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3章:何去何从?
赵岐的一番怒骂,夹枪带棒,隐隐之中带着一股悲愤之气,骂得屋内的众人个个目瞪口呆,如同石化了一般。看着赵岐昂然远去的背影,十几个家主许久都没有反应过来,他们的嘴巴大张着,手臂依然停留在空中,嘴角的黄白色物质正在慢慢地翻山越岭,顺流而下。
一瞬间,屋内的气氛压抑到了极点,一股莫名的寂静笼罩了整个屋子,就连一根针儿掉在地上的声音都清晰可见。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灭亡,这样压抑的沉默只是维持了短短十余息的时间,便被一声声凄厉的尖叫声打破了,偌大的屋子顿时变成了热闹的菜市场。十几个家主的嘴巴陡然张开,刚才戛然而止的声音又继续大吼起来了,只是高了八度有余。
“是何言吁?是何言吁?朝廷的九卿之一,堂堂的大司农,竟然满口脏话?朝廷的体统何在?清流世家的脸面何在?这偌大的朝廷,竟然成了下里巴人的菜市场了吗?”一个须发斑白的老者用手中的竹仗重重地敲着地板,声嘶力竭地大吼着,他的身躯正在不住起伏。看起来是被赵岐气得不轻,不光他是如此,十几个家主的胸膛都在急剧起复着,颤抖着。
“出兵打仗,赈济灾民,向来都是朝廷的事儿,与我们世家何干?难不成朝廷没钱了,就要在世家大族的身上打主意吗?这是哪里来的道理?且不说高帝开国之时,便是光武中兴之后,宣明之世,也没有这样劳什子的道理!”一个冷峻威严的声音冷冷地说道。
“就是嘛!光武帝雄才大略,从他老人家开始,就定下了优礼世家大族的国策。今日天子巡狩在外,朝廷里是大司马当家,不知道是受了谁的蛊惑,竟然想出了这种坏心眼儿的馊主意!世家大族是朝廷的基石,得罪了世家大族,钱粮从哪里来?”一个油滑的声音说道。此时此刻,终于有人忍不住了,将矛头直指大司马了。他们很清楚,大司马才是罪魁祸首。
“对!诸君说得对!”“便是如此!”“我等连生活都过不下去了,哪里有钱去交那些劳什子的税?”十几个家主撸胳膊挽袖子,大声吼着。他们的反应如此激烈,是因为朝廷动了他们的奶酪,一记窝心拳正好打在他们的胸口上。若要缴税,便是你死我活,这便是他们此时此刻的心态。王司徒方才说了,此处是私邸,不是朝堂,既然如此,何不大大地闹上一闹?
看着眼前群魔乱舞的景象,就连一向沉稳的少府荀攸都忍不住了。此时此刻,他的心在滴血,在他看来,大司农赵岐说得极是,眼前的这十几个家主,都他娘的是乌龟王八蛋!但是他出身颍川荀家,也是世家大族的一员,自幼便讲究温良恭俭让,实在是没有恶语向人的习惯。虽然他的涵养极深,却对这十几个家主的行为嗤之以鼻,不过是狂犬吠日罢了。
照今日的形势看来,王司徒的屁股肯定是站在世家大族一边儿了。虽然说他偏帮世家大族为时尚早,可是话里话外隐含的意思,却处处在维护世家大族的利益。作为四朝元老,朝廷一旦做出了决断,王司徒理应顺天承命,全力施行,今日这般作为,又是所为何来呢?
就在荀攸苦思冥想之际,十几个世家大族的家主都已经离席了,他们挥舞着手臂,口沫横飞地围着荀攸,一连串儿的质问从他们的口中喷涌而出,将荀攸的耳膜震得生疼。或许是愤怒到了极点的缘故,或许是胸中愤愤不平的缘故,他们竟然没有理会到荀攸的脸色。
荀攸的脸色从晶润光泽的白色变成了红色,又从青筋暴露的红色变成了墨水一般的黑色。“够了!都他娘的给老子滚开!大司农赵岐说得对!你们这群欺软怕硬的乌龟王八蛋!不但如此,你们还是一群毫无心肝的乌龟王八蛋!朝廷如此艰难,你们还要往伤口上撒盐!”
“朝廷已经出了露布,这赋税新政就一定要实行下去!你们缴税也好,不交税也好,愿意举族搬迁也好,变卖田宅也好,朝廷都悉听尊便!我就不信,离了张屠户,还要吃带毛猪?何去何从,请诸位家主自己选择。只要不违反朝廷的律令,你们想干什么就可以干什么!荀某公务繁忙,就不和诸位家主折辩了,告辞!”话一说完,荀攸站起身来,大袖一甩,去了!
颍川荀氏的家教真是好极了!即便是在盛怒之中,也都给众人留足了颜面。除了那一句乌龟王八蛋以外,竟然再没有一个脏字儿。方才,大司农赵岐的态度已经是决裂了,现在,少府荀攸又甩袖离去了,这便意味着彻底的决裂!和朝廷彻底决裂?哎呀呀,方才做了什么?
说实话,和朝廷彻底决裂,这些家主们还真的没有这个打算。他们不过是错判了形势,以为朝廷不过是想和世家大族们讲讲斤头儿罢了。朝廷既然想坐下来谈判,那就不妨漫天要价就地还钱,狮子大开口,本朝的通例,世家大族和朝廷讲斤头儿,向来都是如此的。
不成想,今日这些人的表现实在是太猖狂了,竟然一连气走了两位九卿。一时之间,所有人都愕然了,屋子里再次恢复了寂静。许久之后,众人这才惊诧地发现,王司徒不见了。“咦?王司徒呢?”有人惊诧地问道。“王司徒疲倦了,由陈大人陪着下去休息了。临行之前,他老人家吩咐,诸君得出了结论之后,便由我代为转达好了,大家就不必见面了。”
司徒府的府令满脸带笑,拱拱手说道,他是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看上去面团团如同富家翁一般。陈大人,便是洛阳县令陈群,是天字第一号的首县。众人心知肚明,王司徒有些疲倦不过是个借口罢了,让王司徒真正伤心疲倦的,大约是少府荀攸和大司农赵岐的态度。
“唉!王司徒四朝老臣,竟然被人当面折辱,都是受我等的牵连呀!”然翁长叹一声,交代了过门儿,毕竟此刻是在王司徒的府邸,关心一下主人的身体是理所当然的。然后,然翁环视了一眼众人,清了清嗓子,徐徐问道:“诸君,已然和朝廷决裂了,该当如何呀?”
该当如何?十几个家主脑子里都在想着这个问题,难不成真的要甩卖田宅,背井离乡吗?那不过是一句气话儿罢了,操作起来可要复杂得多。即便是真正下决心背井离乡了,那也要悄悄儿地甩卖田宅土地,这么多人一起挥泪大甩卖,田宅土地岂不被甩成了大白菜?
“不行!绝对不能挥泪大甩卖!如此一来,你我数代的蓄积,便会一朝化为乌有了!岂不是白白便宜了那些并州土包子?”一个满面虬髯的雄豪大汉以掌击案,大声说道。众人心中都转着一般心思,决定不能赔本儿赚吆喝!可是,除此之外,还有别的路可走吗?
“路,还是有一条的,只不过是一条险路,走好了,我们便能彻底儿翻身,若是走不好,大家伙儿的身家性命便都要交代进去了!”一个清癯老者不紧不慢地说道。“陶翁,是什么路子?说来听听?到底儿行不行,大家伙儿一起斟酌好了。”一个面团团如富家翁的家主问道。
陶翁,便是京师洛阳城大族之一,卫家的家主,名字便叫做卫陶。卫家的良田并不多,可是却是洛阳城第一富商,家中开着数百间店铺,从粮店一直到胡商店都有,除了金盆洗手的聘老,也就是陆纡之外,他已经隐隐执洛阳商家之牛耳了。卫陶有这样的身份地位儿,消息自然是十分灵通的。他抬起老眼,看了看四周,屋中除了这十几个家主,便再无外人了。
“其实,这事儿很简单,是来自长安的路子,来源先不说,做什么呢?便是三件事儿:走私黄金,私铸并州金币。趁机操纵粮市儿,囤积居奇。收集情报,以待来时。”话说完了,卫陶抬起一双眼睛,望着十几个家主,一双原本浑浊的老眼顷刻之间便变得明亮异常了。
十几个家主都是聪明人,立刻便都恍然大悟了。他们也有自己的消息来源,一听这话儿,便隐约知道了谁是幕后主使之人。这三件事儿,打的便是颠覆大司马的洛阳朝廷,迎接关东诸侯入主司隶取而代之的主意儿。事关举族数百口人的生死,不得不慎重考虑呀。
卫陶是久经商场的富商巨贾,也是卫家的家主,城府一向极深,哪里不知道众人心中所想?他微微笑了笑,压低了声音说道:“诸君,今日便散了吧,回去和族中长老好生商量一番。就以明日午时为限,愿意参加的,派人给我送一封信,就写‘万事俱备’四字好了。”
“如此,便谢过陶翁了!”十几个家主顿时就大喜了,长揖及地,低声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