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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槎 第83节

  “我知道。”苏新七的表情很淡然。
  “那你……”
  苏新七淡淡一笑,很释然:“本来五年前就该澄清的,都是托您和沈教练的福,我还过了五年轻松日子。”
  吴笠听到这心里不太好受,五年前她和老沈不想小姑娘因为陈鲟耽误了人生,所以尽力为她和陈鲟各自争取了个机会,可现在想想,倒不如那时候就把事情公布开来,那样陈鲟现在也不会遭受到质疑,以他目前的知名度,事情一旦反转,苏新七将会遭到舆论怎样的吞噬是可以预见的。
  吴笠想说些什么,话到嘴边,只剩幽幽的一口气,“走吧。”
  苏新七在广播大楼里做了个专访,吴笠是采访人,专访时间不长,很多话五年前的她已经说过了,这回她只需要再次陈述一遍,放低姿态表明态度即可。
  从广播大楼出来,手机震动了几下,苏新七请的调查员给她发了几张照片,是冯赟和他前妻今晚碰面的时候拍的,她今天故意给冯赟泄露了些自己掌握的消息,目的除了试探外,就是为了刺激他,让他感到不安。
  她的确去找过冯赟以前的同事,不管是领导还是同侪对他的评价基本上都是正面的,她能收集到的可用信息并不多,更别说能定罪的证据。
  冯赟伪装得很好,要想找到他的破绽难度不小,苏新七于是决定转变策略,不再费尽心思去调查,而是想方设法让他主动暴露。她今天找上门,装作胸有成竹般透露些擦边的模棱两可的信息,目的就是为了让他去猜疑,去揣测。
  王峥曾经给她分析过罪犯的心理,你越严守着证据,他反而越有恃无恐泰然自若,因为他知道你手上没有决定性的证据,否则他早就被逮捕,但如果你向他透露一些可用的信息,他反而会去猜你到底掌握了多少,还能顺藤摸瓜查到多少,如果他心里有鬼,就会有所行动,只要他有动作就容易露出马脚,一些决定性的证据往往就是在这时候找到的。
  苏新七今天放了个烟雾弹,果不其然,冯赟今晚就有了动作。
  虽如此,她的心情却并不豁然,今晚过后,她不知道还能不能继续进行调查,还有没有资格再用法律将冯赟绳之以法,还能不能替祉舟讨回一个公道。
  苏新七仰头望了眼天空,城市灯火璀璨,遮掩了星辰的光芒,夜幕一片漆黑,一颗星子也无,她忽然有些想念沙岛,想念在美人山观赏星空的时光。
  苏新七打了车回到住处,今天焦虑了一天,晚上接受完采访后她像是卸下了长久以来的包袱,整个人异常地轻松,她去浴室放水泡了个澡,彻底地放松了下身心。
  泡完澡从浴室出来,孟芜等在外面,苏新七抬眼见她看着自己,表情有些复杂,一脸有话要说却又不知该不该说的模样,她不需费心去猜就知道发生了什么,施施然笑了下说:“报道出来了?”
  孟芜沉重地点了下脑袋,“上头条了。”
  苏新七了然地点点头,情绪没有浮动,“那就好。”
  孟芜见她这样,不知道要不要说些安慰的话,但现在这一切她似乎乐见其成,她咬了下唇,最后说了句俏皮话,“你没怎么变,十八岁的时候也很漂亮。”
  苏新七明白她的心意,回以一笑,“谢谢。”
  她回到房间,拿起手机看了眼,几十通的未接来电并未吓到她,她点开查看了下,有好几个陌生来电,甚至各大报社都给她发了采访邀约的短信,她心态平和,一一无视了。
  苏新七先给王峥回了个电话,电话才一接通,王峥就忍不住斥责道:“你做决定前应该提前和我说一声。”
  苏新七知道自己的行为给律所带来了负面影响,她抿了下唇,诚挚道:“对不起,王律,我会主动离职,将影响降到最低。”
  王峥沉吟片刻,冷静地开口道:“你那个时候还未成年,也还不是律师,事情发酵到现在,虽然影响恶劣,但谈不上违反律师法,法律尚且不溯及过往,司法局没办法吊销你的执业证,最多是停执处罚。”
  他顿了下说:“你先休息一阵子,等风头过去再说。”
  苏新七咬了下唇,深吸了口气,说:“谢谢你,王律。”
  挂断电话,苏新七看着手机犹豫了下,最后还是点进社交软件看了眼,采访报道一出,她的照片已经传遍全网,个人信息也被泄露,今天加诸在陈鲟身上的事在她身上重演了一遍,那些羞辱的话语布满屏幕,她原以为自己能够忍受,看到那些刺眼的字词时却还是忍不住颤抖。
  公众只是需要一个发泄口,如果能帮到陈鲟,她甘愿成为一个靶子。
  苏新七的手机一直有陌生电话打进来,她接通了一个,对方开口即是谩骂,她默默地听着,等对方骂累了才开口道声歉。
  随着隐私被挖被传播,一晚上她的手机在不断地震动着,她没有关机,也没有拉黑,就只是麻木地盯着,好像自己承受得越多,陈鲟就能背负的越少。
  电量一点点耗尽,苏新七起身去拿充电器,微信电话忽然响起,她瞥了眼,来电的人是父亲,她怔了下,忽想到今晚的事闹这么大,她忘了提前给家里人打个预防针,此时他们应该很着急才是。
  苏新七调整情绪,清清嗓子,接通电话后平静地喊了声:“爸爸。”
  苏父默了一秒,什么也没问,只是说:“我今天晚上就开船去大屿,你来码头,爸爸带你回家。”
  苏新七绷了一晚上的情绪在这一秒破功,她眨了眨眼,忍住泪意,哽咽了声说:“好。”
  第77章 公主
  泳队不让陈鲟接受任何采访, 他的手机被老沈没收,人也被泳队禁了足,傍晚去见苏新七还是老沈给他争取了个机会, 只有一个小时的时间,他从湾泊区赶到滨海区,和她也不过才说了几句话便赶回了基地。
  这次事情影响恶劣,舆论热度不减, 泳协面临着前所未有的公关危机, 为此协会委员还特地成立了一个专门的调查小组, 陈鲟今天来来回回已经被提问过多次,虽然那些人对他客客气气的,但他还是有种犯人被提审的感觉, 难免烦躁。
  傍晚回到基地, 他再次被喊去问话, 那些调查员问的还是那些问题, 车轱辘话一套又一套的, 陈鲟按捺着脾气一遍又一遍地回答。
  问完话, 陈鲟回到宿舍楼,他心情不爽,冲了个澡后就躺在床上, 变故发生后,他被停训,时间一下子空了出来,倒是不知道还能做什么。
  林成义从外面回来,见他躺在床上,问了句:“你傍晚出去了?”
  “嗯。”
  “去见弟妹了?”
  中秋过后林成义就一直这么喊苏新七,陈鲟也没去纠正, 他点了下头,“嗯。”
  林成义觑了陈鲟一眼,试探道:“她还好吧?”
  陈鲟又想起了苏新七今晚说的话,她说想帮他澄清,他其实想过她会不听他的话去做些蠢事,但转念一想,她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律师,说的话也没多大的影响力,就算她站出来也不见得会有人信她,倒也放心了。
  陈鲟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也没注意到林成义纠结的表情,他看了眼时间,起身拿了外套穿上,径自往门外走。
  “你去哪?”林成义问。
  “训练馆。”
  泳队让他停训,不代表他不能自己去练练,今天憋了一肚子火,他急需要发泄下。
  陈鲟离开宿舍往训练馆走,路上正好碰上下训的周尧,他心情不好也没打招呼,周尧倒是喊住了他。
  “下次见到苏新七,替我和她说一声,我认输了。”
  陈鲟脚步一顿,皱了下眉,转过身问:“什么意思?”
  周尧朝他走过去,“我就猜老沈没告诉你,他大概也和其他队员说了,让他们把苏新七的事瞒着你。”
  陈鲟预感不好,眉间深锁,“什么事?”
  “断网了吧。”周尧忖了下说:“反正你早晚得知道,我也不归老沈管。”
  她从兜里掏出手机,点开一个视频递给陈鲟看,“喏,吴记的专栏今晚发了一个采访视频,一部分是五年前的,一部分是今天的。”
  整个采访有近二十分钟,陈鲟就站在路边看完了,在看的过程中,他的眉头就没松开过,越皱越紧,心里悄然掀起了风暴。
  五年前的采访视频中有当年负责调查付聪事故的警察,他详细地还原了调查付聪坠楼事件的过程。因为付聪父母的言论,警方将陈鲟锁定为嫌疑人,对他进行了调查,发现在付聪坠楼前他们的确有过摩擦,在对队内其他运动员和教练进行询问后,警方得知陈鲟和付聪发生冲突的原因是付聪当众羞辱陈鲟的父亲是个瘸子,残疾人,陈鲟一怒之下动了手,之后泳队也给予了两人惩罚。
  视频还把当年的楼道监控视频剪辑了进来,视频显示付聪失事那天,只有他一个人去了教学楼的天台,当天下雨,教学楼的天台护栏不高,而在付聪滑落的位置上警方找到了烟蒂,所以他们怀疑付聪是为了躲避老师和同学的视线去了天台吸烟,这才不慎失足坠下楼,而当天陈鲟根本没去学校。
  那天他翘了课,在学校附近的网吧呆了一下午,吴笠跟随警方的讲述,还特地去了那家网吧,询问了当时的工作人员,获取了网吧的监控,监控视频上清晰地显示,陈鲟在那玩了一下午的游戏,至此,他的嫌疑完全被排除。
  这些事实当年警方在公告上写得清清楚楚,但付聪的父母完全不相信官方的调查,执意认为泳队和警方包庇陈鲟,他们大肆在媒体面前抹黑陈鲟,编造谣言,还向陈鲟的父母索赔。当年网络没现在发达,但这件事在当地闹得挺大的,最后陈鲟父母将付聪父母提告上法庭,这个官司打了有半年,陈鲟一方胜诉,但热度已过,当时的各家媒体只关注过程,跟踪报道结果的寥寥无几。
  关于李祉舟的案件,吴笠去沙岛采访了当地的警察和采珠女,最主要的是当时指认陈鲟是凶手的苏新七也出了镜,五年前的她面容青涩,面对镜头时眼神还透着紧张,却鼓起勇气承认了错误,说自己在没有充分证据的情况下冤枉了陈鲟,说自己没有明辨是非曲直就不负责任地把罪名安在了陈鲟身上,让他蒙受冤屈。
  五年后的今天也是,她态度诚恳甚至低声下气地承认错误,恳求大家不要对陈鲟有误解,她把自己说得很不堪,五年前和五年后她都没在镜头前提过她和陈鲟的感情,她故意要和他摘清关系划清界限,好像要把所有的事都揽在自己身上。
  陈鲟看到她坐在采访间里,身上还穿着傍晚见他时的衣服,他想兴许他离开后她就直接去了广播大楼,她根本没听进他的话。
  “这个视频才发布出来就上了头条,现在网上的舆论风向已经变了,证据确凿,你的事情已经得到澄清,倒是她……”周尧看了眼脸色难看的陈鲟,欲言又止。
  陈鲟自己亲身经历过,又怎么会不清楚她现在的处境,甚至她会面临比他更猛烈的抨击和辱骂。
  “借你手机打个电话。”
  陈鲟说完,熟练地按了一个号码,这个号码他记了好几年,早已滚瓜烂熟。
  几秒后,系统女声机械地提醒他,对方已关机。
  他脸色微沉,把手机还回去,转身就走,周尧在他身后喊:“老沈在开会呢。”
  陈鲟往办公楼去,他一肚子火,路上有人和他打招呼他也不搭理,进了楼,他径直往会议室去,几个教练和泳协的人正在开会,他门也不敲,直接推门而入,里头一众领导纷纷看向他。
  “陈鲟,你干嘛呢?”泳协的人问。
  老沈看他表情就知道事情瞒不住了,他站起身,和与会的人打了个招呼,示意陈鲟跟他出去。
  到了走廊无人处,老沈转过身,看着陈鲟问:“知道了?”
  “你傍晚是故意让我去见她的?为了刺激她,让她站出来替我澄清?”陈鲟脸色难看,语气不善。
  老沈脸一沉,愠道:“说什么屁话呢,我是这样的人?”
  陈鲟看了眼老沈,今天因为他的事,他没少操心,从早上到现在还没闲下,他自知冲动了,绷着脸不自在地道了声歉。
  老沈知道他心急,也不责怪,叹口气说:“晚上你师母给我打电话了,说苏新七找她做采访,其实我早就猜到她会选择站出来替你澄清事实,五年前她就是这么做的,所以我才想着让你去见她一面,我知道你心疼她,说不定还能劝住她。”
  “五年前的采访,到底是怎么回事?”陈鲟沉声问。
  事情发展至今,也没有再隐瞒的必要,老沈摇了下头,缓缓道来:“五年前你在沙岛出了事,当时队里决策层保守派比较多,经过讨论都觉得你不适合再回到泳队,你是个好苗子,我向泳队争取了几次,都没成功,那时候你也没了斗志,不听劝,后来又出了国,我其实都已经准备放弃了,是小姑娘找到了我,说想给你争取到归队的机会,希望我能帮她一把。”
  “我带她去见了当时省队的领导,队里的领导担心你身上争议大,让你回来对泳队影响不好,她一个小姑娘,即使主动承认错误,但是人微言轻,哪有什么能力扭转局面,后来她就想做个专访向公众进行澄清,你师母也是心疼你,就答应帮忙,出镜的那些警察还有证人,全都是小姑娘一个个去找去求的,你那个时候什么名气都没有,很多人嫌麻烦,怕惹事,一开始压根就不愿意出面,她是不厌其烦,一次又一次去找人家,这才有了五年前的采访视频。”
  “我告诉过她,即使替你争取到了机会,你也不一定会回来,但是她一点也不气馁,就只是说想让你有选择的机会,而不是被迫放弃游泳。”
  老沈看陈鲟面色越来越凝重,歇了口气接着说:“采访视频完成后,本来是要直接发出来的,当时已经是八月份,你师母知道小姑娘报了法学专业,担心事情一旦曝光,会对她的生活、学业各方面产生影响,就和我商量了下,想找个两全的办法。”
  “我就拿着这个视频再次去找了泳队领导,好说歹说,最后还立下了‘军令状’,承诺不把你带出成绩就不当教练了,领导可能也是考虑到采访视频一旦放出,泳队反而会落下一个不辨是非,被舆论裹挟着做决定的口实,也就同意给你一个机会。”
  陈鲟一颗心沉甸甸的,他哑着声问:“你怎么没和我提过?”
  老沈无奈地太息道:“视频没发出来,小姑娘觉得自己没帮上忙,还说如果你知道有她参与就更不愿意回国,所以……”
  话到最后又是一声叹息。
  陈鲟心情复杂,老沈的话如同一片阴霾覆在他的心头。
  当年他出国,颓唐了好长一段时间,老沈告诉他可以归队时他还不屑一顾,接连拒绝几次,他现在才知道这个机会是她低声下气换来的,心里不免堵得慌。
  他身形一动,欲要离开,老沈喊住他:“去哪啊?”
  “找她。”陈鲟偏过头说:“你就当我违矩吧,停训还是离队都行。”
  “你先给我站住。”老沈训了句,“这么大人了,怎么还这么叛逆。”
  他从兜里掏出一个手机递过去,“不拿手机怎么联系人。”
  陈鲟怔忪。
  老沈说:“刚才开会我就提了,让你休息一段时间调整状态,过段时间再归队训练,你去吧,剩下的事我来处理。”
  陈鲟接过手机,欲言又止,最后别扭道:“谢了……师父。”
  老沈哂笑,拍了下他的肩,语重心长地说:“人生很短的,别和自己过不去,该珍惜的好好珍惜。”
  陈鲟缄默,朝老沈微微颔首,转身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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