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7章】 三国四方（5）
大隈重信算是老成谋国之人，自然知道单凭口头承诺和友情来往是栓不住那些比泥鳅还狡猾几分的议员的，除了自己的门生和追随者，没有人在关键问题上是可靠的，之所以日本的民主政治搞不起来，便是因为肩负民主任务的议员自己就充满了尔虞我诈，充满了弱肉强食，民主之于他们，无非是争权夺利的遮羞布罢了。
当然，大隈重信也绝不是几十年前笃信民主自由教义的热血青年了，政治玩到现在，已经多少积累了经验和教训，再不醒悟，当真是执迷不悟，所以，在这一点上他看不起西园寺公望，认为他还是书生意气，理想主义太过浓郁——要不是西园寺五摄家出身的身份罩着，换做是平常人，恐怕早就身败名裂，不知道哪里凉快去了。
大隈重信理想中的强人应该是山县有朋和伊藤博文的结合体，既有前者的力量和团体，又有后者的远见卓识和政治手段，可惜，山县有朋被陆军团体束缚住了，不能也不会去摆脱整个团体的束缚，亦或是他根本就不会去摆脱，这才是山县有朋的力量来源嘛；至于伊藤博文，虽然个人的实力和威望都是无人能比的，但过于清高，看不起平庸的人，不会拉帮结伙，更不会给属下和追随者以好处，在非常时期固然是个领袖，在平常时期，谁会去投奔他呢？
大隈重信既没有类似陆军这个近乎铁板一块的团体可以利用，又缺乏类似伊藤博文的才能与远见，所以，他只能通过政治博弈来达到自己的目的。一方面利用海军来克制陆军的蠢蠢欲动，另一方面又利用与陆军联合的资源去争取议会其他党团。首要的法宝，便是内阁大臣的位置。
在游走各方力量的时候，大隈重信的政治口号已经初见雏形，那便是“打倒丧权辱国的军人内阁，建立举国一致的政党内阁”，一方面可以利用民众对战事结果不甚理想的不满情绪酝酿风暴，另一方面又可借统率各党派的机会实现自己问鼎政权的目的。
所谓举国一致内阁，无非是内阁分赃的真实写照，除了首相以外，将各个实权职位分派到每个党派的党魁头上，利用他们的影响力来完成这个目标并不是高不可攀的任务。大隈重信计算了一下，要达到对内阁不信任提案的多数票，依据目前的情况已经足够了，哪怕山本权兵卫狗急跳墙，利用宪法条文解散国会也不必担心——这最多只能拖延和改变议会各党团之间的力量对比罢了，议会一如既往地会是一个整体，而且对于倒阁的决心只会加强，不会削弱。
当然，按照大隈重信的设想，他是绝不允许解散国会这种事情发生的，因为这样一来，不但重新倒阁的时间会延长，中间还会平添许多不必要的曲折，乃至于给西园寺等派别以可乘之机，更是他所不愿意看到的。当然，要解散国会，除了内阁以外，还要得到天皇敕令的许可，理论上还有由天皇直接解散内阁，另行授权他人组阁的可能，但大隈重信深知，一旦出现这种局面，被属意组阁的既不会是他大隈重信，也不可能是山县有朋，而只能是西园寺，如何避免这种为他人作嫁衣裳局面的出现，既在于朝野力量的统合，更在于党派议员的合作。
对于西园寺以及可能的变数，是大隈重信深感不安的源泉，不管他在山县有朋面前如何信誓旦旦，但只要一想到这个可能的局面，便坐立不安。这个问题唯一的制约在于西园寺的态度，大隈重信知道，西园寺是不反对与支那和谈的，只要条件能够交待地过去便好，如果要继续战争或者保持对支那强有力的威慑，靠西园寺是不行的。还有一点令人极为头疼的是，英国人在此间扮演的角色绝非普通的争端调停人那样简单，对中日双方都施加了足够的影响和压力，但究竟英国人的态度如何，除了西园寺和他的代理人加藤高明，恐怕没有人会知道更多的详情。
要达成和谈协议，必须要经过国会这一关，山本权兵卫近日来对于大隈重信的动作，已经有了充分的了解和认识，他既然已经在内阁层面上获得了一致意见，也没有听到内阁成员自我放逐，甘愿放弃的消息，因此同样做好了准备。令他苦恼的是，由于反对派的大肆宣扬，内阁现在俨然在激进分子中已经成了软弱无能的代表，山本甚至能感受到“爱国志士”对他的冲击，为此还不得不专门加强了安保力量。如何说服国会接受这个已经被双方都认可的条件，着实是一桩令人费尽心机的事情。
“诸位议员。”山本摸着自己的光头，耳畔传来台下议员群中窃窃私语的声音，虽然听不明白在嘀咕什么，但从挤眉弄眼的姿态和幸灾乐祸的神色中看，绝非好事。山本专门找过萨摩派和亲萨摩派的议员了解过情况，知道有一场针对自己与内阁的风暴，但究竟如何爆发，以何种形式爆发，还是令人惴惴不安的未知，因此今天会议，非同小可。
更要命的是，目前的预算也基本确定不了，卡就卡在军费和财政收成上，陆军的协调能力已经是自动消灭了，海军的军费却不能变动分毫。不要说山本本人不想动，就是想动，下面也不会同意——已经开工的军舰要维持预算拨款，在这次冲突中遭遇支那高速鱼雷艇打击而沉没的舰艇要进行替换，海军要发展高射炮，要加强航空力量，无一不要钱，而陆军一下子失去了6个师团，哪怕不扩张，光是重建就是老大的一笔开支，这财政不是赤字与平衡的问题，而是赤字多少的问题。
山本已经没有勇气再和大藏省沟通继续开战还需要多少军费的问题，因为这根本就是在自杀，况且，手边的这份协议虽然并不是最尽如人意的，但英国方面已经为此背书过了，隐约透出来的意思便是不容日本不答应，如果日本拒绝，则国际债权人必将施加全部压力以保障投资安全。
“诸位，帝国与支那暂停冲突的期限将于明天夜里24时结束，距离现在还有34个小时，本人受内阁全体阁员委托，向国会报告有关外交调停的最终文件，等待国会审批。”山本的语气是低沉而又严肃的，透露着杀机与寒冷，“这个文件载明的条款，并不是最为理想的，但却是在现实条件下有可能实现的最佳条件。在这次调停中，帝国的盟友英国发挥了巨大的影响力，压制住了支那提出的过分要求……”
山本面无表情的照本宣科，早已经激起了台下的愤怒，有人忍不住站起来大喝：“内阁无能，首相无耻，要求进行弹劾，启动不信任案……”
山本对此早有预料，只冷冷地说了一句：“今年的和谈议案，明年的财政收支案，事关政府运作的关键，倘若迟迟得不到认同，本首相绝不吝于对国民承担责任，将提请天皇解散国会，进行重新大选，以期达成举国一致、同舟共济的目标。诸位议员，值此非常时期，希望能相忍为国，本人作为首相，负有全局责任，不得不加以全面考察，选择最恰当的政策与外交……”
大隈重信心里一惊，光是和谈一案，山本注定是个死局，不要说还有34个小时，哪怕还有4个小时，议会也绝不会让提案通过的，那样必将会造成中日事实上的重启战端，避免了西园寺假手山本实现曲线和谈的用意，但现在还有一个财政案，问题就要复杂得多了。
在反对和谈、打倒内阁上，党团还有利益可以协调，还有反对军人派阀内阁的统一出发点，在预算案上，各派的利益却无法调和，你增加的便是我失去的，除非能有一个显著的财政收入扩张局面，否则争吵将贯彻始终。
按照他的设想，只要先打倒了山本内阁，顺利组建起“举国一致”内阁来，则财政问题相当容易解决，现在山本将两个问题捆绑在一起，甚至不惜以解散国会为代价也要通过和谈协议，可见用心之深刻，决心之坚决，大隈重信迅速改变策略，对手下示意道：“暂停倒阁，但也不要通过和谈议案和财政案，容我思考对策……”
就在山本抛出议案炸弹，大隈重信寻思改变策略之时，西园寺公望也密切关注着事态的发展。
“阁下，这两个议案，要么一个也通不过，要么一起都通过。如果选择不通过和谈案，则战争必将继续，目前的预算案根本没有足够的空间腾挪转移，所以是个死结；如果通过，则内阁和山本必将成为国民的眼中钉肉中刺，到那个时候……”
“还是要关注事态发展，事情远远没有我们想象的那么简单。”西园寺看着窗外的美景，不动声色地露出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