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94章一腔热血
崇祯把低着头跪在面前的卢象升打量过后,开口说道:“虏骑人犯,京师戒严。卿不辞辛苦,千里勤王,又为朕总督天下援兵,抵御东虏,忠勤可嘉。朕心甚为喜慰。”
这两句慰勉的话使卢象升深深感动,觉得即令自己粉身碎骨,也没法报答皇上的“知遇之恩”。
“臣本无带兵才能……”卢象升回答道:“平日只是愚心任事,不避任何艰难,但自臣父下世以后,臣心悲痛万分,精神混乱,远非往日可比。况以不祥之身,统帅三军,不惟在将士前观瞻不足以服人,恐怕连金鼓敲起来也会不灵。所以常恐辜负圣恩,益增臣罪。”
崇祯又安慰他说:“尽忠即是尽孝。大臣为国夺情,历朝常有。目前国步艰难,卿务须专心任事,不要过于悲伤,有负朕意。”
说到这里,崇祯就叫太监拿出花银、蟒缎,赐给卢象升,后者叩头谢恩毕,崇祯问道:“东虏兵势甚强,外廷诸臣意见纷纷,莫衷一是。以卿看来,应该如何决策?”
一听见皇上提出来这个问题,似有游移口气,卢象升突然忘记害怕,也忘记注意礼节,抬起头来,双目炯炯地望着皇上,声如洪钟他说:“陛下命臣督师,臣意主战!”
太监们都吃了一惊,偷偷地向皇上的脸上瞟了一眼,以为他必会动怒。他们看见皇上的脸色刷地红了,一直红到耳根,卢象升也意识到自己的态度有点鲁莽,赶快低下头去,但是性情暴躁的皇帝并没有动怒,反而被他这简短的一句话弄得瞠目结舌,没有话说。
过了很久,崇祯才说道:“说要招抚,是外廷诸臣如此商议,不是朕的主张。此事关系重大,卿出去后可以同杨嗣昌、高起潜他们商量,倘不用抚,那么或战或守,何者为上?”
“臣以为自古对敌,有战法,无守法。能战方能言守。如不能战,处处言守,则愈守愈受制于敌。”卢象升躬身说道
崇祯皱眉,说道:“战与守,须要兼顾。”
卢象升却是回答:“战即是守。今日必须以战为主,守为辅,方能制敌而不制于敌。”
崇祯问道:“卿言战为上策,但我兵力单薄,如何战法?”
卢象升慷慨回答:“臣以为目前所需要担心的并不是我方兵力单薄,是朝廷尚无决心!关宁、宣、大、山西援军不下五万,三大营兵除守城外也有数万列阵城郊。只要朝廷决心言战,鼓励将士,即不用三大营兵,五万勤王兵也堪一战。况敌轻骑来犯,一旦深入畿辅,就必须就地取粮,恳陛下明降谕旨:严令畿辅州县,坚壁清野,使敌无从得食;守土之官,与城共存亡,弃城而逃者杀无赦,洪承畴、孙传庭所统率之强兵劲旅,可抽调部分人援,畿辅士民,屡遭虏骑蹂躏,莫不义愤填胸,恨之切骨,只要朝廷稍加激劝,十万之众不难指日集合!”
“粮饷困难。”崇祯叹了口气道:“国库已经空了。”
卢象升何曾不知,他拱了拱手道:“京城与畿辅州县,官绅富户甚多,可以倡导捐输,以救国家燃眉之急。”
崇祯苦笑一下,停了片刻,说道:“洪承畴、传庭正在剿贼,不宜抽调。”
他很想用这个理由连规劝卢象升主和。
可是,卢象升是铁了心要死战,他朗声说道:“即令洪承畴、孙传庭的人马不能抽调,臣虽驾钝,仍愿率关宁、宣、大、山西诸军,与虏决战。”
崇祯心思沉重,默默无语,毫无表情地凝视着卢象升的乌纱帽顶。
卢象升不敢抬头,又说道:“目今国危主忧,微臣敢不肝脑涂地,以报陛下?但兵饷须要接济。”
崇祯道:“但得卿肯受任,替朕分忧,至于兵饷一节,即命杨嗣昌与户部设法接济。”
“谢万岁!”卢象升叩头说道。
崇祯又问了些关于昌平军中和宣、大、山西防务情形,心中又十分犹豫起来。一方面,他觉得卢象升的忠心是可嘉的,坚决主战也不无道理,另一方面,他又怕万一一战而败,大局更难支撑。
沉吟片刻,崇祯又道:“卿往年剿办流贼,迭奏大功。但东虏非流贼可比,卿宜慎重。”
卢象升沉声道:“用兵作战,自宜慎重。但以愚臣看来,如今诸臣对于前线之事都讳莫如深,朝廷恐怕并没有了解多少。今日如有人在皇上前夸张虏骑精锐,只不过为议和找地步而已。”
崇祯见说不过卢象升,只得叹息道:“我军才刚刚聚集,远道而来皆是疲累不堪。敌军气势如虹锐不可当,应以持重为上,不可浪战。”
卢象升听到“不可浪战”四个字不觉一惊,好像一瓢冷水浇在头顶。他正要不顾一切地继续向皇上披肝沥胆地痛切陈词,忽然皇帝用冷淡的声调说:“卿鞍马劳顿,休息去吧。至于战守事宜,可与杨嗣昌、高起潜等仔细商议,看如何进行方好。”
卢象升不敢再说什么,只得叩头辞出。他刚走到右顺门外,一个太监出来,说皇上在左顺门赐他酒饭,他就随着太监往东走去。皇上赐酒饭照例是个形式,菜只有四样,不能认真吃;酒也不能认真喝,只能把杯中的酒浇在地上,还得重新叩头谢恩。但是在封建时代,这件事被认为是皇帝的特别恩宠,也是难得的光荣。卢象升感动得噙着热泪,向北叩头,三呼万岁,同时认为皇上又倾向主战了。
吃完饭,卢象升从左顺门出来,心中异常沉重。他找着杨嗣昌同到朝房,恰巧高起潜也在这里等候,三个人便谈了关于下午如何遵旨会议的事。因为一则这个会议必须保密,二则高起潜驻兵东直门内,杨嗣昌也住家朝阳门大街附近,所以决定午饭后在安定门上举行会议,尽管在朝房不能多谈机密大事,但是卢象升也听出来高起潜果然同杨嗣昌一个腔调,害怕同满洲兵打仗。离开朝房,他勤王的……那腔热血差不多冷了一半,只剩下惟一的希望是在下午的会议上说服他们,当他步出端门以后,回头来望一眼,在心里感慨他说:“他们如此惧敌,热衷议和,这仗叫我如何打?万不得己,我只好不顾死活,独力奋战,以谢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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