的最后一篇祭文刻于册上，埋入陵墓之中，称为哀册。哀册多为木质板状，以丝绳编缀成册。孝怀皇帝的哀册，因为大司马吕布的一句话“务必要葬得风风光光”，用的是黄金打造的册页，蔡大家亲笔所书。
至于遣奠，《礼记?檀弓下》记载：“始死，脯醢之奠；将行，遣而行之；既葬而食之。”指的便是下葬之前的祭奠。天子大葬的遣奠，要进行数场，其一，是在诸帝陵园门前，是群臣祭奠大行皇帝。其二，是祭奠祖庙中的列祖列宗，告知有他们的子孙归来。其三，便是在大行皇帝自己的陵墓前，是嗣子祭奠乃父。三场遣奠，各有仪式，是绝对马虎不得的。
到了诸帝陵园的入口儿，灵枢便停止了前进，接下来的便是第一场祭奠了。
在太祝的赞礼声中，大鸿胪指挥部属，引导九宾各自按照阶级入位。所有人的头上都带着长冠，身穿斋衣，满脸肃然。《左传?成公十三年》云“国之大事，在祀与戎”，此次安葬孝怀皇帝，是洛阳朝廷的一件大事儿，所有人都铆足了劲儿，一定要好好儿表现一番。大司马吕布和三公整肃衣冠，昂然上前，面北背南向诸帝陵墓行了大礼。
这时，太史令手捧哀策，昂然上前，在灵柩之南高声朗读。
“唯大汉初平二年九月九日辰时，岁在辛末。大行孝怀皇帝归葬于怀陵，礼也。皇后唐姬，世子刘熙，长乐公主刘明，大司马吕布及三公九卿，文武百官，行礼如仪。孝怀皇帝，继承大位，威加海内，不幸中道崩菹。”
??????
“祖庭火烬，不得相传。天下崩坏，道德衰颓。群雄并起，百姓流离。幸得世子刘熙，感天地之苍茫，奋余烈而为之。假以时日，必成中兴之大业，以慰乃父于九泉。天子已逝，哀子慕切充穷，诚殷遣奠，瞻象服其如在，攀龙车而不见。终归於怀陵，戢神晖於前殿。示人轨训，先王典则，天子骤逝，臣民如丧考妣，痛惜之余，爰命史臣言圣德。”
“其词曰：天生后稷，飞鸟覆翼。卫我家邦，聚我民心。天子新立，百废待兴，百姓流离，常侍作乱，北奔北邙。终赖圣君，削平大乱，诛除宦官，以为中兴。至哉圣德，沈潜刚克。奇相月偃，慧心泉塞。苹藻必恭，绵延是则。训自己出，风行邦国。”
??????
“巍巍我君，四海无氛。英才远略，鸿业大勋。雷霆其武，日月其文。洒以甘露，覆之庆禧。制礼作乐，还淳返朴。宗礼明堂，崇儒太学。四海慕化，九夷禀朔。沈璧大河，泥金中岳。巍乎成功，翕然向风。诛尽诸恶，底定家邦，惜乎英年不永，呜呼哀哉！”
??????
“积忧劳而弗耀兮，构氛而成灾。逢冰霜之惨烈兮，见草木之凋摧。感大渐之将逝兮，遗慧言而不回。幸圣子其得所兮，顾黎元曰念哉。颁宠锡以留诀兮，节礼数以送哀。邈终天而一往兮，复何时而下来？呜呼哀哉！”
??????
“光阴荏苒兮气序回还，泣尽冬霜兮悲生春露。攒涂云启兮同轨毕赴，湘川未从兮汉茔复全。古则礼阙，今也仪具。呜呼哀哉！夜漏尽兮晨色初发，转相风兮摇画月。厌河洛兮不临，去嵩邙兮飘忽。指洛阳之陵寝，历长安之宫阙。呜呼哀哉！出国门兮林邱，览旧迹兮新忧。具物森兮如在，良辰阕兮莫留。当赫曦之盛夏，宛萧瑟之穷秋。”
??????
“山隐隐兮崩裂，水洄洄兮逆流。呜呼哀哉！挂旌旗于松烟，即宫闱於引溪。下幽翳兮无日，上穹窿兮盖天。隧路严兮百灵拱，殿垣虚兮万国旋，如有望而不至，怨西陵之茫然。呜呼哀哉！轶帝皇之高风兮，钦昭宣之余懿。时来存乎立极，数往归乎配地。何通变之有恒兮，而始终之无愧。惟圣君之可法，播徽音於后嗣。呜呼哀哉！”
本朝的通例，哀策要评价的是孝怀皇帝一生的功绩。可惜孝怀皇帝自从继位以来，一直是董太师手中的傀儡，并无功绩可言。无奈之下，只好把诛杀宦官，平定十常侍之乱，以及平定鲜卑的功劳都移花接木，算到了他的身上。修饰文词，堂堂皇皇凑了一大篇文章。
太史令读毕哀策，大司马吕布率领三公九卿再拜，第一次读哀策便礼成了。
接下来的便是祭拜先祖，将哀策放置于祖庙之中了。大司马吕布率领三公，回到大汉列祖列宗的祖庙前。经过太常马日磾一连数月的修葺，被关东军劫掠一空的诸帝陵墓早已修葺一新，散乱的诸帝尸骨也早已装殓完毕，和诸多的陪葬品一起放入了陵墓之中。
马太常整肃衣冠，带着属吏一一祭奠列祖列宗的陵墓。祭奠之后，二十名虎贲和二十名灵骓营的女兵，牵引着大行皇帝的灵车，缓缓进入诸帝陵园。司徒王允在道旁恭候，太祝令引导唐皇后设世子刘熙、长乐公主刘明、大司马吕布、司空种拂、太尉皇甫嵩来到祖庙之前。
太史令手捧哀策在祖庙前立定，太常马日磾跪倒在地，大声说道：“进，皇帝进。”唐太后怀抱刘熙和刘明，全身缟素，来到祖庙前跪倒。大司马吕布上前，从太史令的手中双手接过哀策，跪倒在地，大声朗读。这一次，是读给大汉的列祖列宗听的。
读完哀策之后，大司马吕布亲手将哀策放入金匮之中，双手捧给太后唐姬。唐太后怀抱世子刘熙，在太常马日磾、太祝令的陪伴下，进入祖庙，将金匮藏于祖庙之中。片刻之后，唐太后抱着世子刘熙走出祖庙，在祖庙之外向这九宾行礼，九宾还礼如仪。
将哀策放入祖庙，祭拜了大汉的列祖列宗之后，孝怀皇帝的灵柩又开始继续前行了，这次的目的地便是孝怀皇帝一生的终点怀陵了。孝怀皇帝安葬之后，世子刘熙和唐太后才有了法理上的基础，日后或是垂帘听政，或是世子监国，甚至于登基称帝，在宗法上都不存在任何问题了。风光大葬死人，是给活人看的，这个道理，洛阳城中的文武百官们都明白。
怀，便是少帝的谥号，也是对他短暂的一生的总结。
谥法上的解释，执义扬善曰怀；慈仁短折曰怀；慈仁知节曰怀；失位而死曰怀；慈仁哲行曰怀；民思其惠曰怀。这个解释翻译成白话，便是坚持正义，心性良善，可是丢了皇帝的大位，短命而死，人民怀念他的恩惠。这个“怀”字虽是中谥，用来评价少帝的一声，却是再恰当不过了。想当初马太常一提出用怀字，立刻全场应诺，便是此字太过于传神之故。
灵柩来到怀陵的南墓门停好，唐太后在灵骓和刘娥的搀扶下走下车驾，背对灵车，向九宾再次行礼。紧接着，太祝令上前，在怀陵之前，进献醴酒祭奠。司徒王允出班向前，撩衣跪倒，大声道：“大驾请舍！”太史令背对灵车，面南背北，再次宣读哀策，这一次是读给孝怀皇帝自己听的了。第三次读完哀策之后，便是传哭了，传哭的同时，灵柩进入怀陵。
太常马日磾首先撩衣跪倒，大声说道：“跪！”唐太后抱着世子刘熙，和文武百官们一起跪倒。紧接着马太常一声令下：“哭！”紧接着便哭声一片了。此时的哭，表示的是对大行皇帝的怀念，哭得越厉害，对大行皇帝的感情儿便愈甚，所谓如丧考妣是也！
会哭的人，或者是有经验的人，并不是大声儿痛哭，或者是在那里嘤嘤啼哭。他们会猛地憋住气，在心中不断酝酿情绪，然后一声长号，穿云博日，震惊九天。这一声儿哭过之后，便是用尽了全身力气，立刻栽倒在地，萎顿不堪了，甚至有人就此哭晕过去，好酒才能醒来。
文武百官之中，太常马日磾和司徒王允便是如此，两人一声长号，涕泪俱下，瞬间便晕倒在地了。自从少帝被李儒鸩杀之后，唐皇后带着两个孩子饱经磨难，早就不是往日的弱女子了。她虽然哭得声嘶力竭，心中却不甚悲伤了，日后的日子只能更好，绝对不会差。
吕布跪在那里，眼中却没有一滴眼泪，经历了许多风浪，他早已无泪可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