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97)

  或许,会逃避也有着不愿意看到温敬亭对他失望的意思。
  温敬亭眼睁睁看着黎秩走出议事厅,倒也未去追,直到朱香主与秦香主进来,出言要带他回住处。
  温敬亭神色变了又变,狠狠拂袖,养不熟的小狼崽!
  朱香主一听,忙低斥道:别说了!还嫌事不够大吗!
  秦香主也很无奈,在另一边安慰道:先回去吧,只要你是清白的,教主一定不会冤枉你的。
  这事不只是被冤枉这么简单。
  还有信任,与辜负。
  温敬亭心道他们不懂,只能将不满与愤怒压了下去,可他还是咽不下这口气。今夜有人潜入山上送信之事,在人被抓起来之前他根本就不知情,光是一封信,就毁了他与黎秩多年来积攒的信任,这背后到底是谁
  黎秩出来时,几位长老香主都散了,阿九几人还在。
  萧涵正与左右护法说着话,小声询问着方才他听不懂的事,见黎秩走了出来,他们便都迎了上来。
  小姜。阿九有些小心地看着他,问得怎么样?
  黎秩面色与平常无异,在昏暗夜色下苍白似浅了几分,看不出来喜怒。
  萧涵有些担忧。
  他刚才知道,温敬亭对黎秩而言是一位很重要的亲人。而黎秩曾经遭遇过背叛,必然有所影响,难得打开心防接纳了另一个人,其实并非是心结已解,如这一次,他能果断决定将温敬亭软禁起来,说明他防备更重了。
  而现在温敬亭疑似背叛,黎秩心里定然是很为难,很痛苦。
  萧涵温声道:天色不早了,你若累了,早些回去休息吧。
  闻声,黎秩抬眼朝他看来,眸中无悲无喜,似没有一丝温度,就连声音,也是轻飘飘的,我有话要跟你说,王叔,九叔,你们都回去吧。
  王庸与阿九疑惑地对视一眼,识趣地拎着左右护法走了。
  萧涵没想到黎秩会在心情如此差的情况下将他留下,他跟在黎秩背后,慢慢走向内院中的那片镜湖,一路上,谁都没有说话,十分安静。
  黎秩在湖边站定,清澈的黑眸倒映着湖面的清幽月光。
  萧涵迷惑的同时无端有些紧张,不知道黎秩找他要说什么?
  萧涵,你今夜在我那里跟九叔说的话,我全都听见了。
  萧涵迅速回神,眼睛亮了起来,他终于等到了黎秩的回复!
  黎秩缓缓转身,似是已经做好了准备,可他看向萧涵的神色很平静,让萧涵的期待顿时少了几分。
  萧涵不安地问:你想说什么?
  黎秩道:你很了解我。
  萧涵已听出些端倪,急道:你没必要那么快告诉我答案
  我这个人,戒备心很重。黎秩轻声打断了萧涵的话,你今夜的话,在我面前可以随便说,但在我九叔面前,没必要。如你对我,我对你的了解也不浅,你既然从未在我面前露出真面目,又何须说那些话来骗人呢?
  萧涵就知道会是这样,他有些无力地说:我怎么会骗你?
  你从很久前就在骗我。黎秩不紧不慢,一句接一句地细数起萧涵曾说过的谎言,你说你是韩萧,便是在骗我。你从未告诉我你的身份,也是在瞒我。十一年前,你就防备着我,直到三年前,我才知道你是世子。
  那是因为我当时被人追杀!
  所以,我没有因此责怪过你。黎秩只是不甘心,可我以真诚相待,却还是一次又一次的有人背叛我,欺瞒我,既然如此,我也不信你。
  萧涵对他的心态还是很理解的,他道:我知道你心情不好,若是骂我能让你心情好些,你随便骂,打我也行,我当时就真的没想那么多。
  黎秩置之一笑,带着几分凉薄,我其实很讨厌你们。
  若我在十一年前就死了,也许就不必背负这么多了。黎秩冷眼看向萧涵,我爹骗我说他不要我了,赶我走,是为了我好,婆婆杀我,是为了她的亲人,你骗我,也有你的理由,王庸隐瞒我,也说是为我好。
  十一年后的现在,温敬亭或许也背叛了我。黎秩嗤笑,最好是我想多了。可我对你却很了解,三年前你对我,许是真心实意,可这一次你找上我,是始于试探,你与我合作是互相利用,既然如此,既然如此
  黎秩忽地气息一顿,再开口时声音沙哑,似是咬着牙根说的,就别来招惹我!我恨骗我的人,不管他们是什么目的,我眼里容不下半分假!
  萧涵反驳道:我是骗过你,可我对你的感情是真的。
  可我不会再信了。黎秩冷冷地看着他,萧涵,你在我面前说的再多,做的再多,我都不会再信你,只有这样,我才不会再次被人背叛。
  他眼里确是恨,还有几分迁怒。
  不,正是对萧涵的怒火。
  萧涵看出来了。
  他这才明白,黎秩的意思是,他绝对不会给欺瞒过他的人第二次机会,他的所有冷漠无情,只是为了保护自己。他一向将心思藏得很深,今夜却因温敬亭的事情爆发了。此刻在黎秩眼里,或许根本没有一个能信任的人。
  萧涵轻叹,你太极端了。
  黎秩嗤道:难道我要卑微到容忍旁人对我一再欺骗,还要答应与他在一起,这才能合世子心意吗?
  萧涵也听出来黎秩这是在借题发挥,可他对现在的黎秩却说不出重话,他面露无奈,枝枝,人的一生很长,本就难免要说几句谎言。
  黎秩显然不想听,他别开脸,那是你的道理,与我无关。
  萧涵问:那你希望我怎么做?
  黎秩压下喉间的郁气,冷冷道:收起你那些让人误会的无聊话题,我不可能会跟你去平阳王府,若是做不到,那还请世子离开伏月山。
  一定要这样?萧涵心里很不情愿,我不想离开你。
  那你应该知道该怎么做了。
  萧涵不想答应,可黎秩现在就如同刺猬一样将自己蜷缩起来,浑身是刺,很不好说话,他若不答应,黎秩或许真的会马上将他赶下伏月山。
  萧涵心下懊悔,早知道黎秩今晚心情不好,他就不来凑这个热闹了,这不,竟然撞到枪|口上了吗?
  枝枝,我觉得萧涵斟酌着说:你可以信我多一些。我不会像以前那样骗你,因为我是想要与你共度余生,我会对你好,绝不骗你。
  黎秩眉头紧皱,他都说的如此明显了,萧涵竟然还不死心?他咬了咬牙,难掩烦躁地说:你想对我好,可你有问过我愿不愿意接受吗?
  萧涵愣住了。
  他觉得黎秩的话也有道理,他好像的确从未想过这个问题。
  黎秩道:我不想要你所谓的好,若你还听不出来,那我就直接告诉你,我真的,真的很讨厌你!我讨厌你整日嬉皮笑脸,我想说正事的时候你永远都不正经!我也很烦你那些所谓的好,我觉得很困扰,一刻都忍不下去!
  听到他几近崩溃的话,萧涵错愕睁大双眼,原来是这样的吗?
  黎秩紧捏着微微颤抖的双手,瞪着萧涵道:往好听的说,是我们不适合,说难听了,是我不喜欢你,我没有时间,也没有精力去应付你。
  萧涵有些无法接受,你若不喜欢我这样,我可以改
  你能改,我却不能。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黎秩也不怕说得再难听点,他别开眼,无视了萧涵落寞的神情,你我是少年相识,可你似乎一直都没有长大,我很累,不想一直陪你玩,陪你胡闹,陪你做戏,我没时间。
  萧涵面色骤然变得煞白。
  不必再在我这里浪费时间了,你知道该怎么做的。黎秩深深望了萧涵一眼,背过身快步离开,擦肩时带来的那股寒气似刺进萧涵心底。
  萧涵下意识伸出手,耳边却在这时回响起黎秩方才说过的话,他的手僵在半空,任由那一片苍青的衣袖划过指尖,到最后,什么都没留下。
  对不起。萧涵哑声道歉,其实他也不清楚自己错在何处。
  只是黎秩的话,确实值得深思,他好像是哪里做错了。
  那就先道歉,挽回局势。
  十步之外的黎秩背影稍稍一停顿,随后却更决绝地离去。
  黎秩走了。
  萧涵目送那单薄的青衣离开,有个急切的声音告诉他该追上去,他双腿却像灌了铅一样沉重。他想了想,想明白了,是他自己没脸去追。
  他以为只要他用心,黎秩就会动心的,是他太自以为是了。
  萧涵丧气垂头,心情陷入了前所未有过的低落,他甚至开始怀疑自己的人生,他真的这么差劲吗?
  想着想着,萧涵对着湖边自己的倒映,捧住心口诉苦。
  疼死我了。
  凌波苑门前。
  黎秩在院门站定,低斥道:出来吧,跟了一路还不够吗?
  昏沉的夜色中,阿九慢吞吞地在海棠花树下钻了出来。
  黎秩睨了他一眼,快速皱起眉头。
  阿九小心翼翼地看着他的眼睛,想看他有没有哭。
  心里难受了?
  黎秩闻言瞪着他,眼底漠然。
  阿九干笑一声,安慰道:心里不好受不要憋着,跟九叔说说。是因为温敬亭,还是世子?我看他确实挺好的,你就真的一点也不喜欢?
  王叔知道你会这么问吗?
  他肯定不准啊,不过我偷偷问,他也不知道。阿九拍拍黎秩肩头,我在池州见你对他很是信任,你们平日相处得也挺好的,老王都说了,他来了山上,你看着心情都好了不少,这么看来,你根本就不是很讨厌他嘛。
  黎秩的眼神越发不友善。
  阿九默默叹气,别这样啊,心情不好就发泄出来,大可以找九叔陪练,没必要跟人吵架,小两口好好说说话,处着处着,感情就有了。
  黎秩用力拍掉肩上的手。
  不要胡说八道。
  阿九暗道一声口是心非,继续苦口婆心地劝说:我知道你在怕什么,怕自己受伤,怕将来的麻烦,所以封闭自己的感情,堵死日后的路。
  黎秩眉头一紧,转身走向房门。
  可你这样,你自己也不开心。阿九的声音在背后传来,多个朋友是件好事,若能更进一步也未尝不可,毕竟,世子是条件那么好的人,再说你对他不是不信任,那些都是借口,你怕他骗你,问题根本就在于,你喜欢他
  听到此处,黎秩回头怒斥,徐阿九,你不要胡说!
  阿九啧了一声,奇怪地打量起黎秩,不是真的干嘛反应那么大?只有喜欢一个人,眼里才会容不下沙子,连一句半句的谎言都不行。
  黎秩瞪着他,你是谁叔?
  阿九笑道:自然是你叔。
  黎秩道:那你为什么帮他说话?
  阿九无奈道:看你口是心非,老是回避人家,我看不过去。
  你才见过他几面,就知道他说的那些话全是真的了?
  暗中观察嘛,六大门派来那天我就在山上了。阿九走了过来,这位世子也还挺有意思的,不是真心,谁会无缘无故热脸贴你冷屁股?
  黎秩觉得他这话太过粗俗,画面感很强,让他想起一些东西,心里极度不适,他惯会做戏!
  阿九眨巴眼睛。
  黎秩生得好看,喜欢他的人山上山下都有,可黎秩对那些人的亲近无一例外十分厌烦,而萧涵是他唯一一个亲自带上山的人,光是平日与萧涵相处时的心情就比以往多年轻松许多,又当众护着他,不是喜欢又是什么?
  你就说到底为什么拒绝他吧。
  黎秩说不过阿九,不知是气是急,袖中的双手都在颤抖,他紧抿着唇,嘴角忽地溢出一道血丝,在苍白的面上异常刺目,却被他快速擦去。
  阿九吃惊,怎么气成这样?
  黎秩冷冷地瞪了他一眼,转身就要回房,可他的手抖得太明显,比往日沉重了许多的脚步还是叫阿九看出了端倪,阿九忙握住他的手腕。
  气血逆行,真气紊乱,根本不是被我气的。阿九恍然大悟,匪夷所思地看着黎秩,这是刚才你强行冲开穴道造成的,还忍了那么久!
  此刻阿九才发现,黎秩的脸色确要比往日惨白,只是夜色太暗,看不清晰。阿九直接架起人进屋,扶着黎秩在床上坐下,动作间很是轻柔。
  就好像对待易碎的琉璃。
  黎秩眉头紧皱,我没事
  说话都没力气了,还说没事?阿九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摸到他手心冰凉异常,又发现他的脉象格外古怪,遂沉着脸问:药在哪里?
  黎秩看向角落的博古架。
  阿九大步过去,没一会儿就翻出一个药瓶,倒出来一粒药丸,而后急忙回来,不等黎秩接过,便直接塞进他嘴里,让黎秩险些被呛到。
  你不该如此冲动,我与世子说上几句话又能怎样?
  阿九让黎秩转过身,一手轻拍在他后心处,将内力渡过去,帮他梳理起体内紊乱的气息,一边轻声训斥:这下好了,不但受了内伤,还因此引发旧病,有你的苦头吃了。
  黎秩配合地打坐调息起来,闻言忍不住出声,是你乱说话再先,本来没这事的,我今晚也没必要跟他说那么多话,他自然能知难而退
  阿九气笑了,是是是,都怪我,你自己吊着人不肯答复,还有理了?嘴上说讨厌人家,为何不一早就告诉人家,让人白浪费时间讨好你?而且刚才明明不舒服还浪费时间跟他说了那么久话,你以前会这么做吗?
  黎秩也气到了,然而他心知肚明,在阿九面前怎么辩解都没用,他狠狠闭紧嘴巴,正要专心调息,背后的阿九收手撤去内力,跳下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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