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2章 意外不意外
魏霸微微一笑,伸手相邀:“请!”
刘敏跟着魏霸上了堂,面东而立,朗声道:“天子有诏,朱崖侯、车骑将军魏霸接诏。”
魏霸伏地三叩首,呯呯有声,然后直起腰,躬身,双手拱在胸前,朗声道:“朱崖侯车骑将军臣霸,听诏。伏愿天佑大汉,国运永昌;愿陛下康健圣明,君明臣贤;愿天下风调雨顺,百姓安乐。”
“然!”刘敏凝神屏气,开始宣读诏书。诏书很长,字字讲究,不能有一字念错,否则就会产生歧义。他虽然知道大致内容,却是第一次看到正本,因此不敢有丝毫大意。魏霸就跪在他的面前,低着头,露出脖颈,他却没什么时间看一眼。
站在他身侧的杨熊看着魏霸的脖子,手指动了动,向腰间的刀环靠近了些。刘敏仿佛感觉到他的心意,突然停了下来,咳嗽了一声,瞪了杨熊一眼,警告他不要轻举妄动。杨熊眉心微蹙,迟疑了刹那,只得又把手放了回去。在他看来,刚才这个机会是最好的机会,还管他什么诏书,直接砍了就是。反正宣诏只不过是为了创造这么一个有利的条件,何必再拘泥于形式。
他很想立刻拔刀,可惜,他做不了主。来之前,姜维就当着他的面说过,行动听指挥,他要听刘敏的指挥。刘敏不发出命令,他就不能动手。
魏霸听着诏书,眼角的余光却一直落在杨熊等人的身上,把杨熊的这个小动作尽收眼底,不由得微微一笑。根据郭修的那张图,他第一眼就认出了杨熊。其实,就算是没有郭修来告密,没有那张图,他看到杨熊的时候也会提高警惕。
这个人的杀气太明显了,举手投足之间显露出的威势,绝非那些没什么机会上战场的虎贲郎能装得出来。事实上,这些死士还没有出长安,他就知道了他们的存在,只是没想到其中有这样的高手而已。为了对付这些死士,他把亲卫营的五百甲士全部调了过来,就是为了对付这些死士。
五百甲士,全部选自身经百战,忠心耿耿的魏家武卒,装备最新款式的合金重甲和长刀,综合了最强的个人素质和最先进的技术装备,当之无愧的最强步卒,即使比起吴起训练出来的魏武卒也要略胜一筹。他们个个可以以一当十,正面硬撼两三千步卒不在话下,即使碰上两三千骑兵,他们也有一战之力。
可以说,放眼当今世界,都很难找出同样的五百人。即使魏霸自己也做不到。
一百死士?他们的训练能超过武卒吗,他们的装备能有这样的水平吗?
之所以没有立刻下手,只不过是想看看诸葛亮究竟安排了些什么节目。现在这个结果,其实让他有些失望,因为这并没有超出他的预计。总以为诸葛亮这样的智者会有更高明的手段,现在看来,他终究不是罗贯中笔下的那个多智近乎妖的丞相。他也是一个人,也会有计穷的时候。
既然他不是神,那又有什么好担心的呢。
魏霸更放心了。
现在,只要不让这个杨熊偷袭得手,一切都会按照自己的计划进行。除了他本人之外,赵统、虞汜、敦武和丁奉四个人也做好了准备,只等杨熊出手的那一刻。
杨熊的机会其实非常有限,即使如此,他还要按照刘敏设定好的剧本,等待着摔杯的那一刻,根本不需要出手,已经注定了他的失败。
他的武技也许很高,但是他不懂政治,不能自主的掌握出手时机,所以他注定是一个配角。
魏霸调整着自己的呼吸,双手拱在胸前,大部分藏在袖中,只露出半截指尖。屁股离开了脚跟,身体微躬,如一张绷紧的弓,引弦待发。
读到一大半的时候,刘敏突然怔了一下,心顿时提到了嗓子眼,因为在接下来的封爵内容中,他看到了“晋王”二字。这个王爵看似正常,其实大有玄机。
因为蜀汉偏居一隅的关系,也因为控制藩王实力的政治惯例,王爵通常不是实封,更多的是一种形式。比如刘禅的两个弟弟分别被封为鲁王、梁王,而鲁和梁当时都在曹魏境内。从这个角度来说,封魏霸为晋王,并不违反蜀汉的封爵习惯。
可是,魏霸这个王能和鲁王刘永、梁王刘理一样么?他实力在握,至少应该像孙权一样实封才对啊。搞个虚封,不仅治不了民,还要他交出兵权、民权和现有的封地朱崖,他能答应?
可是,诸葛亮要的就是他不答应。这封诏书里虽然没有带刀,可是“晋王”这两个字就是刀。这把刀将割掉魏霸的一大块肉。如果魏霸接受,除了封地的租赋之外,他将一无所有。那点租赋也许很丰厚,可是相对于魏霸现有的利益来说,根本不值一提。而如果魏霸不肯接受,有一丝一毫的异动,旁边那几口刀可就会立刻出鞘,一刀斩下他的头颅。
原来关键点就在这里!刘敏又怎么能不紧张。他借着诏书的遮挡,看了一眼杨熊。杨熊会意的眨了眨眼睛,他身边的四个甲士也屏住了呼吸,握住了刀柄。刘钰更是战意盎然,双目圆睁,作势欲扑。
武士打扮的敦武和丁奉不动声色的分别移到了赵统和虞汜的身边,左手握矛,右手扶刀。
“……今进君爵为晋王,使使持节太常敏、光禄大夫钰奉策玺玄土之社,苴以白茅,金虎符第一至第五,竹使符第一至第十。君其正王位……”
“晋王”二字出口,刘敏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甚至怀疑后面的内容没有必要再读了。因为,一场战斗就在眼前。
杨熊等人做好了准备,只等刘敏发出命令。
刘敏一边看着诏书,一边偷眼盯着魏霸,只等他一跃而起,破口大骂。
可是,大出他的意料,不知道魏霸是没听清,还是不反对,总之他一点反应也没有,只是静静的跪听。刘敏大惑不解,紧张得汗水淋漓,愣了片刻,这才想起自己的诏书还没有读完,只好继续往下读,只是声音已经有些发颤了。
“……使使持节太常敏,奉皇帝玺绶,王其永君万国,敬御天威,允执其中,天禄永终。敬之哉!”
当最后一个哉字长音出口,刘敏的脸色已经煞白,浑身冷汗涔涔。杨熊看着他,有些发懵。刘敏刚才通知他准备出手,他已经做好了一切准备,只等刘敏一声令下,没想到刘敏却迟迟没有发出命令,让他白白的屏了半天气。因为屏气时间太长,他现在都有些气息不畅了。
这算怎么回事,这书生搞什么鬼,不知道这样会死人么?
直到刘敏一边读最后一句,一边使劲给他使眼色,他这才回过神来,诏书已经读完,见真章的时候到了。他连忙给刘敏示意,他已经做好准备了,只待魏霸不肯接诏,刘敏一声令下,立刻将魏霸拿下。
他挺直了身子,再次调整呼吸,刘钰和另外四个死士也做好了准备。
“大王,接诏吧。”刘敏将诏书卷好,双手送到魏霸面前,眼睛看着魏霸,脸色却有些不自然,额头也是汗津津的。刚才读了那么一长段诏书,他本来就有些口干舌燥,再加上紧张,更加不自然,连他自己都觉得声音有些干涩。
这是一个关键时刻,按照预定计划,只要魏霸不肯接受诏书的话一出口,他就要大喝一声“拿下”,让杨熊等人动手。而魏霸在地上跪了这么久,想必腿也麻了。想要一下子跃起并不容易。这样一来,杨熊出其不意,一定能将魏霸制住。
制住了魏霸,就成功了一大半。如果魏霸的部下冲进来救人,那再好不过,一刀枭首,永绝后患。
至于他们自己,本来就没打算活着回去。
刘敏盯着魏霸,屏住了呼吸,那口酝酿了很久的丹田气已经涌到了喉咙,只等喷涌而出。
魏霸再叩首,抬起头,一本正经的看着刘敏,朗声道:“臣接诏。”
刘敏早就在脑海里预演了无数遍,却没预料到这一幕,他张开了嘴,“拿下”二字就在嘴里打转,却怎么也说不出来,憋得他面色通红,双目圆睁。
魏霸说的是“接诏”,而不是他预想中的“不接诏”,这大大出乎他的意料。在思维惯性和现实严重冲突的情况下,他一时不知道怎么说才好了。
迟迟没听到预料中的暗号,杨熊等人也愣住了。
魏霸从地上起来,笑嘻嘻的接过了刘敏手中的诏书,然后拉着刘敏向前走去,笑道:“刘君辛苦了,走,我们去喝一杯。”
杨熊第一个反应过来,怒吼一声:“动手!”话音刚出口,已经一个纵步向魏霸跃了过去,长刀出鞘,直奔魏霸后脑。
“开!”一直盯着杨熊的敦武看到杨熊身形一动,已经抢先动了。他左手一振,将手中的长矛推向虞汜,右手拔出了腰间的长刀,双手握刀,厉喝一声,当头劈下。
两刀相交,“当”的一声脆响,刀光一闪,敦武闷哼一声,向后退了一步,横刀在胸,厉笑一声:“果然是高手!不愧是唐述山修炼过的。”
话未说完,一缕鲜红的血迹从嘴角溢出。
杨熊也非常震惊,他看着手中的半截断刀,头皮一阵发麻。他虽然不认识敦武,但是他看得出敦武身手不错,绝非普通武士,他也知道魏霸身边的武士装备的战刀都非常锋利,可是他没想到只是一招,他就被敦武劈断了战刀。
更让他震惊的是,敦武居然知道他在唐述山修炼过。也就是说,对方知道他是谁。
这怎么可能?
杨熊一愣神的功夫,魏霸已经拉着刘敏的手臂走出了五六步远。刘敏虽然也在军中呆过,可是他毕竟是个文人,被魏霸拉着急行,有些跟不上节奏,踉踉跄跄的险些摔倒。慌乱之间,他甚至没有注意到身后发生了什么事。
他的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情况不对,究竟怎么不对,他却一时搞不清楚。
杨熊看到了迅速离开的魏霸和刘敏,顾不上再和敦武纠缠,转身向魏霸追了过去。他刚刚迈步,金风突起,一柄长矛刺到了他的跟前。他侧身躲开,手臂轻扬,在间不容隙中抓住了矛头,同时挥右手挥刀反撩。
刀光一闪,却没有见血。杨熊瞬间反应过来,不由得懊悔不迭。他的战刀刚刚被敦武劈成两段,现在留在手中的刀身不到一尺长,根本够不到对手,更不可能伤人。
他立刻左手用力,将握住的长矛向身后猛拉,同时借着转身的旋转,提膝猛撞。
“好!”赵统由衷的赞了一声,左手半松,任由矛柄向前滑动,右手却松开了矛尾,捏手成拳,一拳轰向杨熊的面门,同时拧身起腿,右膝撞向了杨熊的小腹。
“呯”的一声闷响,两人膝盖撞在一起,同时向后退了两步,各自握着长矛的两头。赵统原本想顺势夺矛再刺,可是右膝一阵剧痛,居然无法行动,身形一滞,露出了些许破绽。
杨熊与赵统硬碰了一记,却没受太多的影响,他没有任何犹豫,后退的脚刚刚落地,又反弹而起,踢向赵统的小腹。他恨极了赵统,原本刘敏说赵统是丞相安排的监军,他才没有第一时间攻击赵统,没曾想赵统反戈一击,延滞了他的攻击,现在魏霸已经连拖带拽的把刘敏带出了大堂,很快就要消失在他的视野之中。
他起了杀心,要先杀死赵统。
他的脚刚刚踢出,又有破空声在右侧响起。他微侧脸,看到虞汜双手握矛,一矛刺到,不由得冷笑一声。区区一个书生,也敢在我面前动武,真是不知好歹。这个念头刚刚浮在他的脑海里,眼前的矛头忽然一抖,变成了三个,上刺面门,中刺胸,下刺腹。
杨熊骇然变色,本能的抽身急退。他现在右腿凌空飞踢,只有左脚着地。如果是常人,根本不可能做出这样的动作,可是他偏偏做到了。
他像一片树叶被风吹起,轻飘飘的向后飘出一丈多远,虞汜志在必得的一矛仅仅刺破了他的衣襟。
虞汜双手握矛,微微一抖,露出灿烂的笑容:“有点意思,再来!”
.
.
.